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有所属

　　日上三竿余紫才拖着半残的身子洗澡，薄薄的衬衣挡住了青紫的肌肤，颈边的痕迹没法遮掩，干脆随意地敞开。没有胃口去动床边的餐车，余紫招了辆车回去。

　　穿得太薄，下了车的余紫被秋风吹得瑟瑟微颤，关了车门抬头就看见守在铁门口望着她的柏之扬。计程车开走了，两人站在路的两旁沉默地对视，可惜只是刹那，被淡开的现实又聚拢到两人之间隔成屏障。

　　对面的男人干净而英挺，望过来的目光带着消融不去的深情，本以为不会痛的心又咯得慌。就站在原地烦躁地质问：“你还来干什么？”

　　柏之扬红着眼一动不动地看着余紫。他也不知道他来干什么，只是待他回神，他已经站在凉风里等了一个晚上，看了一晚上黑漆漆始终没有亮灯的房子。“我在等你。”

　　“有什么事？”余紫手伸进袋里摸烟，打开盖子才发现已经空了。

　　柏之扬看着她的动作，视线扫过她的颈边，心里沉得难受：“小鱼儿，我想带你走。”

　　“呵呵……”合上的金属盖子咔哒一声，余紫鄙视地轻笑：“柏之扬，你太可笑了吧。”

　　柏之扬大踏步上前抓住她的手臂。“我是认真的。余紫，我看得出来你不开心，我知道你没忘记我。小鱼儿，跟我走，我会像以前一样，好好照顾你。”

　　余紫依旧轻笑，这种太过年少冲动的承诺她承受不起。“你傻了么，柏之扬？”

　　“余紫……”柏之扬想抱住她，这个女人无论什么表情，都让他觉得脆弱得让他心疼。

　　余紫像炸毛的猫咪立即甩开他的手倒退了两步，脸上尽是不屑：“你可不可以不要这么自作多情？你以为每个人都像云晓沁那样瞎了眼地就喜欢你？”

　　这样刻薄的讽刺让柏之扬僵住，本来就觉得冰凉的风此刻刺骨地寒冷。

　　“我和邱爷在一起多少年你知道吗？我有多爱他你又知道多少？你有什么资格说带我走？”

　　一剑又一剑，毫不留情地刺穿了心脏。

　　余紫看着他发紫的嘴唇，忍了忍还是放缓了语气：“柏之扬，或许是我们曾经太年轻太美好，你还沉浸在过去放不下。但是你看清楚了，你爱的那个余紫不是我，你看出我还有哪点像那个余紫了？我看到你不会脸红了，我牵着你的手不会心动了，我和你接吻不会期待了，就连做/爱我也……”余紫顿了顿，忽然嗤笑道：“还是你想着和我做/爱？就像一个句号那样和我做一场你才能彻底断了臆想？如果是的话，我可以和你在这里就……”

　　“够了！”柏之扬怒喝一声掐断余紫的自我作贱：“我不想听你说这种话！你够狠，余紫，你确实变了，你变得随时舍得伤害我不再为我心疼了！”

　　“呵……每个人都变了，只是你太一厢情愿……”余紫不想再说，她不敢看柏之扬的表情，无法再这样和他面对面地对视着。

　　柏之扬却是死死地看着她，沉痛而沙哑：“可是我没有变啊，我一直都在等你。你不知道我有多恨自己这十年里没能陪你，多恨自己根本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痛苦，多恨自己不能替你受那一切。十几年了，余紫，无论是哪个你，我都爱……”

　　余紫听不下去了，她匆忙拦下经过的空计程车，不再看男人一眼钻进了车。

　　柏之扬还在喊着什么，她趴低头紧紧捂住耳朵挡住所有声音。

　　司机看了两人一眼，了然地沉默着开了车，沿着路漫无目的地行驶。

　　开出一段路，余紫才愣愣放开手，转而掩住脸，弯着腰把头埋在膝盖里，听着还在耳边回旋的一句句肺腑真情，终于忍不住哽咽痛哭。

　　余紫你干嘛呢？多少年不知道眼泪为何物你现在他妈的哭什么哭？！柏之扬，你为什么能这样去爱一个人？为什么这个人是我？为什么偏偏是不配的我？我不配啊柏之扬！除了对你唯一的爱情，我有什么可以配得上你？柏之扬你离我远一点好不好，我也不再渴望见到你了好不好？柏之扬，柏之扬，柏之扬，你为什么那么爱我？我又为什么……这么爱你？

