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路

　　此后又过了一日的时间。
　　“这是何物？”
　　先前那名壮汉看着陆子辛端给他的一碗浓黑刺鼻的药汁，皱起眉头。
　　“解药。”
　　公孙策淡淡的解释道，脸上神情不变，语气平静却也甚是笃定。
　　“将这碗药拿去给中毒之人服下，即可解毒。”
　　陆子辛应他的话又将药碗往那壮汉面前送了送，那壮汉却依旧是拧着眉头没有接。
　　“既然你说这是解药，那么须得你亲自试过才行。”
　　他抬起头来又望着公孙策，眼中尽是质疑之意。
　　“定州城内这么多的神医，对于此毒皆是束手无策。老族长给你三日时间让你全力救治城中百姓，而你只用了不到一半的时间就完成了解药，莫不是敷衍了事吧。”
　　“胡说八道！”
　　陆子辛听着他的这番言语终于忍耐不住，猛地上前一步厉声道。
　　“我家先生才不会是此等失责之人！解药他既拿得出手，那我陆子辛就敢拿性命担保，必能药到病除！”
　　那壮汉只是冷冷的笑了一声。
　　“性命担保？到时若真的医死了人，要你的命，有用么？”
　　“你——”
　　陆子辛还待继续与他争辩，公孙策却抬手制止了他的话。抬起头望了一眼那名明显是不怀好意的壮汉，公孙策从陆子辛手中接过了药碗。
　　“既然你坚持如此，也好。我便与你试过这解药再说。”
　　“先生！”
　　陆子辛赶紧拦住了他，神情焦灼的低声道。
　　“您疯了！这药本身用的就是以毒攻毒的法子，您又没有中毒，若然就这么把药喝下去，岂不是，不是——”
　　“自寻死路”四个字生生被他卡在喉咙里没有说出来，不过意思已是摆在了那里一目了然。可公孙策却只安慰般的拍了拍陆子辛的肩，微微弯了一下嘴角。
　　“放心吧子辛，不会有事的。”
　　说着，他端起药碗就送到了嘴边，刚要喝，忽闻身后传来一声急切的呼唤。
　　“大人请稍待！”
　　公孙策有些诧异的回过头去，就见叶轩不知何时已站在了他的府衙门口。虽说因为中毒脸色仍旧惨白，但他依然强撑着屹立，揪着胸口衣物几乎是一步一顿的来到公孙策的面前。
　　“浮生？不是都交代了要你少走动么，怎么出来了？”
　　公孙策回身过去将叶轩扶住，半是担忧的责备了一句。叶轩却只是侧过脸来与他支起一笑，轻轻的摇了摇头。
　　“大人不必担心，浮生无妨的。”
　　语毕，他抬头望着府衙之前的三三两两聚起的人，目光停留在那名壮汉脸上，灼灼的闪烁着。
　　“方才这位乡亲怀疑公孙大人所配解药，定要找人来试过才肯善罢甘休。那么您看，浮生本也是身中剧毒之人，就由浮生代替公孙大人帮大家试药，大家觉得意下如何？”
　　“浮生公子，您可不能冲动啊！”
　　一旁有名老者听闻此言，连忙过去劝阻。
　　“定州城里的叶家人可就剩下您和小少爷啦！这万一您再有个三长两短——”
　　“七叔，不必多说了。”
　　叶轩打断了那名老者的话，回过头对着公孙策，又是一笑。
　　“浮生信得过公孙大人。”
　　然后，他再度望向府衙之前的百姓，一字一句缓声却是坚定的道。
　　“如若浮生喝了这药不幸身亡，那么我无话可说。但是如若这解药在浮生身上有用，那么就烦请大家与浮生一样，信过公孙大人。”
　　说完，他自公孙策手中取过了药碗，屏住呼吸仰起头，将其中黢黑的药汁一饮而尽。
　　药的味道显然不好，叶轩被浓烈的苦味呛得一阵猛咳，原本苍白的脸色也泛起了一丝丝嫣红。
　　他用了好一阵才平静下来，再度抬起头，将手给方才的那名老者递了过去。
　　“七叔，您也懂医术。不如现在您就来帮浮生看看，如何了？”
　　那老者有些犹疑的伸手搭上叶轩的脉搏，几番查探，随即一脸不可置信的望向公孙策，声音几近震颤。
　　“公，公，公孙大人，仅一副药，余毒就尽清了！您这简直是，起死回生啊！”
　　人群中发出一阵嘈杂之声，方才还怀疑着公孙策的人此时皆已转变，望向他的眼神尽是敬佩之意。不过公孙策还是自始至终的一副淡然态度，也不去理会议论纷纷的百姓，自顾自的跟那边的陆子辛吩咐了一句。
　　“子辛，去把解药都取来，给大家分发下去吧。”
　　“是！”
　　陆子辛匆匆应过之后反身回了府衙，而公孙策则是又帮叶轩细细的切过一道脉，在确认了他确已无事之后，带着人也回去府衙之中了。
　　而此时，没有任何人注意到，方才那名与公孙策一直叫嚣着的壮汉，已是悄无声息的潜入了一座小楼后的阴影之中。
　　“统领大人。”
　　壮汉毕恭毕敬的跪在梁琼面前，头也不敢抬，生怕梁琼迁怒。
　　不过梁琼此时看起来却是一副心情大好的样子，把玩着手中明理堂的腰牌，淡淡的问了他一句。
　　“怎么样，现在事态发展的如何了？”
　　那名壮汉擦了擦额角的冷汗，沉声道。
　　“回统领大人，那公孙策……当真厉害！不出一日的时间他已然配好了解药，现在已给城中中毒之人分发下去了。”
　　“唔，预料之中。”
　　梁琼也不抬眼，只是淡淡的应了一声。
　　“他对于这一线牵机本就熟悉，当年那驻守夏州的呼延丕显中了此毒，还是他救的，配解药之于他，也该算是得心应手了。”
　　“不过——这次可不同。他的熟悉，他的得心应手，会害他死无葬身之地的。”
　　“公孙策。”
　　梁琼眼中突然精光一闪，嘴角勾起一抹邪魅的笑来。
　　“我可是等着看好戏，不要让我失望啊。”
　　眯了眯眼，梁琼挥手又对那名壮汉吩咐道。
　　“下去吧，继续注意城中情况，记得随时回来跟我禀报。”
　　“属下领命！”
　　那名壮汉应过梁琼的话，匆匆的离开了小楼。走出一段距离之后，眼前突然出现一道黑影突然挡住了他的去路。
　　壮汉有些疑惑的抬起头，在看到来人后一瞬间的就讶然了。
　　“怎么连你也——”
　　话没说完，他只觉得颈间一凉，正待继续问下去，却突然发现，自己已是发不出半点声音来了。
　　血从他的脖子中喷涌而出，他最后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望着眼前的人，慢慢软倒下去。
　　来人静静的注视着他。待到他的尸身已渐变冷，这才擦了擦刀锋上的血迹，转身潜入了浓浓的夜色之中。

