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海之梯

　　“前方十米发现救生舱，牵引绳发射。副手准备。”
　　“是，长官！”
　　“全体船员系固定带，救生船十秒后超速行驶。”
　　……
　　面对满屏幕闪烁的绿色光点，华初有条不紊，一个一个光点如同珠串一般串成条，副手马能和张林，来回奔跑在船尾和救生船之间。科罗伦和罗琳飞快为每一个士兵检查身体，带氧气罩，上固定带，时不时跑到船尾帮马能一把。
　　“各位船长请注意，尖刀小队已经出动，尖刀小队已经出动，请船长留意救援绿色十字标记。”
　　“H1，华初收到。”
　　重新扫描海图，务求抢在绿色十字标记出现前，多救一个，再多救一个。
　　手握住操作杆，稳稳往前推进，复杂的路线计算，速度转换，转眼间在脑袋中完成。
　　时间流逝，H1上下两层已经挤满被救援的士兵，面对满屏的绿点，华初利落转身回航。
　　牵引绳上，拉了两个救生舱，有如救生船的尾巴一般。本来最轻松的回航，在马能和张林两人满头大汗的来回奔跑中度过。救生舱抛离一个，立即有一个接上，牵引绳但凡一条空闲，立即把路上经过的救生舱拉过来，哪怕已经成为红点。直至H1回到拉美号，救生船后面依然串上两个救生舱。
　　借着伤兵走出救生船的时间空档，两个救生舱陆续被打开。格林看看满船舱的士兵，冲华初竖起拇指。
　　华初点点头，“我该做的。”
　　“辛苦了，我看过记录，H1是最近三个月排名最高的救生船。”
　　“那是因为地外生物攻击重点在这里。”扫一眼格林，“这不是什么好事。”
　　“至少空军战士中，你，华初已经是深海梯队的代言人，生命的保证。”
　　“我只是做我该做的事情。”
　　“你已经做得很好，华初。等任务结束后，你过来一趟，我有佛兰克最新消息。”
　　华初抬头，凝视格林，想从他脸上看出什么。两个月前，佛兰克第一次脑部手术失败，依旧昏迷，保守治疗一个月后，进行第二次脑部手术，依旧失败告终。现在是第三次，如果再一次失败，也就意味着佛兰克只能一辈子躺在床上。人的大脑没有太多的位置，允许一次又一次动刀。
　　格林脸色如常，根本看不出是开心，还是遗憾，有的只是连番抢救后的疲惫。
　　“你可以现在告诉我。”
　　“华初……”
　　“不会影响接下来的任务。”看看腕表，“我们还有三分钟。”
　　格林环视船舱一周，科罗伦和罗琳在紧张计算剩余药物和电量，马能和张林在来回清理船舱，似乎没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佛兰克，第三次手术很成功，脑内压没出现异常，脑神经细胞被成功激活，脑波曲线回复正常波动80%。”
　　“还没有清醒过来吗？”
　　“华初，”格林发现好友变了许多，说话一针见血，“暂时还没有醒转过来，但是探测到大脑皮层脑神经活跃程度已经程几何级数增加。清醒只是时间问题。”
　　“术后创伤评估呢？”
　　“华初，能够醒过来，已经是手术前最乐观的预测。其他的，我们没办法强求太多。”
　　“……我明白。”
　　“需要我安排你到柏林堡吗？”
　　“……”回头注视H1舱内，这是自己和佛兰克曾经一起战斗过的地方，别人或许不知道，但华初心里清楚，每次坐上驾驶座，身边均有一种熟悉的感觉，仿佛当初佛兰克坐在身边，向他微笑。
　　所有人都在称赞华初冷静，驾驶技术一流，心算速度转换能力无人能比，但华初知道那都不是真的，他只是在模仿，在想象，如果佛兰克坐在这个位置，他会怎么做。
　　一切那么顺其自然，水到渠成。
