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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袖香残
完颜康将欧阳克扶回帐中,轻轻地放在了床上。自从那次与他春风一度,完颜康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近地看过欧阳克了。因为只要与欧阳克独处,他就会躲着自己,也不再叫自己阿康,只客气地称小王爷。完颜康心里像被堵了一块石头,吞也不是,吐又不能。如今欧阳克躺在这里,安安静静,完颜康不禁有些失落。“克儿,难道只有在这种时候,我才能这样毫无顾忌地看着你么?”完颜康自语道,伸指去抚欧阳克的脸颊。手指触及他的肌肤,欧阳克却忽然动了动。完颜康面色一沉:“原来他没醉。他装醉,是为了郭靖么?他为什么还在想着郭靖?”“克儿,克儿……”完颜康故意叫了两声,果然,欧阳克佯作不知。完颜康一笑,忽然俯下身,吻上了欧阳克的唇。
欧阳克这下装不下去了,睁开了眼睛:“别这样。”欧阳克抗拒道。
“你不是醉了么?你为什么装醉?”完颜康有些气恼,道。
“那种场合,你不适合出手的。”欧阳克道。“你别忘了,你是为了金国与蒙古的友好而来。”
“别拿这种话搪塞我。”完颜康醋道:“你是看到郭靖吃亏,心疼了,才故意装醉的吧。”
欧阳克垂下眼帘,苦笑了一声:“你多心了,他哪轮得到我去心疼。”
完颜康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他是在为郭靖难过,不禁妒火中烧:“我真不明白,他那么对你,你为什么还在想他?”
欧阳克无法辩驳,只好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完颜康不怒反笑,“那你肯定也不明白我在做什么。”说着去解欧阳克的衣带。
意识到完颜康的企图,欧阳克慌了,伸手去推他:“你别这样!你冷静点!”
欲望因为欧阳克的反抗再次被点燃:“你为什么要拒绝我?如果换作郭靖,你是不是就主动迎合了?”
“放开……”欧阳克挣扎道,不经意间,抓伤了完颜康的手臂。完颜康被他的动作激怒了,出手点了他穴道:“你是我的你明白么?我想什么时候要你,就什么时候要你!”
欧阳克穴道被制,动弹不得,只能任由完颜康摆布。一种难以名状的委屈与羞耻涌上心头,眼泪顺着眼角夺眶而出。
完颜康正将头埋在他颈间,忽觉脸上一凉。抬头看时,见欧阳克满眼是泪。完颜康本是妒火中烧,迷了心智,见他流泪,像被当头棒喝,身体虽然发烫,脑子却一下子清醒过来。
“克儿,对不起!”完颜康勉强抑制着自己的冲动,坐起身,窘促道:“我是因为看你护着郭靖,气得昏了头了,你别怪我好么?”
欧阳克眼里噙着泪花,嘴唇有些发抖。
完颜康知道他是真的动了怒,慌道:“你别生气,我知道错了!我发誓,我以后再也不会强迫你了!”完颜康想去解开他的穴道,但又怕他真会想不开,做出什么事情来,便拿被子将他身子掩了,道:“你的穴道,天明后自会解开。你消消气,我明早再来向你赔罪。”
完颜康几乎是逃出了帐蓬,悻悻地回了自己的寝帐。欧阳克躺在那里,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绝望。他——堂堂的白驼山少主,如今只能任人鱼肉;而那个令他魂牵梦萦的人,左拥右抱,与他又有什么关系!
正惆怅间,门帘一动,有人走了进来。欧阳克以为完颜康去而复返,心一寒。
来人径直走到他面前。欧阳克看到他,登时一愣——郭靖,他怎么会来?若是他见到自己这副样子,会做何感想?欧阳克有些慌了,可是却什么也做不了。
郭靖走到他身边站定,静静地望着他,眼睛一眨不眨。
欧阳克全身的神经都紧绷起来。
郭靖却什么也没有说,忽然伸出手,掀起了被子。欧阳克的脸腾地红了,慌忙闭上了双目。紧接着,他感觉一个温热的身躯覆了上来。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郭靖终于放开了他。欧阳克已全身虚脱,一张清丽绝伦的脸,被痛苦折磨得支离破碎。朦朦胧胧间,只觉郭靖将什么东西放在了自己手中。
欧阳克眼见郭靖离开,又晕了过去。
“克儿……你怎么哭了?”一抹白影悄然而至,俯下身,将手掌轻搭在孩子肩头。
“爹爹……”孩子转过头,眼睛红红的,鼻尖皱皱的。
“叔父又骂你了,是吗?”
