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光漫过少年时

　　程野是重组家庭，母亲金秀婷在他还小的时候就与生父离了婚，法院把程野判给了母亲。

　　因着婚姻失败和原生家庭重男轻女的打击，金秀婷带着小程野兜兜转转了许久，最终定居在了某二线城市。

　　一段时间后，她又与未来辛萌的父亲辛国山，在日常中产生了交集，萌动的爱情让她渐渐地从失败婚姻的阴影中走出，而且辛父诚恳朴实，对程野也视若己出，两人自然相爱后没多久就领了证，又没几年，辛萌就出生了。

　　原本这样的故事结局就很完美。

　　直到辛萌六岁多的时候，辛国山在外务工时不幸车祸去世，而辛国山父亲听闻噩耗，本就不好的身体受刺激陡然恶化，住进医院，一夜之间，家里支离破碎，能抗事的也只剩下一个人。

　　金秀婷悲恸万分，但为了两个孩子和家中老人，还是不得不振作起来。

　　在那年代，独身想养活两个孩子，还要操持家务、照顾老人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

　　哪怕程野那时已经长成，辛萌也懂事，两个孩子都尽可能的不麻烦妈妈，但金秀婷还是很辛苦，压力很大。

　　细细想来，妈妈身体的病根也大半是在那段最难的时期就埋下了隐患。

　　“......嗯，对，照我说的去做，哥明天就回来，小萌别怕，昂？”

　　程野接到电话时，确实脑袋懵了一瞬，空白的嗡嗡响，但本能下意识地让他冷静了下来，开始在电话里简单安排指挥。

　　再问清楚缘由和细节后，程野才挂断了电话。

　　天气还挺热，但程野硬生生出了一头冷汗。

　　老实说，他刚刚有那么一瞬间，觉得心脏都停止了。

　　毫无由来的空寂袭击了他，整个人仿佛陡然失重般下坠......

　　哪怕到现在，挂断了电话，程野的手依旧在微微发颤。

　　电话里能给辛萌遮天避雨，沉着稳重的哥哥，在这一刻突然卸下了强撑的伪装，走在人流如织的大学园里，他失力般踉跄了一下。

　　连旁人的目光都顾及不到，程野竭力稳住发软的双腿，一步步挪到大道的长椅边上。

　　脑海里一下子嗡地乱了起来，各种事情想法就像杂乱无章的线头在脑子里乱窜，胸腔里的呼吸还是稀薄，程野眼前甚至开始有点模糊。

　　呼——冷静，冷静下来，程野无措地安慰自己，先慢慢放空思想。

　　等到头脑冷静下来，程野才拿起手机，一边心里喃喃起应该做的事情来：“请假，订票，打电话，还有......”

　　不知怎的，程野心里突然非常非常疲惫，这种心灵上的疲惫似乎还能影响□□，让他瞬间连一根手指都不想动了。

　　不行，得尽快。那种惫懒只存在了一瞬，程野就咬牙强迫自己动了起来。

　　只是在这种时候，他前所未有的希望有个人能在身旁，分担一下这份无措。

　　于是一道灵光，随着这份想法出现在脑海中，叫程野自己也愣了下：“要不，跟予安说下这事？”

　　他那一瞬间无比渴望林予安能在身旁，为他出谋划策，或者只是静静地陪伴着无措的自己.....

　　只是下一刻，他就有点难堪地把想法甩出了脑子：“这是家事，去叨扰别人算什么？”

　　但林予安又不是别人。

　　心底的声音，仿佛反驳自己般，冒了个泡泡。

　　程野却无暇去想，点开了订票软件。

　　——
　　“......阿姨出事了？”接到程野电话时，林予安正在图书馆，他走出门接了电话，便被告知这个猝不及防的事情。

　　脑子也嗡乱了一瞬，但很快冷静下来，青年压着沉稳的声线：“车票订了没？”

　　到底是穷人孩子早当家，程野在电话那头嗯了声，声音也很平稳，至少没泄露出太多事出突然的慌张感：“等会儿就去车站。”

　　“你等我一会儿，我也跟着回去。”林予安不假思索的说。

　　他小时候常去程野家玩，也受程野母亲诸多关心照顾，心底也是把那个和蔼的阿姨当做半个家人，出这种事，他自然得跟着过去亲眼看过后，才能安心。

　　“......行，我在宿舍。”也是想不出理由拒绝对方，程野那边点了点头，默然地挂断了电话。

　　阴云密布在天边，滚动着不安的气氛，图书馆天台的风有点大，将青年的额发吹得散乱，林予安捋了一把凌乱的碎发，极为沉重地呼出一口气来。

　　本市的天气反复无常，早上还阳光明媚，下午便山雨欲来。

　　匆忙将图书馆位置上的书籍与笔记本收拾好，林予安不敢停一刻地离了图书馆，快步赶往宿舍，却没见到程野。

　　他正蹙眉，手机上便跳了程野消息出来：“抱歉，我在校门口等你吧。”