　　“不，我留在这里。”缓缓摇摇头，华初握住驾驶座的皮椅背，紧了紧。
　　拍拍好友的肩膀，格林转身离开救生船。
　　“长官，其实你过去柏林那边散散心也好啊。”科罗伦挤过来，对华初挤眉弄眼。
　　“你想换一个船长？”
　　“呃，我只是觉得，长官你是不是绷得太紧了，就像橡皮筋一样，绷得紧也要松一松，否则，很难回复原样。”看见华初神情怪异，科罗伦连忙改口，“我就是这么一说，呃，随便说说，随便说说。”
　　“仪器，药物，检查完成了吗？”
　　“呃，报告长官，”科罗伦脸色一整，“仪器充电完毕，药物剩余量预计能支持三十人分量。”
　　“出发！”
　　“遵命！长官！”整齐利落的回答在船舱内一遍遍回响。
　　……
　　“华初船长，做得不错。”
　　“嘿，西太平洋来的船长，挺不错的，难怪那帮子地外生物害怕得屁滚尿流，非要毁了你们不可。”
　　……
　　走廊上，船员冲H1船员鼓掌，拍肩膀，口哨声，鼓励声纷纷涌来。
　　船员们尽管满脸疲惫，但依然向同僚致意最热烈的欢迎。
　　大战过后，依旧忙乱的是治疗区的医护员，华初摆脱人群，独自要了一瓶啤酒，找了一个没人角落，盘腿靠墙而坐。
　　“啪。”扭开啤酒瓶盖，冲空中举起，“为胜利，干杯。”
　　冰冷的液体灌入喉咙，冲击肠胃，酒精的麻痹作用没能令华初脑袋陷入迷糊，反而越加清醒。
　　头歪靠在玻璃窗，窗外暗蓝的深海，窗内，天花板上繁星闪耀，闪耀的星光落在玻璃窗上，落在暗蓝的海水里，泛起阵阵涟漪。
　　“佛兰克，离我们见面的时间又近了一步。你不会怪我没去探望你吧。我去柏林堡也没什么意思。不是脑部专业医生，就会点急救的皮毛，除了干焦急，我什么都做不了。佛兰克，我不想去，我怕我过去了，就再没有勇气离开你。把你留在柏林堡，天天守着你，为你一点点的进展而揪心。我不想去，我怕，我会成为你的负担。”
　　“不，我知道你不会。你连幽闭恐惧症都能压制住，还有什么好担心的。是我，是我……”
　　冷冷的玻璃窗，冷冷的液体，但滑过脸颊的泪水却是滚烫的。
　　“我等你回来。佛兰克，我在这里等你回来。”
　　——————
　　战机灵巧避开两台地外生物战机围攻，从一个诡异的角度，发射一枚导弹，正正击中一台地外生物战机，战机爆炸的瞬间，炸飞的弹片击中另外一台地外生物战机，又是一团红光冲天。
　　把手上的视频录像看了一遍又一遍，华初依依不舍放下平板电脑。
　　那是佛兰克的战斗记录。莫夫斯交给华初的。
　　十二个月前，佛兰克从昏迷中清醒过来，六个月的复健疗程结束，佛兰克出人意料选择重新加入空军。
　　所有人都为佛兰克感到可惜，退役后重新加入空军，大部分只能进入二线，一个让人扼腕的队伍。但佛兰克用实力告诉所有人，克服幽闭恐惧症的他，重新登上战机，以柏林堡王牌飞行员的身份拒绝加入尖刀梯队，以驾驶普通战机再次出战。
　　当华初从格林口中知道这个消息，没有震惊，没有遗憾，更加没有不顾一切跑到欧洲和佛兰克团聚。反而默默继续原来的生活。任务，休息，任务，休息。
　　佛兰克没有回来，那是预料外的事情，就连华初也没想过佛兰克竟然有这么一天，靠自己克服幽闭恐惧症，能够重新坐上战机，翱翔蓝天。
　　每当任务结束，华初总会跑到没人的角落，安静地凝望天花板上的“星光”，想象佛兰克看见的也是同一片星空，想像佛兰克凝望这片星空时，到底是怎样一种心情。
　　每隔一段时间，总可以从莫夫斯手上得到佛兰克的战斗视频。一般来说，录制的战斗视频，只能看见战机在天空战斗，无法分辨出到底是哪一位士兵在驾驶。但莫夫斯告诉华初，佛兰克的战机舱门被特意涂上暗蓝色，宛如深海一般。