“没有……”孩子否定道,眼圈却更红了。
“克儿乖,叔父是太想让你练好武功,才会对你那么严格的。”白衣人道:“克儿最聪明了,一定可以练成的,对吗?”
孩子望着白衣人满是慈爱的眼,终于笑了,脆声道:“对!”
“那克儿你继续练功,爹爹就在这儿看你练,好不好?”
“好!”孩子大声道,从地上跳起身,扎起马步,一板一眼地练了起来。白衣人站在远处,不时会出语指点一二。孩子经他点拔,很快掌握了精要,不禁欢喜异常,大声道:“爹爹,我会了!你看!”说着回头去望白衣人,想得到他的赞赏。可是四下里一望,白衣人却不见了。
“爹爹!爹爹!”欧阳克大喊着,醒了过来。眼前没有那个珍惜他胜过珍惜自己生命的人,只有蚀骨的痛楚与无情的蹂躏。欧阳克无力地抬起手,去看郭靖留下的字条:
欧阳克:
我以为我可以爱你,可是我发现,即使要了你,我仍然做不到。
不过你也没有损失,反正这种事对于你来说,也不是头一次了。
别恨我。
欧阳克怔怔地读完最后一个字,手一滑,那字条便像羽毛一般飘落在了地上。半晌,他颤抖着弯下腰,拾起那字条,将它在灯下点燃,看那跳跃的火苗一点点燃成灰烬。他坐在那里,呆呆地出了一会儿神,接着,拾起散落在脚边的衣物,从袖中取出了一株白中泛黄的枯草——那是他白日里被黄蓉犀落之后在回来的路上看到的。采它的时候,他没有多想,如今看来,却是冥冥之中的定数。欧阳克将它拿在手中,默默地想:就这样结束吧。爹爹,孩儿来陪你了。
完颜康回到下处,又是后悔,又是心痛。就这样一夜无眠,挨到五更,完颜康再也躺不下去了,便来找欧阳克。在欧阳克帐外徘徊了许久,觉得欧阳克差不多应该醒了,完颜康放轻了脚步,进了门。
“克儿,昨晚睡得好吗?”完颜康掩饰着声音里的不安,假作寻常道。
欧阳克躺在那里,没有动静。
以为欧阳克还在堵气,完颜康放下身段,柔声道:“你别生气了好么?都是我的错,我以后再也不敢了。走,我们去用早膳?”
见欧阳克仍然没有回应,完颜康有些奇怪,走到欧阳克身边,低头一看,只见欧阳克面色白中透着一种淡淡的金色,嘴唇却鲜艳如血。“克儿!克儿!”完颜康知道出事了,连忙伸指去探他鼻息,只觉他气若游丝,时有时无,登时慌了:“来人!快来人!”完颜康疯了一样地唤着欧阳克的名字:“克儿!克儿!你醒醒啊!”
闻迅赶来的阮守诚见此情景,也呆了一呆,忙上前诊治。
“怎么样?”完颜康虽然焦急,却不敢多打扰他。
“欧阳公子是中了毒。”阮守诚望了望欧阳克的脸色,道:“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他是吃了朱颜改。”
“你怎敢如此确定?你连脉都没诊过。”完颜康急道。
“这种症状再明显不过了。”阮守诚道:“草原上有一种草,春季整株都是红色的,但到了冬天,就会变成黄白色,故名朱颜改。中了此毒的人,就会像欧阳公子这般,面泛淡金,唇红如血。”
“既然如此,那你一定知道该如何解毒了?!”完颜康眼前一亮,道。
阮守诚没作声,撩起欧阳克的衣襟,见他胸口有一块蝴蝶大小的红斑,叹了口气,道:“小王爷,据下官所见,欧阳公子恐怕……回天乏术。”
“你说什么?!”