　　计程车绕了好多个圈，绕到余紫早就擦干眼泪头抵在玻璃窗上发呆。司机偶尔担忧地往后偷望一眼。余紫想对他笑笑，却没能装出个笑容。又绕了两圈，余紫想叫司机停下时，手机铃响了。

　　看到屏幕上“连清”两个字，余紫有些不想接。她知道连清是打电话来说再见。虽然她说服自己让连清离开去追求幸福，但她其实很寂寞很舍不得，她不想又回到无依无靠的一个人。

　　铃声固执地响，手指顿了顿还是滑过接听。“清清。”

　　那端没人说话，余紫看了眼屏幕上的通话计时，疑惑着又想叫一声，忽然就听到细碎的呜咽声。余紫心里一凛，抓紧手机喊道：“清清？！”

　　呜咽声变成了啜泣声，连清听到余紫的声音逐渐哭出声音。余紫跟司机说了地址，端着手机听连清的哭声，间接插一句：“清清，没事，我在这。”肯定是出了很严重的事，余紫听得眼眶又红了。这是她第三次听到连清的哭，第一次是郭琰出事的时候，第二次是她出事的时候。这第三次，余紫不敢想如果于时风出事了连清怎么办。

　　焦急地奔上连清的家，门没锁，余紫推开门就看到连清抱着腿坐在门边，埋着头肩膀不住地抖。

　　“清清……”余紫没看到于时风，走过去抱住了她。

　　连清只是哭，手却紧紧拽着余紫的手，似乎想从她手心吸取那点热量。余紫坐在她身边，把下巴抵在她头上，默默地抱紧了她。

　　满室的阴冷凄凉，剩下逐渐平静消停的哭声。

　　余紫扯了纸巾给她擦眼泪。“别坐地上，对孩子不好。”余紫轻轻扶起连清，让她坐到沙发上，给她倒了杯温水，坐到她身边等她缓和。

　　连清捧着杯子抿了一口就喝不下。偎依着余紫靠在沙发上。

　　余紫忽然想起某一个积雪的夕阳，也有一个女孩靠着自己说做一辈子的朋友。而现在身边这个偎依着自己的人，从来不说永远，但心里却笃定了彼此的一辈子。

　　“我今天见到时风的爸爸。”连清终于开口了，哭过后的鼻音很重。

　　他爸爸不同意这门婚事吗？余紫没说话，静静地听。

　　“他爸爸，是于政。”

　　握在一起的手不知道谁捏紧了谁，更不知道是谁在发抖。余紫听见连清说：“时风都知道了。他说……”连清的眼泪扑簌扑簌一颗颗往下掉：“他不要我了。”

　　余紫拥紧了连清，气恨得想爆粗口，可却如鲠在喉。“……孩子，是于时风的吧？”

　　连清的身子颤了颤，揪着余紫无助地摇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余紫把头埋在连清肩上，感受着她的痛苦。她痛恨刚才还害怕连清离开的自己，是不是她的自私成了老天报复的戏码。

　　幸福为什么那么难呢？

　　余紫是和连清一起进“皇城”的。十年前，刚进“皇城”的连清死了心地开放毫无顾忌地纵情，成了“皇城”的一个小名牌。而那时候把连清捧上天的人——就是于政。两三年里于政大把大把的钱全砸连清身上，还答应连清离婚后跟她好。当然，一夜风情的话自是不能信，连清虽然心动但是没有当真。于政真的离婚了，然后出国了，没有带上连清。

　　连清和余紫说她不在乎。连清依旧周旋于不同男人之间，不是一夜露水情缘，而是真的交往几周一个月的时长，待对方受不了她的放浪之后再分手，又或者被谁的妻子揪着头发当街骂贱后才肯停。一直到去年，连清在网球场遇见了于时风，然后迅速地沉溺其中。那是一段很甜蜜最折磨的日子。连清不敢让于时风知道她污浊的身份，把自己的连同余紫的积蓄都交给了邱祈然，想离开“皇城”。

