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城忆

　　多次感叹了：唯有破碎能带来真正的美感。破碎令人有立足境，令人寻思。破碎会唤起人类最初的同情感。就像面对自己。而完美只能像一场标榜一样。
　　美则美矣。唯有破碎能唤醒人们的灵魂。

　　就像语言的不可能完美，不可能完整。一个语言的天才是对交流的最大伤害。一个……反之亦然。

　　他的眼睛像漂泊的月光。
　　他，小楼。坐在小楼上，楼上的阳台，台上的躺椅。面前的茶几，热的茶，冷的水。粗陈的茶杯，透明的水杯。飘忽不定的手指，介于沉淀和漂浮之间。

　　他，李双城。裹着一只毯子，毯子连一起窝进沙发里，沙发在客厅里，阳台的旁边，隔着玻璃门，和一座净水的花瓶。

　　文字是一种粗浅的力量，他的文字是从肺子里压榨出来的，那是呼吸之所。
　　他的生活不可靠，他唯有抓住世上最不可靠的东西。

　　他们亲切切的斜倚在椅子里，两人贴着，杯中的茶已经冷透，外面的月亮也已经凉透。没人的沙发暖着，毯子的毛毛摊开散发着热。孤独的月亮照着孤独的椅子，月亮不知道椅子，椅子也看不到月亮，他们俩人贴着，最近也又最远。

　　盆里的水有半只月亮，杯里的水有一把月光。
　　也许因为茶杯变冷，玻璃水杯倒显得暖起来。

　　它那么宁静，宁静，宁静。

　　蓝蓝的月光。

　　他最近消沉，也许是因为妈妈的影响。总有一些不经意的话会恰如其分的剥裂他的保护膜。也许是因为不可思议的爱。也许仅仅因为没有令他不消沉的事儿。妈妈承认对他不与尊重，可是他要尊重干什么呢？她想。小楼的爱是两手放开的爱，可他总想要多一点点东西，多一点什么呢？他也不知道。但总觉得要缺点什么。
　　他的生活正常，工作正常。惟其太正常了，才让他觉得什么都很乏味，没有价值。
　　他买了一只古旧的扳指，并不如意的式样。但是很有时间的沉寂感。渐渐的其不如意的地方，都变成优点。
　　很多东西都是买回来就放着的。但有些你会记得，有的你会忘记。这就区别了。

　　他渐渐的喜欢碎碎念的生活，他觉得那是生活的本来面目。所有高深的都是陷阱。
　　妈妈说，“你别叫人笑话。”她深深刺痛了他。

　　有些伤害是无可抗拒的，它们比辱骂更深。久。

　　它们在不经意的时刻到来，事先也不打招呼，却细想就有很多东西作铺垫。它们看来无懈可击，十分完美。它们击中了你的残缺，却不必付任何责任。他们根深蒂固。

　　而他们的残缺，又另有别人来伤害。
　　它们甚至并不险恶。可是善良人的伤害，有时候是比恶毒人还要严重千百倍的。他们的话有着善良，甚至还有着孩子似的天真。可是他们是想掌控你。

　　有时候，他无可奈何。
　　有时候，它无力抗拒。

　　一群的人要粉碎一个人，是不费吹灰之力的事情。事后不会有人记得。
　　抹杀，抹煞。抹杀。

　　群杀。

　　一人，在山峰之上。是骄傲而又残酷的事情。

　　双城喝了杯子里的水，水已经快冷掉了。他走回到卧室，有点轻微的摇晃，也许是困了，也许是很放松所以故意如此。他的眉头有点美，因为比平日里舒展。他显得很自由，很自在。在湖水里吹过来的风就是这个样子。
　　他的春天已经在这个冬天里从从容容的谢了。可是他很自由，像浓浓的水意。他已经脱离了的季节，像脱掉的蝉蜕。他的眼睛里是那么平静。

　　人终是要摆脱旧伤才能思考的，像老树一样的死皮脱掉，看见上面刀痕纵横，也只能一笑。

　　而他在这里，陪你走过的人，回过头依然在，这未尝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儿。事实上，这很值得珍惜。
　　一个人，一生事，其实太多。能静一静，是很好的。

　　他深知无需太多追求，无需太多珍惜。在适当的时候，作适当的选择，就好了。

　　他的生命，在伤痕划过的漫漫血迹里，轻轻保持沉默。

　　小楼伸个懒腰，很标准的娃娃式微笑，上来张着翅膀——我是说两只手，像一只大鸟一样，扑棱扑棱的定在那。
　　双城问：
　　你干什么呢？

　　我想抱你，又怕你不让。

　　双城乐了，呵呵呵。可能心里有的那一点点酸，还没泛上来就变成破了的肥皂泡，早都不见了。他轻轻的抱住他，是有一点粗枝大叶的拥着，不像平日里那么细腻温柔敏感，却真真实实的，有点儿柴米油盐感觉的拥抱。

　　小楼在拥抱里，感觉像是自己要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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