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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夜
推开酒吧的门,看到那个身影的时候,即是代表今夜也是一个偶遇。
最近杂乱的事太多,偶遇太少,所以当偶遇来到面前的时候,即使是总觉得周围的一切都很无趣的周防也不由得放松了拧起的眉头。
察觉到周防的目光般的,“偶遇”扭过头来,柔顺的黑发在酒吧暧昧的光照之下闪动着深海的光晕,在与周防的视线相接之后,他抿成一线的薄唇间挑起浅浅的笑容,缓慢地伸出一只纤细的手指,又轻又缓地向着自己的方向勾了勾。
看到不应该会做这样的动作的人做了这样的动作的结果是,周防发了一下愣。
于是,那个动作变了,这一回,伸出的手掌心向下,在身畔钢骨软皮面的吧台椅上轻轻地拍起来,以足以让人忘记那是个相当粗俗的动作的优美姿态,啪啪地拍着。
刚刚才放松的眉头又绞在了一起,在考虑着是要无视还是干脆转身离开的时间里,周防的脚已经自动地朝那边走了过去,像是身体擅自地回应了对方的召唤一样。
“你喝醉了吗,宗像?”周防那源自地底的声音在酒吧的台面上滚过,然后又回到地底。一屁股坐在旁边的椅子里,像要吐出胸肺间郁积的气一般发出叹息,这时他突然想起,忘了连名带姓地叫他。
不过对方好像也忘记了,宗像的唇角带着优雅的弧度,用手将过长的鬓发拨动了一下,笑着说道:“没有哦,这才刚开始喝……你不来一杯吗,周防?”
接着,没等到周防回答,宗像就向酒保点了双份Turkey,自己也要了相同的。
“喂,我没要你帮我点酒。”
“有什么不好?”
不怎么坚决的抗议对上柔软的反问,结果也只能是自己暂落下风,周防果断地闭上了嘴。当酒送过来的时候,宗像提起自己的杯子豪爽地与周防的杯子相碰,发出的脆响让周防更加确信自己的直觉。
宗像今天不太对劲。
可是周防问不出“怎么了”三个字,他并不是一个心思细腻的体贴男人,对方也不是需要细心呵护的女性,但更深层的原因是,感觉问出来的话会很麻烦,对象又是那个宗像的话更加如此。
周防讨厌麻烦。
沉默地喝下半杯酒,周防斜睨着宗像的侧脸。
杯子见底的宗像用手指轻轻沿着杯口画圈,嘴里嘟哝道:“接下来要喝什么呢?”
“别喝了。”从旁边传来的周防的声音让宗像眯细了眼睛,用手拄着下巴的姿势转过头来说道:“不要。我要喝。”略带孩子气的说话方式虽然让他的精英形象大打折扣,不过却也因为这个让他神经质的感觉变得弱化,甚至有些可爱。
“喂,别……”周防的额角一跳一跳地疼起来,他扶着额头想要制止,可是宗像已经叫来了酒保。
结果不言而喻。
当周防端起他的第二杯酒的时候,宗像把下巴放在桌面上,迷离的眼睛隔着镜片紧紧地盯着面前酒杯里琥珀色的液体。
“你不问吗?”他突然说道。
“问什么?”
“伏见君的事,富泽组的事……原田君的事……”
“没什么好问的,”周防吞下嘴里的酒液,满不在乎地说道,“别人要怎么过那是他们自己的事,跟我没有关系。”
“没有关系……吗?”宗像的目光变得深邃,透过酒液看向远处,“好无情……有人会这么说吗?”
“谁知道,我只能做我自己,谁也做不了我,我也做不了别的谁,这条路除了走下去也没别的选择。”周防扭头看着宗像,“你不是一样吗?事到如今还问什么。”
“说的也是。”宗像垂下眼皮,长长的睫毛在脸上落下阴影,隐约间感觉他似乎笑了一下,浅浅的从鼻子里哼出软弱的气息,然后抬起脸来把杯子里的酒喝干。
“我醉了呢。”放下杯子之后他嘟哝了一句。
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周防在心里回了一声。
☆
推开稍嫌厚重的门,被关在外面的夜风毫不留情地钻进衣服的缝隙里,自身体温很高的周防还不觉得怎样,跟着他出来的宗像却小小地打了个喷嚏。说起来,这是理应更加冷的天气了。
深夜沿着巴士的路线慢慢在街上摇晃自有一番滋味,前几天是沿着环镇目町一周的某巴士线,今天则选择了另外一条。
走完一圈之后酒味也散得差不多了,那时候就回去睡觉。
本来是这么打算的,但现在却不由得在意着,后面那个想要把脚步声重合在自己的脚步里的人让周防有点心神不宁地烦躁起来。
“喂……”这样说了之后,跟在身后的宗像就站住了,不过当周防再度迈步的时候,宗像也十分自然地跟着走起来。
“你这是要跟踪我吗?”
