永夜

　　“埃德林防线？”欧内斯特没想到他会提出这个主意。

　　厅中一众大臣也颇感意外，只有跟随亚尔维斯参与过上次战斗的几位将领双眼放光，露出了跃跃欲试的表情。

　　“这等大工程，所耗费的人力物力财力巨大……只怕还是有待商榷。”

　　亚尔维斯转头看去。说话的是一个面露忧色的黑眼精灵，穿着一身皱巴巴的长袍，袍子上面没有任何宝石或是精美的花纹，显得他有点格格不入。

　　王国鼎鼎大名的铁公鸡，“束袋者”——艾伽努尔。

　　亚尔维斯撇撇嘴。

　　主管财政收支的艾伽努尔看看宰相，又望望国王，看到这二者均未对他的话做出任何表示，不由得隐隐肉痛。

　　“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有大的冲突，不过你这个想法很有意思。”瑟兰督伊沉思，“你回去之后准备一份战略计划书，如果可行，我会考虑。”

　　“多谢陛下。”亚尔维斯低头，决定趁热打铁把他的顾虑全说出来，“另外，我有些担心……”

　　“担心国库的库存不够，陛下。”艾伽努尔赶紧接过将军的话，再由得这位说下去，会发生什么只怕他到时候就无法预料了。军事防线什么的，国库里的宝贝哗哗往外流，那是要出精命的！

　　“那场七年战役打完，我国就一直在休养生息不是麽？这还没开始修，莫非艾伽努尔大人就要告诉我你手上没钱了？”亚尔维斯不爽话被打断，斜斜睨了他一眼。

　　“我不是那个意思，将军。”艾伽努尔愁眉苦脸地转向国王，“陛下，兹事体大，是不是也听听胡戈大人的意见？”

　　“胡戈……”亚尔维斯还想再说什么却被欧内斯特止住。

　　“我早已派人去他领地了，怎么，胡戈没到？”瑟兰督伊偏头看向自己的传令官。

　　一身深碧的阿尔菲微微欠身，为难地开口：“这一点还未来得及回复陛下。王域西边那处……臣出不去……”

　　“出不去？”瑟兰督伊愣了一下，片刻后想起来，“哦，不好意思，是我暂时封锁了。”

　　“封锁？”

　　底下众人面面相觑。

　　国王看起来并没有要解释的意思，而唯一知道原因的那人却被宰相拉着无暇顾及这边。

　　“稍安勿躁。费尔南多可以信赖，况且，南部的问题并不是增加兵力就可以改变的，这一点，你也应该清楚。”

　　“我并不是那个意思，”亚尔维斯低声解释，“费丽弗琳重建第三箭队的愿望一直没有消失，佩法拉说他愿意顶替费尔南多的位子，让他回来与费丽弗琳做搭档。”

　　“亚尔维斯，你在嘀嘀咕咕说些什么？”瑟兰督伊不满地敲敲桌面。

　　“是南面的事，陛下。”亚尔维斯做了个失礼的表示。

　　“我都快听得耳朵起茧了，早就告诉你不要顾及那么多。”瑟兰督伊皱眉，“我会去一趟。”

　　宰相与将军齐齐惊讶地望向国王。

　　“明年尤萨卡节之后，我会南下。”瑟兰督伊这句话是对在座所有人说的，“届时，埃德林防线的问题，南部所驻将领名单，都会有结果。”他转头看向忧郁了好一阵子的财政大臣，“胡戈此前关于贸易方面的意见我也看过了，很不错，我会撤掉西边的屏障，到时候你可与胡戈仔细商讨细节，拟定一个计划先交给欧内斯特。”

