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白银年代记

　　CHAPTER 35.龙魂

　　那白色巨龙倒下的地方，延伸出一个向下的台阶。这台阶千年以来也只出现过一次，那时也是三月辉映四野，那时候的冀州，百木扶苏，山河壮丽，钟灵毓秀。它在封印苍龙的咒印之下隐藏至今，直到第二个龙的祭品出现，咒印破碎，才终于重见天日。

　　锡安灵力耗尽，并没有随着他们走下那台阶。胤禛带着那枚黑色的珠子，脚下无数亡灵的碎骨，一步步走到白色巨龙倒下的地方。他身边跟着灰衣的羽人，身后几人带着灵力加持的兵刃和器物，为了这一刻都已经准备了太久。

　　“你听好。”锡安在胤禛离开之前，在他耳边低声道，“你去云州之前，我也在门前悬了一串藕叶。我等着你自己回来取下它。”

　　胤禛朝他笑了笑，眼底如冰川之下缓缓消融流淌的无声之水。

　　锡安看着众人的背影逐渐被黑暗吞噬，直到再看不见什么影子，心中默默一声长叹，千转百回，说不清心底是什么情绪，只是觉得胸中填的很满很满，再也容不下其他的东西。

　　……这是他第一次对真实的自己，露出真实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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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台阶极长，极深，极冷。中间无数分叉的路口，全凭着胤禛手里那枚珠子辨识方向。众人在地底走了不知多少时间，只感觉身边的墙壁离得更远，呼吸声变得沉重而寒冷，仿佛被什么鬼魅摄去了魂魄，浑浑噩噩，如同走入了一个梦魇。

　　那梦魇的终结是一块巨石。众人直到这时才愕然惊觉，自己竟然已经走到了台阶的尽头。这巨石立在最后一节台阶后面三米开外，竟像是与周围的岩石完全融为了一体。

　　灰衣的羽人立刻走到巨石面前，脸色在火把的映照之下越发惨白。

　　“……不可能。”

　　他喃喃道，突然转头看向胤禛，“这条路不对。”

　　胤禛看了看手里那枚黑色的珠子，摇了摇头。“不，就是这儿了。”

　　那羽人咬了咬牙，突然在手中凝里一层风，陡然发难，将那珠子抢在手中。

　　胤禛冷冷一笑，松开了手，索性随他去。“你既然不信，那就自己去看。”

　　他倚在那石壁上，背后岩石冰冷的温度仿佛能深入骨髓。

　　灰衣的羽人咬了咬牙，对手下的人交代道，“回去，折返在倒数第一个岔路处，然后向那边走。”

　　胤禛心中冷笑一声，闭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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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批人没有回来，然后是第二批人……

　　直到身边的人只剩下了胤禛和灰衣羽人，再数不到第三个。

　　胤禛睁开眼睛，对那羽人淡淡道，“这种地方，走错一步就是死。你是要等那些人回来，还是现在就动手杀我？”

　　那羽人猛地回转身，盯着胤禛，眼神中仿佛是一把淬血的刀。

　　胤禛轻哼了一声，嘴角勾起一丝嘲讽的弧度。“白嘉不会让你白来这一趟。他必然有什么方法牵制苍龙的行动，或许是在解开封印的一刻再下一个咒印，或者在解开封印的之前。”

　　他看着那灰衣羽人越来越冷的脸色，轻叹道，“白嘉肯定认为锡安也会打着类似的主意，所以你猜测锡安既然会派我来，身份可能跟你类似，也是一个咒印师。”

　　胤禛轻笑道，“你第一次看到我，表情难看至极，想必是觉得你居然跟一个黑发黑眸的奴隶担负着同样的任务，实在是对你这高贵羽族的羞辱，对不对？”

　　灰衣的羽人冷哼了一声。“现在看来，倒是我高估你了。”

　　胤禛叹了口气。“是啊，其实我除了这枚珠子之外，其实真没什么用处。”

　　他抬头看着那羽人，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可是你有。”

　　下一瞬间，胤禛将早已准备在手中的匕首猛然拔出，低俯身子，如猎豹一般疾冲到羽人面前，仿佛雷霆乍然而至，下一瞬，将那匕首已然刺入了他胸口。

　　那羽人似乎是没有预料到他会突然发难，怔了一怔，等到回过神，胸口剧痛，手上一层鲜血，已然回天乏术。

　　他按着胸口慢慢坐倒在地上，口中溢出血来，惨笑道，“……你可知道我是谁？廉王许诺我万人之上的地位与无上荣耀，你如今竟……”

　　胤禛将那匕首缓缓拔出，叹道，“你是谁根本不重要，我也完全不想知道。你高估了我，我现在却可以杀你；你低估了锡安，当时他遇刺，就算是用弘历的伤药也不肯沾染来自白嘉的东西，因为他知道白嘉不只是想利用咒印控制苍龙，还想控制他自己和脚下的冀州。“

　　他看着那匕首上的血，低声道，“所以我不得不杀你。除了一绝后患，我还需要你身上寄宿在血脉上的灵力。……这最后的石门，我必须要打开。”

　　灰衣的羽人倒在地上，已经渐渐说不出话来，眼中变得混浊，看着胤禛的方向，喃喃道，“……苍龙之力，若是不加咒印的拘束，必然再起祸乱……你……这是疯了么……”

　　胤禛微微闭上眼。

　　“他本就应该自由地活着。”

　　若禁锢他的是皇权，为了天下子民，我无话可说。

　　……但若禁锢他的是你们，就不要怪我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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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石壁上淋漓鲜血写下的，正是当时苍龙当时以指尖一分灵力在半空中写下，然后又尽数收入那颗珠子中的文字。