　　靠着这标记，华初在录像中一次又一次找到佛兰克，一次又一次看着他在空中战斗，看他配合队友完成战斗计划，看他在空中俘获地外生物的战机，看他在险象环生的境况下，机智逃离。
　　手指顺着战机划出的道道白线滑过，佛兰克的容貌在平板电脑上越来越清晰，穿过合金机舱，遥遥天空中，与华初对视。深炯的眼神一如当日初见，微微拉开的嘴角，似笑非笑。
　　“佛兰克，我想你了。”指尖顺着轮廓勾勒出人像，“佛兰克……”
　　“初，等我，我很快就回来你身边。”嘴唇微动，无声细语，却字字不落进入华初耳中。
　　“我等你。佛兰克。”
　　“华初，你真的不去柏林堡一趟？你知道，我或者莫夫斯都可以安排你过去。”格林又一次向华初提出休假要求。
　　“为什么要过去。佛兰克在那边好好的，我过去只会打扰到他的生活。更何况，我知道，等所有事情一结束，佛兰克就会回到我身边。”
　　“万一佛兰克在那边找到金发美女呢？”
　　“呵呵，他不会。”
　　“万一是真的呢？”格林不放弃继续追问。
　　华初注视格林良久，久得格林想放弃问题，“他不会！”
　　“嘿，华初，我该怎么说你。佛兰克还在深海梯队的时候，可没见过你对他这么有信心。”
　　“嗯。”
　　为什么对佛兰克如此有信心，华初也不知道，只是心底里有这么一份坚持，一份执着。仿佛冥冥之中自有答案一般，根本不需要思考，便能脱口而出。
　　战局在一点点向有利于人类的方向逆转。西太平洋突袭战，地外生物虽然成功攻击和平号，令其在短时间没有支援其他地区的能力，但没有重创诺亚方舟，甚至于，对藏在深海八千米处的诺亚方舟无能为力。
　　“除非，他们准备把地球表面海水整一个蒸发干净，否则，永远也别想找到攻击诺亚方舟的方法。”唐启元老人在西太平洋突袭战后的一次公开讲话宣告。
　　战争在持续，欧洲大陆和北美洲大陆傲然屹立，拉美大陆被打得破破烂烂，却仍然坚持守住最后的领土。
　　随着地外生物两艘母舰先后离开大气层，没有停留在外太空，反而飞往距离地球384000公里外的月球驻扎。留在地球大气层内，仅仅剩下五艘护卫舰。
　　胜利的曙光在人类面前展现，人们奔走相告，期待庆祝即将到来的胜利。
　　没有和船员们一起狂欢，华初独自躲在休息舱内，抱住平板电脑，一遍又一遍回顾佛兰克的战斗记录，迷蒙中，一个高大的身影，向自己走近，张开双臂，细细的呢语落在耳边。
　　“华初，我来带你走。我们一起去去看真正的星空。”
　　身体悬空，下一刻，身边环境一变，战机呼啸飞上蓝天。机舱外，暗蓝的天空，星光闪耀。
　　华初忍不住伸出手，试图触摸天际的星星。
　　“好漂亮。”
　　缎子般的夜空，星星仿佛活过来，像眼睛，一闪一闪，期待，羞涩，好奇，注视战机上的两人。张开的五指，星光在指间流动，轻轻拢拳，星光仿佛就停留在掌心。
　　“佛兰克，你说得对，真正的夜空比船上人造星光漂亮多了。”转头看向数年未见的爱人，手指在温热的皮肤间游走，一遍又一遍描绘爱人的轮廓，这里瘦了，眼圈深了，下巴的胡须渣子多了，深了，扎手了。
　　“你回来了，我终于等到你回来了，佛兰克。”
　　“我回来了，初。”两唇相接，漫天的星光成为此时此刻的见证。
　　枕边，泪水晕成圈圈深浅相间的印迹；床上，华初拥抱平板电脑，微笑的嘴角，无法抑制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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