　　看着亚尔维斯与艾伽努尔千年难见地同时露出了笑容，瑟兰督伊翘了翘唇角。略感疲惫的他揉揉眉心，接下来，就是那个可怜的小姑娘了。

　　陶瑞尔从来没有想到过有一天她会到这里来看她的ada和nana。

　　她已在这里站了很久。她的腿很酸，但是她不想动。

　　一直站在这里，是不是就像一直跟ada和nana在一起了呢？

　　她闭上眼，努力地想象。

　　不一样，这并不一样。他们就在这里，但她仍然独身一人。

　　那两方大理石，它们站立在这片草地外围，白得耀眼，灼痛了她。

　　她的眼泪流下面颊。

　　为什么会这样？

　　最英勇的战士是不死的，保卫森林的最英勇的战士是不死的……

　　Ada是最英勇的战士……

　　而nana告诉过她，最英勇的战士是不死的。

　　她撒谎……听话的小孩子都不会说谎，可nana她撒谎……

　　亚尔维斯的副将法耶无力地阖上双眼。

　　他实在不知道如何安慰这孩子。陛下把这份差事交给他而不交给对付小精灵更有一套的大将军，着实不大人道。

　　他宁愿再去战场上痛宰一顿奥克，也不愿面对这么小的孩子的泪水。

　　瑟兰督伊看着那个瘦小单薄的背影，心中便是一痛。

　　“陶瑞尔。”

　　法耶心里一松，转过身去对那个修长的身影行礼：“陛下。”

　　陶瑞尔转过头来，怯怯地望着他。

　　瑟兰督伊低下身子，擦干她脸上的泪水。

　　“有没有给ada和nana送星蕊花？”

　　她抽泣着点点头，伸手指两座墓前皎洁如雪的花束。

　　“真是懂事的孩子。”他摸摸她的头发，犹豫了好久，想到奥尔瑟雅与艾科应该已经把该告诉小姑娘的都告诉了，才缓慢地开口，“陶瑞尔，以后就跟莱戈拉斯一起在王宫里生活好吗？我……我答应过你haruni，你的ada和nana，会照顾你。”

　　“你是莱戈拉斯的小妹妹，就是我的女儿。我保证，你再也不会受到伤害。”

　　“他们真的再也回不来了吗？”她瘪着小嘴问道。眼睛和鼻头都是红肿的，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他想到她以前快乐天真的模样，在心底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极富技巧地安慰她：“他们只是暂时离开……”

　　“所以，以后我会到另外一个世界和他们重逢吗？”她又问，嗓音单薄嘶哑，晶莹透澈的眼里却满满的都是认真。

　　瑟兰督伊一震。

　　“会吗？陛下？”陶瑞尔努力克制着身体的颤抖，轻轻地问沉默的国王，她如此害怕他会给出与莱戈拉斯的不一样的答案，她看着那双与莱戈拉斯一样的冰蓝色眼睛，像是看着永远传递出安宁与平静的纯净的天空，“会吗，陛下？就像您的妻子，终于得到了机会，去见她的ada？”

　　国王的大手握住她冰凉的小手，用自己身体的热度温暖着她。他的睫毛轻轻颤了几下，再抬眸的时候，陶瑞尔只能看到那双眼中的笃定与流转的清辉。

　　“会的，你会再见到他们，虽然那是与我的妻子见她的ada所不同的一种方式。”他金色的头发飘扬在这银白的背景之中，眼中充满了那些美丽辉煌的色彩，他在这冰天雪地里对她露出了暖阳一般的微笑。

　　“陶瑞尔，对我们精灵而言，所有暂时的分离都只是为了重聚。只要你好好地活下去，快乐地活下去，在遥远的未来，它就会成为现实。”

　　他将她被风吹散的棕红发拨到一边去，认真地看着她充满了水汽的大眼睛：“你相信我吗？陶瑞尔？”

　　她拼命拼命地点头，滚烫的泪水滴在他的手指上。

　　“是的，我相信你……陛下，我相信你……”

　　他任由她流泪，只微笑着说：“你可以和莱戈拉斯一样叫我ada。”

　　然而这次陶瑞尔垂下了头，安静了一会儿，轻声地道：“我ada是个勇敢的战士……”