　　苍龙笔势凌厉，之间所到之处如刀砍斧斫；而胤禛的字不像他那般咄咄逼人，少一分杀意，却多一分倔强。

　　那羽人的血渐渐流干，他将那些字反反复复地写，反反复复地写，直到整面石壁上都是那些端端正正的血字，再也找不到更多的空隙。

　　面前的石壁仍是冰冷而寂静。

　　胤禛手指被白嘉的灵力冻伤，此刻在冰冷而粗糙的石壁上不断写着字，指尖破皮，却是浑然没有知觉。

　　石壁上写不开了，那就写在旁边的岩石上。

　　若是岩石上也写不开了，那又如何？

　　……那就依着第一遍的笔痕，再写上第二遍，第三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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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究竟要怎样？”

　　胤禛用匕首划开自己的指尖，将第一笔再一次写在早已经辨认不出原本颜色的石壁上。

　　羽人的血已经用尽，而这石壁仍然寂静，仿佛千年来都是这般模样，从未改变，即使再过千年也不愿移动分毫。

　　胤禛手指轻轻发颤，眼前铺天盖地的字层层叠叠，甚至都延伸到了身后台阶底下。

　　他的指尖从石壁上颓然落下。

　　“……告诉我……”他将额头抵在石壁上，觉得浑身发冷。

　　他咬着下唇，眼前阵阵发黑，握紧了拳头，指尖深深嵌入掌中。

　　他猛然砸向身前的石壁。

　　那手上的绷带断裂开来，断指处重新氤氲出一层血色，将那绷带染成一片赤红。

　　他下唇也渗出血来，右手颤了颤，握紧成拳头，再一次砸向石壁。

　　“混蛋！！！！！！——————————”

　　那绷带彻底断开，飘落在脚边。血从他手上一滴滴落在地上，眼见着渗入了岩石，竟是倏忽不见。

　　胤禛看着那几滴血消失的地方，慢慢跪下身。

　　“……原来如此。”他低声道，脸上露出惨淡的笑意，仿佛是看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早知如此，何必再费这么多的周折。……既然你是要我的性命，那你拿去就是。”

　　他此刻终于明白，刺翼角龙，第一道龙魂献祭，于是亡灵得以返生；玉髓白龙，第二道龙魂献祭，于是封印之路指明。

　　而想要这封印的石壁打开，还缺一道龙魂。自己上一世也是真龙天子，而这一世虽然命数卑劣，但苍龙纯正一脉的灵力尚且在自己血液中流淌不息，算起来，也能够得上资格。

　　胤禛握着那匕首，抵在自己心口上，轻轻闭上眼。

　　……皇阿玛，儿臣欠您的，今次尽数还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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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苍龙睁开眼睛的时候，地下尚且扔着几个火把。石壁崩裂的瞬间，多数的火焰被砸的熄灭，而还有几个仍然勉强亮着。

　　他看到地上有人倒在那里，离得远些的那个一身灰衣，看起来是个羽人。而近处这个，胸口上插着一把短刀，血还没有流尽。

　　他听了听周围的声音，没有听到除了他以外的呼吸和脉搏，于是确认，这两个人都已经死了。

　　苍龙不知道自己心中那种茫然若失的感觉从何而来。他沉睡了太久，只觉得自己曾经有几次冲破了最外层的禁锢，分出一分灵力，在地下的矿区行走。而那些记忆仿佛就像做梦，有些很平淡，有些则鲜明异常。

　　他应该是见到了故人。但是那一分灵力最后分崩离析，早已经消散了，他不记得自己究竟看到了谁。

　　苍龙走到那黑发的人类身边，看到他身边几块碎石上还有血色的字，层层叠叠，仿佛是反复写了很多遍。

　　他便转身四望，只见四周岩壁上震裂出了道道裂痕，但那些字，却仍是明晰可见，铺天盖地，视线所及之处无不重复写上了无数遍，何等虔诚而惶恐，痛苦而倔强。

　　他一句一句读下去。越读越是心凉，越读越是心悸，仿佛有人毫不留情撕开旧伤。

　　……

　　【我愿他安宁详乐，无病无灾，心满意足。】

　　【愿他有人喜爱，有人憧憬，有人羡慕。】

　　【愿他总是好好的，知道我在看着他，知道我在想着他；知道我愿意把自己的好也分给一份给他，知道当他难过痛苦，我同样愿意用自己的好来交换。】

　　【愿他的痛苦由我来承担，悲伤转移在我的身上。】

　　【愿他一生自由，愿他一生幸福。】

　　【愿他，即使我不在身边，也能快乐和长久。】

　　……

　　苍龙身子晃了晃，一步步走到那人身边，慢慢半跪下身子，将这个黑发的年轻人扶在自己怀里，把他脸上的血污轻轻抹开。

　　“……不。”

　　他先前消散的记忆缓缓流淌回来，每一个画面都变得清晰，每一句话都宛若昨日，每一个表情和每一个眼神，都是用刀再次深刻在心上。他甚至还记得自己在这个人的额头上印下一个吻，他还记得自己虽然希望能再见面，但即使见不到，也会有自己用灵力凝成的珠子，朝着光亮的方向照亮，庇佑他远离黑暗和孤独。

　　“……那些话，本就该是我说给你听的。你就算想还给我，也总得问问我是不是想要。……”

　　他轻轻吻了吻那人的额头，对方没有再推开，而他却颤抖起来。

　　“……你这傻瓜，竟还是这么固执。……”

　　……

　　苍龙心想，这一次，这个人又一次在自己手中，变得越来越冷，越来越沉，冷的连自己都战栗不已；沉重的，就好像灵魂已经从这具躯体中悄然流逝。

　　……就好像千年之前，那似曾相识的痛与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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