　　最后是余紫去求情，求了好久邱祈然才勉强答应放人。

　　连清不知道余紫答应了什么，但她欠余紫的这一笔太沉重了。越是余紫为她争取来的幸福，她越是心惊胆战地害怕被发现。于时风对她很好，好得让她夜半都痛醒。直到于时风向她求婚，答应她婚后离开S城，一切才像是重新有了曙光。

　　没想到有些人注定得不到幸福，曙光才冒头就被黑暗扑灭，撕开痛彻后又会重新沦回暗无天日的地底。

　　哭累了感情就空了。

　　连清收拾了几件衣服跟余紫走。她在的这套房子是于时风的，余紫住的那套房子是邱祁然用来金屋藏娇的。余紫让她先去画室。画室已经装修好了，余紫不打算对外招学，装修成私人小窝。
　　曾经这里是梦的发源地，连清狠了心不回头不再留恋，没想开门的时候于时风就站在门外。

　　空气凝滞，连清梦呓般低声轻叫：“时风……”

　　于时风似是没料到会撞见，对着连清肿如核桃的眼睛黑沉了脸，厌恶地躲开了她的手。“你还不走？”

　　余紫这才知道她曾见过的那个深情款款疼惜妻子的于时风成了假象。眼前的于时风洁身自好，像所有普通人一样不齿她们，甚至怨恨因连清触碰而染上肮脏。

　　冷漠到极致的四个字，连清不可置信地颤抖。纵然看了太多这种肤浅而易变的深情，余紫依旧愤恨。她瞪着于时风，将连清护在身后带她出门。“清清，我们走吧。”

　　连清愣愣地跟着余紫走了两步，忽然回神往回冲于时风扑了过去，紧紧搂着他的腰凄声恳求道：“时风，时风……原谅我好不好……”连清其实不知道她还能辩解什么，只是喃喃地呼唤这个一度温暖了心灵的名字，深深感觉到她若一放手，所有的梦和期待都会破碎成渣。

　　于时风被抱了个措手不及，反射性地涌起一阵恶心，直接挥手把人推撞到墙上。“别碰我！肮脏！”

　　连清苍白着脸痛吟一声，弯下腰半跪在地上。

　　余紫匆忙扶住连清，气急怒道：“于时风，你动手干什么！你要伤着孩子我和你拼命！”

　　“孩子？”于时风突然笑出声，指着连清气得手抖：“那是谁的孩子？我爸爸的？”连清咬着自己的下唇，渗出血丝染红了嘴角，抬头乞求而绝望地望着于时风，说不出话只是下意识地摇头。于时风眉心紧紧地聚拢，承受不住地怒吼：“骗子！婊/子！好你个连清，你是有多贱上了我爸的床还来上我的床！！”

　　“于时风，你够了！”余紫揽住抖得像落叶的连清，那般割心裂肺的指责没人能扛得住。“有本事你去问你爸为什么玩女人？为什么居然敢玩他好儿子的女人？！”

　　连清扯住了余紫的衣袖，无声地制止她。

　　余紫咽着气死瞪着面目狰狞的男人。于时风胸膛起伏得厉害，里面烧着旺火却无法发泄，腿一踢把桌子翻了个底朝天，“轰”一声在地板砸出巨响。“哼，我都忘了，你，”他指着连清，又指过余紫：“你也是一样的，你们俩！一样恶心！”

　　眼眶酸涩，余紫冷笑。可笑出声的人不是她。连清扶着余紫站了起来，满面都是泪痕，眼睛红肿但已不会落泪了。她对着于时风抿嘴笑了，似乎还像以前一样温热如微风的笑容，眼里却失去温度埋葬了所有痴恋。

　　“于时风，行了，我离开。”谁能体会得到将心抽离的绝望。爱得有多深，心就空得多决绝。她已经在他面前撒泼乞求，失去了她仅有的尊严和自怜。够了，她已经剖得太赤/裸了，她得留一点，好让自己至少能勉强遮掩。连清任余紫牵着，终于头也不回地离开，连最后一眼交集都舍弃。

　　被遗弃的男人恶狠狠地摔上门，断了所有痴情缠绵，断了所有曾经未来。

　　那两个女人不会知道，男人那一夜如何地酗酒呕吐，如何地靠着床脚又哭又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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