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一梦二十三年
陆邱两家所在的大院,院落最东角有一棵几十年树龄的槐树,树枝四散开来,星点光芒透过茂密的槐叶投在石砖铺就的地面。槐树下有四个石凳,年岁已远,石身已布满青苔,凳面却还光可鉴人。这是大院孩童们游戏的秘密据点。
“天也喜,地也喜,喜鹊在歌唱。你也喜,我也喜,囍字贴成双。花儿香,月儿圆,月老送良缘。龙配凤,凤嫁龙,龙凤呈吉祥 。”
稚嫩的声音齐齐响,两个男孩儿用手搭成花轿,抬着粉色衣衫的小女孩。
“哎,等等!等等!”花轿后面有人喊停,手中挥舞着一条红色围巾,“我从妈妈那儿偷来的!可以做新娘子的盖头啦!”
新娘子重新打扮得当,童谣又唱起来,花轿又抬起来。
“落轿——”拖长了嗓音,“请新娘下轿——”
粉衣女孩敏捷地一跃而下。
“错啦!错啦!”在花轿旁边作势要扶她的女孩急得直叫,“初初,你不可以自己跳下去的!”
粉衣女孩掀起红围巾,黑曜石般的眼睛亮晶晶的,“为什么不可以啊!”
女孩倒吸了一口凉气,对着站在石登边看书的男孩儿喊道,“祈哥哥,你能不能换一个新娘子?”奇了怪了,每次祈哥哥当新郎,初初都要抢着当新娘。是这么野的新娘子,怎么配得上祈哥哥?
男孩挥了挥手中的书,“不用了,蓉蓉,你们快一点吧。”
粉衣女孩得意地冲她一笑,把红围巾盖在头上,小手抬起,“扶我走吧。”
女孩赌气,“你敢自己跳花轿,有本事就自己走过去啊。”
粉衣女孩二话不说收了手,自己拎着小裙子朝男孩跑去。
充当司仪角色的男孩年纪稍长,他已经对这一对独特“新人”的表现见怪不怪。陆小二并不热衷于他们这些游戏,多数时候他扮演新人的父母,没有一句台词,就坐在石凳上看书,静候新人三叩;轮到他做新郎的时候,也是没有一句台词,就站在高堂所坐之侧看书,等新娘被送过来后拜堂。邱小初呢,是小伙伴儿们公认长得最好看的小女孩,每个男孩子都想让她当自己的新娘,但是这位小姐排场大得很,除了陆二,谁的帐都不买。他们曾用武力威逼,用糖果利诱,除了得到一张哭出鼻涕的小脸和返回的糖果包装纸外,一无所获。
“咳咳,二少,书放下;小初,把你的围巾,哦不,把盖头放下来,你们该拜堂了。”
男孩慢悠悠踱过来,看着小粉衣服头顶红围巾的滑稽样子,“噗嗤”一下笑出来。然后怕她气恼,赶紧正色,帮她把围巾放下来遮住脸。“我刚刚不是在笑你丑哦。”他小声解释。
“一拜天地——”
双手交握于胸前,对着大槐树参拜。
“二拜高堂——”
石凳上正襟危坐的四个孩子入戏地抹一抹不存在的泪、捋一捋不存在的胡子。
“夫妻对拜——”
两人正面相对,俯身,额头相抵。
“礼成,送入洞房——”
洞房自然是他家。男孩舒了一口气,想去取回自己的书,跟往常那样直接带着她回家。
“等等——”司仪止住他,“陆二,你还没挑新娘子的盖头呢,电视里都这么演。那谁,哦,蓉蓉,去捡根树枝来,快!”
她还在置气,站在一边不动,“让初初自己去捡啊”。
“我来。”男孩温然笑道,伸手把那红色围巾撩上去。
回忆如同梦境一场,谁能把梦复刻成现实?
院落东角,阳光尚好,槐花仍香,青苔还绿。
石墙上垂下大红喜幔,龙凤缠绕在囍字之上,侧书有“天长地久”和“花好月圆”的对子。前置木屏风,镂空雕花,围拱在石凳周围,前面有一对喜烛燃烧在案几上。
礼炮齐鸣,宾朋满座。
随着“礼成”音落,立刻有人送上一杆秤来挑盖头。
“他不用的!”前来观礼的、已都长大的小伙伴们异口同声。蓉蓉更是感慨,“我还以为他会准备树枝。”
一袭红袍丰神俊朗的新郎果真摆摆手,温然笑道:“我来就好。”却在伸手触到那坠着流苏的红盖头时,停住所有动作,手上保持着将撩未撩的姿势,专注地看着这火一般的颜色。
扶着新娘的逸清提醒道,“师兄,他们都在等。”
陆祈出声,“不用怕,就算丑,这次我也不会笑你的。”
于是方才紧张得都快要把喜帕掐进手心里的新娘抬脚就踢在了他胫骨上。
“哈哈哈哈……”正在录像的谢问天当即豪迈笑开,连摄像机也拿不稳。
陆祈一点点揭开红色盖头,那双熟悉的眸子,黑曜石般莹泽,盛着滔滔怒意。长发挽成侧髻,点缀着珠玉,刘海建成了齐额状,显得脸盘小而又小。她的眉形特别贴合眼睛弯弯的弧度,眉梢细而纤长,笑起来的时候最是迷人,配着唇上腮上的胭脂色,真真是——美人如花。
被踢了一脚,陆祈的心情却柔软的不得了。
“师兄,别光看啊!”谢问天把镜头拉近,“我已经准备好拍特写了!”快亲师姐吧快呀快呀!