　　与此同时，定州府衙。
　　陆子辛进门之时公孙策正立于窗前，些微愣神。兴许是晚上的烛光太过昏暗，他总觉得今天的公孙策似乎是格外的单薄苍白，看来连日来这定州城里波云诡谲的局势，终归是将人折磨得不轻。
　　陆子辛有些担忧的皱起眉，走到桌前倒了杯茶，给公孙策递了过去。
　　“先生，喝口水歇会吧。”
　　公孙策回过神来，跟陆子辛轻声道了句谢，接过茶杯来抿了一口。
　　清香馥郁。似乎是连着窗外花的甜香味一起，都侵染进了茶水之中。
　　公孙策低头又看了手中茶杯一眼，侧过脸跟陆子辛问了句。
　　“明理堂的人……还是找不到么？”
　　陆子辛颇有为难的摇了摇头。
　　“子辛没用，虽然将叶掌柜那里都翻查遍了，可还是未能寻得蛛丝马迹。”
　　公孙策又是淡淡一笑，转身对着陆子辛道。
　　“子辛，不必太过自责，这事情也不怪你。西夏人行事本就谨慎诡秘，梁琼身为明理堂统领，更是不在话下。叶掌柜之于他，也只是被利用而已。虽然两人因故会时常见面，不过梁琼真正的目的意图乃至重要计划，他是断不可能直接告诉叶掌柜的。”
　　陆子辛闻言又是叹了一口气。
　　“本想着跟踪那名家丁必能发现点什么的，没想到——哎。”
　　想到那天追踪那名叶家家丁到了深巷时那人忽然全身爆裂而死的情状，陆子辛不免又觉得郁结。梁琼此人实在是太过狡猾，行事虚虚实实从来叫人捉摸不透，所以目前他们根本丝毫都弄不清楚，到底哪些是他真正的内线，而哪些又是他作为牺牲的棋子。
　　公孙策眼见着陆子辛一筹莫展的样子，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得上前先宽慰他道。
　　“子辛，先别慌，乱了阵脚可不好。梁琼的事情，我们可以再细细的把思路理一遍，到时说不定——”
　　话没说完，陆子辛却突然神色一凛，飞快的朝公孙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伸手指了指房顶之上比出嘴型来。
　　“有，人！”
　　公孙策下意识的往后退去半步，未几，忽闻“咻”的一声破风之响，竟是有一道飞镖自窗外擦着他的脸颊而过，钉在了内府墙上。
　　“先生？没事吧！”
　　陆子辛被吓了一大跳，赶忙上前问过公孙策情况。公孙策略略摇头跟他示意过安好，之后径自走到那飞镖跟前，将墙上飞镖连带镖上的那封书信一同取了下来。
　　他展开书信飞快的扫过一遍上面的内容，而后引火烧尽了，这才跟陆子辛举起那枚险些伤到他的飞镖。
　　镖刃上赫然印着三个字，明理堂。

　　第二天一早，公孙策让叶轩将定州城中几乎大半的人都请到了叶家祠堂处。说的是叶凛贵为一族之长，身体自是丝毫马虎不得，更何况他先前情况已是不佳，现如今又身中剧毒，所以他必须亲自与叶凛诊脉之后才能开出药方，以保万全。
　　“而之所以请大家到这祠堂中来，也是想让大家跟在下，做个见证。”
　　公孙策手指搭在叶凛腕间又探了探，解释完，之后提笔写下一道药方，交予身旁的叶凝香手里。
　　“方子我已开好了，就有劳凝香夫人帮老族长煎药。”
　　“不敢当。公孙大人既是如此费心，凝香自当略尽绵薄之力。”
　　说完，她拿着药方匆匆的出了祠堂。而公孙策又是抽起一张纸来，在上写下另外几味药材。
　　“老族长与叶大人所中之毒，皆为一线牵机。虽都是以牵机散为引，不过另外所配的几种毒药，却是可以任意组合。所以它们毒性看似相同，实则大相径庭。先前帮叶大人查验时发现，他所中之毒是由碧霞草与七情菇混合而成，混以桂花酒发挥效力。而目前老族长所中之毒，却是以天南星和苍耳子为料，无色无味，遇水即溶。”
　　说到这儿，公孙策起身，信步走到一人面前，对着他粲然一笑。
　　“我说的可对么？梁大统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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