　　瑟兰督伊愣了一下，明白了她的意思。

　　我ada是个勇敢的战士，但并不是国王。

　　她棕红色的头发像是深秋熟透的浆果，颜色饱满而美丽。苍白的一张脸上布满了让人心碎的泪痕，但那双棕绿的眼中，希望的光辉已经盖过了那些软弱与无助的晦暗。她薄薄的嘴唇紧抿着，倒显出几分加布里尔的倔强。

　　他对这小姑娘的坚定倒也有些佩服。看着眼前两座崭新的大理石碑，他心中亦痛，不愿在这个问题上多谈。只等陶瑞尔情绪稳定了下来，自己坚强地擦着眼泪，他低下身去，轻轻抱起了小精灵。

　　“外面太冷，走吧，陶瑞尔，我们回家。”

　　“小鹿，这并不是你的错。”

　　陶瑞尔摸着小白鹿的头，安慰似地对它低语。它低下头来轻轻舔了舔她的脸颊。

　　莱戈拉斯原本沮丧地以为被吓到的小白鹿再也不会回来了，可是当他听从陶瑞尔的建议，再次来到那个湖边呼唤的时候，他惊喜地发现，从灌木中探出来了他朋友的白色小脑袋。

　　“艾科姐姐说ada的禁令解除了，小鹿，我不用再偷偷来看你了，我想念我nana的时候都可以来。”莱戈拉斯远远看着那方白色的石头，鼻子依旧酸酸的。

　　“莱戈拉斯，它叫什么名字？”

　　他转过头去看着陶瑞尔：“啊？”

　　“它的名字啊。”陶瑞尔认真地看着小白鹿的眼睛：“我们叫你小白好不好？你有这样一身好看
　　的白毛。”

　　小鹿惊恐地瞪眼：“……”

　　“那为什么不直接叫白毛呢？”莱戈拉斯不解。

　　“……”

　　陶瑞尔皱眉：“白毛好难听。”

　　“那好吧，小白，就叫你小白。”他觉得她说得好像很有道理，边点头边地把手中的浆果
　　喂给它，“你喜欢这个名字吧，小白？陶瑞尔取的，很好听。”

　　小白哀叫了一声，闭着眼，又痛苦又甜蜜地吞下了小精灵送到它嘴边的食物。

　　“它很高兴呢。”陶瑞尔微笑地看着它。

　　陶瑞尔也很高兴呢，莱戈拉斯看着她明亮的双眼，自己也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

　　“请奏‘春之晓’。”温暖的大厅里，莱戈拉斯一脸郑重，做了一个请求的姿势。

　　“遵命，我的殿下。”奥尔瑟雅也煞有介事地回礼，惹得周围的精灵们都轻声笑了起来。

　　有“密林琴者”称号的侍女弹起了齐特琴。轻松简单的调子叮叮咚咚地跳下来，很容易就让人心里暖洋洋的。那本是森林精灵初春宴会的时候为国王演奏的音乐，她略做改动，将它变成了一支曲调欢快的童谣。

　　“你好啊森林的小松鼠，
　　你可以为我唱首歌吗？
　　是的，我会唱一首快乐的歌，
　　一天到晚都是快活的，
　　看著绿芽正在出土，
　　听著四月暖暖春风，
　　花儿们正在欢喜地跳舞……”

　　莱戈拉斯其实不怎么喜欢这首歌，他觉得它应该专是女孩子唱的，并且也实在太“孩子气”（这个词他是从艾科那里学到的）了。不过陶瑞尔很喜欢它，他便很乐意唱给她听，奥尔瑟雅姐姐曾说过他的嗓音很出色。

　　看着小精灵红润脸蛋上露出的微笑，奥尔瑟雅松了口气。

　　小姑娘的气色已经比她刚醒过来时好太多，只是那曾经漂亮的眉眼有时会带着股让人心疼的茫然。这段时间她奉国王之命专程照顾她，只希望能帮助她早点从那片阴霾下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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