逸清知趣地退后一步。
“初初,二十三年了。”他开口。声音不算大,却足以让在场见证的所有人都听见。
邱初点头应承的瞬间眼泪掉下来。二十三年前,是她走路还踉踉跄跄的时候,是他念小人书还磕磕巴巴认字不全的时候,是她糯着声音第一次叫他“小哥哥”的时候。
“那时蓉蓉问我,能不能换一个新娘子,我一直都想,好啊,下次再到我扮的时候就换一个。”
“你……你委屈了?”
“可是每个下一次都觉得,换来换去太麻烦,你呢,我还是可以将就的。”
“一点都不麻烦,你要想换,换就好了。”她故意气他。
“一点都不麻烦?宝宝,清不清楚这二十三年你到底给我添了多少麻烦?不想走路就要我背,不想写字就要我代笔,不想挨训就要我顶罪,不想自己一个人就要我陪,”他捧起她的脸,“你看,你看啊,你想要的我都给你了,可你还欠我一个让我心甘情愿的理由。”
回忆一下被勾起,她瓮声道,“谢谢你。”蒙着水汽的眼睛真诚得不能再真诚,“谢谢你。”
指腹摩挲着她的下巴,瞳色蓦然暗沉,“嗯?”
邱初浑身一个激灵,众目睽睽之下,他他他……
声音也低下去,如同每一次迫使她讲出他想听的话时那样,“不够哦。你知道我想听什么。”
邱初颊上的胭脂颜色愈发浓重,小声讨饶,“陆祈你别这样有什么话我们回去说好不……”
“不好。”他这次一点商量的余地都不给她。
观礼的群众开始骚动,坐在他们身后石凳上的父母也开始嘀咕。
“小女孩,你是要大家一直陪我等?”他挑眉,好像在诱哄,又好像在威胁,“为什么,我要为你做那些?”
在他能燃灼她的注视下,邱初最终丢盔弃甲。“大概……是因为你爱我。”
“真聪明。”陆祈捏捏她染上绯红的耳垂,“所以呢?”
所以,她爱他,是那么应当;所以——“嫁给你,我很愿意。”
如果时光能停留。
陆祈恨不能,让天地,在这一刻荒老。
克制地在她唇上一吻,然后横抱起她。
“闹洞房的跟上了喂!大家走起~”谢问天把摄像机一收,振臂高呼,“先说好啦,今天只许闹师兄,不能欺负我师姐啊!”
“在想什么?”何奕侧头问道。
“没呢。”连漪揽了他的胳膊,两人一起向暂时作为新房的陆宅走去,“那天问小二怎么想到要办传统中式婚礼,他不肯说,原来有这样的渊源。”
“嗯。”何奕把另一只手覆在她手上,“他们这样,陆放会看到的。”
他总是懂她的。
连漪笑着看远方的天空。
陆放,我们都很好,你呢。
人潮向陆宅涌去,逸清还站在槐树下。
詹呈砚本是留下殿后的,见她失魂的样子,脑中不由冒出清早那一幕——
陆祈扶着槐树而立,不知在想什么。
“你去换喜服吧,”他提一对灯笼来,身后有人搬来梯子,“这儿交给我就行。”
“还有时间。不急。”
“嘿哟,”他可乐了,回头对人吩咐了把梯子架在树边,然后就把人赶走,只剩他们俩。“心神不宁的,怎么着,婚前恐惧?”
“怎么可能。”
“感觉不真实?”
陆祈接过他手中的红灯笼,承认,“嗯。”
“讲件让你感觉真实的事儿吧~”他来了兴致,“那天在我办公室,你走以后,姑娘哭得叫一个伤心。”
“我会跟她道歉。”
“不是这个意思,”他挤眉弄眼,“你不明白她什么意思?我才不信。”要说小初那个缺心眼儿的不知道他还信,可陆祈是谁啊,身边围绕的蜂蝶稍微散发点信息素他都避之不及,这明晃晃赤果果的红艳艳的爱慕之意,他能感觉不到?
“詹呈砚。”
“嘿嘿,我懂,不会让小初知道的。不过你是怎么回事,处理小初的情敌向来干净利落,怎么就和这她不明不白的,人家在你和小初中间夹着,我都觉得她可怜。”
“她太像我。”
他瞬间了悟。在他看来,邱初除了会哭会闹会别扭,其他一无是处,可陆祈对她甘之如饴,同样,不管陆祈做了怎样过分的事情,为他,上官逸清也可以放下一切。
“我以为你还要哭呢。”詹呈砚从她身后拍她的肩。
“你知道的可真多。”逸清嫌弃地把他的手丢开,“这事如果你让邱初知晓了半分,别怪我没事先警告你啊。”
“上官老师,我们一共就见了两次面,第一次你骂我,第二次你警告我……我听小初说你是教应用数学的啊,不应该这么暴力呀。我说,下次,咱能不能在和平愉悦欢脱融洽的环境中展开亲切交谈?”
“给老娘作三角函数图像来回滚!”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