“小王爷,”阮守诚语声甚是沉重,道:“这朱颜改在草原上倒是常见,它原本是无毒的,只是吃下去之后半个时辰之内若喝了水,就会中剧毒。不过也还有解药。可是欧阳公子不同,他喝的不是水,是酒。如果喝的是酒,中毒的人身上便会出现那蝶形的红斑,这毒也就无药可解了。依下官看,欧阳公子也就这一两天的事了。您还是早做准备吧。”
“出去!滚!”完颜康吼道。“克儿!”眼泪如决堤的江河,完颜康捧起欧阳克白得几乎透明、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的手,泣不成声。
铁木真正在大帐里等完颜康来用早膳,旁边有窝阔台、拖雷、华筝、郭靖等相陪。忽见外面有侍者上前,匆忙回禀道:“启禀大汗,小人刚去找过小王爷。小王爷不在帐中。后来小人又去找欧阳公子,见小王爷在那里。欧阳公子好像不行了。”
众人俱是一愣。“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回大汗,欧阳公子不行了,可能就这一两天的事。”侍者道。
“拖雷,你去看看。”铁木真道。
“是。”
“你们先各自回去,这段时间,不要擅自活动。”铁木真道。
窝阔台等起身告退,郭靖抬脚欲走,身子却一晃,险些跌倒。“你怎么了?”华筝忙扶住他。
郭靖甩脱了华筝的手,像喝醉了酒一般,忘记给成吉思汗行礼,跌跌撞撞地奔了出去,赶到欧阳克帐外,便听到拖雷与完颜康的争吵。
“小王爷,发生这样的事,父汗与我都很难过。可是,您不能因此否定大金与蒙古的盟好啊!”
“我们就是为了盟好而来的,可先是有人行刺,接着是欧阳克出事。难道这些都是巧合么!依我看,就是你们存心与我大金作对,才会一而再地制造事端!”
“小王爷,我知道你现在很难过,我说什么你都听不进去。”拖雷道:“但是请你相信,我们蒙古绝对是把两位奉作上宾,对欧阳公子更没有丝毫不敬。他会这么做,一定还有其他的原因。你放心,我们一定会彻查此事,还欧阳公子一个公道。”
“彻查有什么用!”完颜康吼道:“他人都不在了,我要公道有什么用!你给我听着,欧阳克他好了便罢,他若不好了,大金与蒙古的交情也尽了!现在你给我出去,我要守着他,你们谁也别来打扰我们!”
郭靖呆了一呆。他一直认为是那个侍者说错了,欧阳克怎么可能不行了?可是听到完颜康与拖雷的对话,才知道,原来他真的快死了。郭靖一屁股坐在地上,半晌没站起来。
“郭靖,你怎么在这儿?”拖雷不知何时出了帐篷,见郭靖坐在地上,道。
郭靖茫然地抬起头,见是拖雷,道:“他……真的要死了么?”
拖雷挨着郭靖,蹲了下来,沉默了半晌,说了一个字:“是。”
“真的没办法了么?”郭靖望着地上的尘土,声音有些颤抖。
拖雷摇摇头。“我已命人去贴了告示,寻找能治病的神医。不过你知道的,蒙古的医术怎么能与中土相比,连小王爷带来的人都救不了他,何况是我们这儿的医生。我这样做,只是封完颜康的口罢了。哎,对了,跟你一起的黄姑娘呢?她古灵精怪得很,也许她有办法救人呢?”
“你说的对,我怎么把她忘了!”郭靖眼里燃起一丝希望。
“郭驸马,你怎么有空来找我了?”黄蓉这几天颇为不悦,郭靖一直被华筝霸着,想去找他也找不到人影。
“蓉儿,欧阳克快死了,你一定有办法救他的对吧?”根本没感觉到黄蓉语气里的不满,郭靖开门见山道。
听到“欧阳克”三个字,黄蓉就气不打一处来。“我就知道,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原来又是为了他!”
“蓉儿!他快死了,你救救他吧!”郭靖急得嗓子都哑了。
“他的事我听说了。”黄蓉道。“他既然要寻死,自有他的道理,你干嘛不成全他?”
“都是我,把他害成这样……”郭靖由衷道:“黄姑娘,如果你能救他,我感激不尽,为你做牛做马都可以。万一他因我而死,我、我也无颜苟活于世。”
“靖哥哥,你这是什么话?”黄蓉皱眉道:“你凭什么认为他的死与你有关?”
“总之是我对不起他。”郭靖沉声道:“蓉儿,我知道你最聪明了,你一定有办法救他,是吗?”
“就算我有这个本事,”黄蓉一声冷笑,道:“可我凭什么救他?他跟我有什么关系?”
