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世为人之白银

　　先前白银被红衣少年所救，即使被喂了药丸，元气恢复不少，可她强撑着身子走了这么多路，仍旧十分吃力。如今有族长在身边，她终于可以彻底放松了。

　　眩晕感徒然袭来，原本打算回去再慢慢细说经历，此刻白银却生怕那红衣美少年的药物不管用，留下什么后遗症，便紧张地扯扯白浅暮的衣领，将先前在那山洞发生的事儿老老实实交代的一清二楚。

　　白浅暮平静地听她叙述完，点头表示明了，瞥见她一脸不安的模样，便道：“无妨。此地瘴气弥漫，越往深处，想必越浓重，寻常人必难以承受。依你先前所言，应是瘴气入体之状。”

　　瘴气入体？听起来挺可怕的啊！白银脸色愈加不好，头晕目眩地赶忙急道：“族长……我头晕，脑袋也疼，好像还有些发热！”

　　青年听出白银音调有异，为安她心，便侧过脸来仔细地端详了其面色一番，单手搭上她的脉搏，细细诊断后再次解疑道，“你先前服过的药物已将瘴气大致排除，现下只存一些余毒。待回去好好调理便可恢复。”

　　白银听完他耐心的解释这才安心，松了口气。还好美人哥哥救了咱，也不知怎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他。

　　又走了一段路途，薄雾消散，阳光正浓，白银忽想起一事，“族长，先前我听到林子里有族人的呜鸣，是不是明兰姐？”小姑娘扶着青年的肩膀，放心地靠在他肩上，疲惫地揉了揉眼睛。

　　“不是明兰。她与村人一同寻你，不会轻易暴露人前。”白浅暮站住，四处环视一番，寻了个方向才继续往前。
　　“这里还有别的族人？”白银不解，那会是谁？
　　青年不答，空着的一手拨开一树枝条，搂着小姑娘小心地侧身而过，以防她被藤条打到。

　　“大哥！”沙哑的嗓音在林间扯开，惊起一丛鸟儿。“这边！来生！大哥在那！”
　　“是明兰姐！”白银惊喜地伸长脖子。

　　一位着轻便短装的年轻妇人满面喜色地率先迎了上来，身后跟着十来个身强力壮的庄稼汉。

　　“小银！可算找回来了。”她眸光闪亮，激动地伸手抚摸着白银苍白的脸颊，哑声轻问：“可伤着了？”

　　白银摇头，努力提起精神，“明兰姐姐，我没事。”说罢又朝那晚到几步的大汉们甜甜笑着道谢，“大叔大伯，谢谢你们来找我。”

　　“没……没事，这不没帮什么忙嘛，还是白家大爷找到你。”邻居的杨大柱喘着粗气，粗直地大笑。
　　“你没事儿就行。我们倒没什么！来生他们可担心死啰！”
　　“瞧原本水嫩的小娃娃都变成啥样了！X娘养的死妖怪……”

　　明兰捋了捋凌乱的鬓发，伸手欲抱过白银，“族……大哥，你刚回来一路也累了，小银我来抱吧。”

　　“不用，回去吧。”白浅暮动作不变，朝众人礼貌地颔首打了招呼，提步就走。

　　这素衣青年腰背挺拔，气质清寡如晨风，无形中便生出一种让人信赖仰慕的吸引力，众人不由自主地也默然跟上，一帮中年汉子跟着个年轻人埋头直走，竟一时不敢说话。

　　“……”轻微的喘息声在一灌树丛后传来。

　　白浅暮徒然止步，望着那耸动的树丛微露诧异之色。

　　一道雪色影子在浓绿间若隐若现。
　　白银心头一跳，定睛看去。怎么可能……

　　“狼！白狼！”惊恐地呼喊自身后吼出。
　　红了眼的男人拽过别在腰间的柴刀就冲了上去，“畜生害死我的孩子！”

　　“别！！”一道尖利的童声平地炸响。

　　那持着柴刀的男人当场愣住，回头诡异地看向白浅暮怀中的小女孩。

　　白银也傻了，她捂着此刻狂跳不已的心脏，殊不知方才吓得心跳停摆。

　　“你说什么？！！”那大汉双眸充血，朝白银挥着镰刀，一张憨直的脸孔扭曲起来。

　　白银吓得缩进白浅暮怀里，村人总认为小孩是被狼叼走的，这怨恨早已埋下，现在袒护只会招惹愤恨，可眼睛瞥向那只从草丛堆里艰难爬出来的狐狼，她心口顿疼，咽了咽口水，张嘴劝道：“大叔……别冲动。”

　　“我要砍死这东西！”

　　“住手！”明兰正欲上前阻挡，只听得一声厉喝，众人均震在原处。

　　白浅暮向来清淡温和，从未大声呵责过谁，此时这二字却不怒自威，混乱的场面一瞬便被他震住。“村里的孩童并非他所害，他也不是白狼。”

　　终于钻出树丛，一只皮毛脏乱的狐狼踉跄了几步，脚步虚浮地朝他们走来。

　　听到有恩于村人的白家大公子所言，男人挥摆着镰刀，似也有些犹豫，刀刃指向那只狼狈的狐狼“别过来！”

　　那野兽恍若未闻地朝这越走越近，原本雪白的皮毛如今却似在泥堆里滚过，肚皮上红褐色的污泥沾，尾巴沉重地坠下拖在地上，修长的四肢似乎发软无力，微微打着抖。
　　它步履蹒跚地走过来，似乎每一步都蹋在刀刃上，脚趾所及之处是一朵朵鲜红的印记。