“有这么明目张胆的跟踪吗?”大概是被寒冷的夜风把酒意吹跑了几分,清醒了一点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笑意,让周防不快地皱起了脸。
再走下去也只是落得不愉快而已,周防左右看了看,然后大步走到了空无一人的巴士站台,在那里的长椅的一边坐下,无声地让出了另一边的位置。
宗像脸上带着浓郁的笑意,在空出的位置上坐下,把两只手交握在了一起。露在空气中的手看上去相当冷的苍白着,宗像把手放到嘴边,朝手心里呵了口气,但是笼罩在白烟里的手并不会因此而变得温暖,宗像摊开手茫然地看了一阵,然后再度把手握紧。
看不下去的周防站起身,在不远处的自动贩售机买了热饮。
把那个带着温度的铁罐子放到宗像的手里的时候,抬起头来的宗像嘴唇蠕动了一下,但是最后他只是把那个像是画在脸上的笑容展示给周防。
对此,周防叹了口气,重新在椅子上坐下,掏出从草薙那里摸来的zippo给自己点燃了烟。
“说吧。”
“嗯?”
“你不是有话要说吗?我在这听着,你说吧。”吐出一口烟雾,从烟雾的彼方看着宗像的脸,那张仿佛连微笑都算计好的脸上有一瞬间,表情似乎有些崩溃。
“你在说什么……阁下真是令人吃惊……不过……”反复地说了几句无意义的台词,宗像沉默了,再开口是在约一分钟之后,在那之前,周防只是静静地坐着,等待。
“今天,我那里有个队员,死了。”
一旦开始说起来,话语就像坏掉的龙头里的水一样不断地流泻出来。
“那个孩子只有十九岁,是个像小狗一样可爱,又很老实的孩子。刚入队的时候因为跟不上训练,晚上偷偷地自己练习,很拼命……跟我不同,所有的人都很疼爱那个孩子。并且,他的资质很不错,所以我把他编进最强的队伍里。”
“……”
“不过今天,他刚刚结束特训跟队出任务,就出事了。是做了我的盾牌哦,明明是个刚上路的孩子……”
“难过吗?”周防接着宗像的话尾低沉地问道。
“嗯,难过。”宗像老实地回答道,“那样一个用全身心投入的孩子,我没有理由不为他难过。”
“可是不能说。”
“没错,不能对任何人说。身为王的我动摇的话,下面的人会怎么样,不用想也知道。不过,下面的人大概也不想知道我在想什么吧。”
不能对任何人说,也不想对任何人说的话却对周防说了,满心顾虑又不吐不快,但是却又苦于找不到人倾诉,矛盾重重的宗像低垂着头,微微缩小的身体比他表现出来的更加沮丧。但是,坐在这样的宗像身边却让周防感到很舒服,没有近乎讽刺的敬称和披在身上的尖刺的宗像让周防第一次感受到在他身上存在着与自己同样的血与肉。
低着头看不见表情的宗像浑身散发着寂寞的气息,被这股气息所撩动,周防忍不住伸出手去,高热的手掌触碰到柔软顺滑的头发,宗像吃了一惊,抬起头来。
视线交缠在一起,周防注意到宗像的眼睛有些湿润。
“你可别哭了。”低声说着不太合适的台词,周防的手指拂过宗像的鬓发,然后不自然地收了回来。
“别开玩笑了,谁要哭啊?”这样说着的宗像脸上有着放下心来的微笑。
“那就好。”含混地在喉咙里咕噜着,周防把头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喂,你不会要在这里睡觉吧……周防?”宗像凑过来叫了一声,可是周防的呼吸里已经带上了轻微的呼噜声。
“真是……无法理喻的野蛮人……”虽然这样念了,不过宗像却松了口气地叹息着,坐着的姿势并没有改变,他似乎没有打算离开。
一点冰凉落在握着温暖铁罐的手背上,宗像抬起眼睛。
“下雪了。”
纷纷扬扬的白色晶体夹杂在夜风中四处飘散,这场雪似乎酝酿了很久,此时终于气势惊人地下了下来。
一直闭着眼睛的周防的身侧突然包围在了一片火红之中,以长椅为中心,把小小的巴士站台包裹住的红色的圣域无声地展开。想要飞进来的雪在触到圣域的边缘之前就化为了蒸汽消散在空中。
下意识地想要张开圣域对抗的宗像看了一眼周防,微笑着卸下了力量。靠着椅背的周防咕噜了一声,却没有醒过来。
也许是觉得这个时候可以放松一下,宗像学着周防的样子把背靠在了椅背上,在一片温暖之中合上了眼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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