郭靖一听有希望,一把攥住黄蓉的手:“真的?你有办法?我就知道你有办法!蓉儿,算我求你了行么?就算为了我,你救救他吧!”
“靖哥哥,”黄蓉一把拉住郭靖的手,柔声道:“你是知道的,为了你,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不过你打算怎么谢我?”
“你说,你让我做什么都行!”
“那好,”黄蓉等的就是这句话:“你答应我,与华筝退婚,和我成亲。我就告诉你救欧阳克的办法。”
郭靖闻言一呆,将手抽了回来,半晌,沉声道:“对不起,蓉儿,我不能答应你。”
“为什么?”
“大汗他于我有恩,华筝于我有义,如果我悔婚,就成了忘恩负义的人,我不能这样做。”
“那你不打算救欧阳克了么?他不但于你有恩,恐怕还有情有义呢。”
“我跟他的事情,与你无关。”郭靖平静道,反而没有了之前的焦灼:“蓉儿,如果你能救他,我会永远感激。如果你不能,我也不会怪你。”
“靖哥哥,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黄蓉委屈道:“难道你忘了,你是怎样对我的?你要我今后怎么做人?”
“我知道我欠你的,”郭靖道,从腰间拔出佩刀,递与黄蓉:“你杀了我吧。”
黄蓉气往上撞,接刀在手,忽然冷笑了一声:“我明白了。你是看姓欧阳的不行了,想让我成全你跟他一起死对么?可是我不明白,你既然这样在乎他,为什么还要娶华筝?你既然能娶华筝,为什么就不能娶我?”
“事到如今,告诉你也无妨。”郭靖淡淡道:“其实我答应娶华筝,也是为了他。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要杀要剐,你动手吧。”
“你!”黄蓉妒恨交集:“你当真宁死也不肯娶我?”
“对不起。”郭靖垂下眼帘,道。
黄蓉举起佩刀,刀尖抵在郭靖胸口。郭靖把眼一闭,面上却一派平和。黄蓉读懂了那意味着什么——眼前这个男人,是自己永远也得不到的。“郭靖,我恨你!我这辈子都恨你!”黄蓉愤愤地将佩刀捽在地上,扭头跑了出去。
郭靖睁开眼,望着黄蓉的背影。半晌,弯下腰,去拾地上的佩刀。手还未触及刀柄,忽然想起了一个人——胡不医!前番欧阳克中了毒,还伤成那样,他都救得回来;这一次,说不定他有办法。可是从这里到胡不医的住处,往返至少要三天时间,而欧阳克的身子,却拖不了那么久了。怎么办?对了!郭靖猛然想起,成吉思汗曾送给欧阳克一棵千年人参。听部落的老人说,人参上了百年,就能起死回生,这棵千年人参,也许真的可以帮他渡过难关。
“小王爷”,郭靖已顾不上什么礼节,冲进欧阳克的帐篷。
“你来干什么?”完颜康一见郭靖,气就不打一处来,若不是吃郭靖的醋,自己就不会冒犯欧阳克,害他自戕。“你给我出去!”
“小王爷你听我说!”郭靖急道:“我想到救他的办法了!”
“你说什么?”完颜康眼前一亮:“你快说,有什么办法?”
“那棵千年人参,你把它熬了,给他续命。我去找大夫。无论如何,让他再撑三天。”
“你在戏弄我么?!”完颜康气道:“三天?你没看见他都成什么样了?要是他撑不到三天怎么办?要是三天以后你找来的人救不了他怎么办?”
“如果是那样,我愿意以死谢罪。”郭靖道。“除非小王爷还有其他办法,否则,请你相信我!”
完颜康此时也无计可施,忙命人找来人参,前去煎药。
郭靖望了一眼病榻上的欧阳克:“小王爷,能让我单独跟他说几句话么?”
完颜康虽不情愿,此时也只能以欧阳克的生死为第一位。“好,不过你要答应我,一定要救活他。否则,小王一定不会放过你!”
郭靖能感觉到完颜康话里的轻重,可是此刻他已无心顾及了。“阿克……我从来没有这样叫过你。”郭靖望着奄奄一息的欧阳克,轻声道:“你对我的心,我懂,我都懂。这辈子是我欠了你的,我只有来世再还。你一定要等我回来,否则,不管上天入地,我都会去找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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