　　白银呆呆望着它一跛一跛地疲惫不堪走过来，差点当场飙泪。有什么画面从脑海中闪过。

　　她挣扎了两下，拍了拍青年的肩膀示意他放自己下来，仰头朝大人们扯谎解释道，“他不是狼，是我们白家养的大狗！我们从小玩到大，他很乖的，从不咬人。”

　　说到这里，白银竟突然忍不住哽咽了一下，“离家前我同他生气……他是自己偷偷从家里跟我们来的。”这话一出，有一瞬她仿佛连自己都要相信了。

　　孩童的话最为天真，也最容易让人相信，再加上她说的动情而可怜，饶是铁汉也有些心软了。男人们纷纷收起镰刀，说了些不着边际的话，便犹犹豫豫不自在地退开了，却仍旧在一旁仔细观察戒备。

　　额前青乌色的菱角印记被染上了暗红的污渍，纤密的羽睫轻轻颤动，它掀起眼皮疲惫地停在白银跟前。白银的视线落在它四只鲜红的脚掌上，皮毛被血污染湿，指甲脱落了几枚。她蹲下，伸出左手，喉咙有些湿润地开口，“伸……手。”

　　狐狼微微颤抖的前腿轻轻提起，放入白银的手心上。

　　这肉掌血肉模糊，竟被走的溃烂。

　　白衣心疼的要死，她照顾的那么好的菱，现在怎么变成这副鬼样子？

　　“菱。菱。”小姑娘一把搂住身前的狐狼，软脆的声音发哑地哽着。

　　脏污的野兽被小女孩搂在怀里，青空色的眼眸空寂澄澈地望着前方，半合半张的眼睛倦怠地缓缓阖上，安静而乖巧。

　　白银跪坐在地上，轻柔地拍打着菱的腹部，额头对额头蹭了蹭狐狼的眉心，而那只野兽却静谧地躺在她怀中，安逸的似个沉眠的孩子。她张开笑脸，朝身后的一众男人天真而得意地笑道：“你们看。他多听话……”

　　男人们面面相觑，尴尬地回笑了起来，“白家的这条狗崽长的可真威武。”“和狼还真像……”“小银，它好像受伤了？”

　　白浅暮撩开衣摆，蹲下探查了一番，轻道，“瘴毒倾体。”

　　——
　　回到村子里白银便将这一遭遇尽数讲给村人听。困扰杨家村多年的孩童丢失异事这才真相大白，原来并不是传闻中野兽叼走，而是被那叫做傒囊的精怪而招了去，偏得那精怪并无恶意，这一干孩童竟是枉死，众人悲愤之余更是无可奈何。好在傒囊已被那神秘的红衣少年除去，这杨家村总算彻底安生了。

　　休息了一晚，次日清早，白浅暮便抱着菱，牵着白银走在了回部落的路上。

　　白银用叶片装了一漏斗的溪水回来，她将清水递给坐在青石上闭目养神的男子，理着裙子在蜷在一旁闭目沉睡的雪白狐狼身边坐下。

　　远处温山水软，景色灵秀明翠。溪边粉蝶翩飞，一只留恋花心，一只掠草而飞，和煦的暖风携着花香拂面而来。

　　“族长……菱为什么在这里？”她摸着它柔软娟白的皮毛，轻声问道。

　　白浅暮沿着叶沿饮一口溪水，淡淡瞥了她一眼。“之前你不是自己说了么。”

　　白银稍稍沉默了一下，抬起脑袋看他。“你前两天不仅是去采药吧？还是为了找他吧？”

　　他默认，正眼看向他们，没头没脑地说了句，“你们素来交好。”

　　所以族长大人是怕我担心？白银一愣，转了个弯才明白。
　　你担心我嘛？这句差点就脱口而出，她临嘴咬住。

　　手下皮毛丰盛柔软，白银垂眸盯着菱涂过药草的四足，极轻的在脚趾边沿触碰了一下，抿唇诺声问道：“菱……真是自己偷跑出来的？”

　　青年目光移开，直视前方的青山碧水，声色平静地说着：“我们离开的第三日，菱便从部族追出……它方向感极强，依着气味寻来此处。许是寻你至密林，却被瘴气侵蚀才落得那般模样。”

　　白银静静听他说完，轻柔地碰着菱的额头，“族长，我不知道那是不是真的，还是我在做梦。昨晚我想起几个画面……被困在山洞里的时候我脑中也闪过那场景，当时我以为是梦，或许……”

　　她顿了顿，理清思绪接着道：“我倒在林子里，然后……看见菱来救我，它背着我在树林里奔跑。对了，那林子里好像还飘着一层绿色的雾，可是怎么跑都跑不出去……后来，后来菱似乎摔倒了，我也没有意识了。”

　　瘴气弥漫的密林深处，雪白的狐狼驮着她在阴森可怖的林间四处奔逃，从族群到此处千里的路途，山路蜿蜒难行，它的四趾早已走的溃烂，此时却还要背着十来岁的小孩在刺藤密布的瘴气林中奔跑，直到最后支撑不住昏倒在烂泥里……

　　菱自小就被族人认为兽性蛮横却灵力低弱、缺失情感。白银却认为，在整个狐狼族只有他的情感是最纯挚天真的。从小到大在狐狼族，菱除了她之外，再没有一个朋友。他们在离开狐狼族的前天还闹别扭了，他是否明白自己离开只是出门游历，会不会是以为再也见不到自己了？

　　从狐狼族追到这里，他是凭借着什么坚持下来的？白银仍不明白他的行为是何意义，但却莫名地心酸，心头颤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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