　　林予安随手收拾了些东西，一边看到这条消息，也是轻轻叹息了声，同时点开订票软件，查询最快的班次。

　　程野也不是他表现出来的那般冷静。

　　作为多年的好友，林予安知道对方的心已经乱了，连行动都透出一种想到哪做哪的慌乱无措，没有规划。

　　不过涉及家人，又能几个人能保持全程冷静镇定呢？

　　林予安理解他，同时也说不出来的心疼这样的程野。

　　迷茫、脆弱，流露出难得的慌乱无助。

　　所以他急匆匆赶回来，为的就是陪在这样的程野身旁。

　　将背包拎起，林予安匆匆回来，又像阵风儿似地出了门，神色不变，他很清楚自己要做什么，去做什么。

　　或许他成为不了程野的支柱，但也还能做一个朋友无助时，可以被依靠，互相鼓励的存在。

　　外界的苍穹愈发地阴沉了，仿佛随时会落下雨水来，林予安时不时抬头盯一眼天空，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希望不要在到车站前下雨。”

　　下雨多少会影响交通路况，这对归心似箭的程野来说可不是好消息。林予安这是在忧他者之忧。

　　“予安，这边！”

　　校门口，穿着冲锋衣的程野一眼就看见了他，冲林予安挥了挥手，后者赶紧靠拢过去，上下打量了一番程野。

　　素来把自己拾掇得干净清爽的程野，这次连外套拉链都没完全拉好，露出里面匆忙间穿反了logo的T恤。

　　表情还算正常，但俊脸透着一种强装镇定的僵硬，透出一股被噩耗击中后勉强支撑的慌乱与风尘仆仆。

　　真是少见的模样。

　　林予安心里痛了一下，过去拍上程野的肩膀，喉咙酸酸的发哑：“打车了吗？”

　　“打了，过几分钟就到。”程野嘴角勉强地扯了一下，似乎是想做个‘我没事’的从容笑意来，好叫林予安没那么担心自己，但最终失败，只能微微垂下眼睑。

　　说他完全能冷静，这对程野来说也不现实。

　　自刚从开始，冰冷的恐惧就攥紧了他的心脏，没由来的惶恐促使程野将时间一再压缩，合理规划被抛到了脑后，只想不管不顾地先做了再说。

　　因为一旦停止忙碌，程野的脑海中，就被一系列的发散思维给侵占：住院、生病、还在上学的辛萌，和这么多年来好不容易把他们俩兄妹拉扯大的母亲......

　　负面的想法在胸腔中翻涌着，仿佛一股上不去下不来的郁气。

　　就在那混沌的思想又一次要压垮程野的心态时，肩膀被轻轻地拍了下，温暖又轻煦的声音淡淡落下：“别怕。”

　　林予安一直用眼神观察着程野，对方一个微表情的变化，他就能从中读出程野的心绪。

　　简短的两字，却仿佛包含着强大的，令人安静下来的魔力。

　　程野原本短促的呼吸一停滞，随后慢慢放缓。

　　他抬头，黑而黯淡的眼眸里满是毫无掩盖的无措感，看得林予安不知该何处安慰起对方。

　　林予安也很少见到这样的程野，那个一直自信开朗，活泼强大的程野露出这种脆弱的神情......

　　就在他们定定相望时，远处亮起一道远光车灯，将程野的表情都隐没在光暗的阴影中，看不真切。

　　伴随着滴滴的按喇叭声，程野恍然从那种对视中回神似的，捂了捂额头，声音暗哑的不成样子：“走吧，车来了。”

　　——

　　银白色的列车静静卧在轨道中，户外金属棚顶上的天空已经阴沉地快要滴水，随时会下一场暴雨的模样。

　　在没有回家之前，一切都是那么地令人不安。

　　“检查结果还没有完全出来.....妈也还没醒过来，我跟学校那边请了假......哥你能早点回来不？”那时电话里，妹妹辛萌稚嫩而发颤，竭力压抑着哭腔与恐惧的声音，时至此刻回想起来，仍叫程野心弦颤颤。

　　程野无法抑制的担忧与思念，恨不得能寄托给此时呜咽的冷风，瞬间送到那对孤单的母女身边。

　　妈现在还好不好？身上疼不疼？情况又怎么样了......都说母子连心，程野觉得此时心发拧的酸痛。

　　还有辛萌，小姑娘今年才高一，又从小到大被母亲和程野娇惯宠爱着长大。

　　当时开学住宿都是程野帮她拎行李到宿舍楼下，千叮咛万嘱咐的，完完全全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哪里能处理得了这些突发又手忙脚乱的事情.....

　　更不要说程野这个做哥哥的，从小到大都让着宠着对方，何时叫辛萌受过委屈。

　　想到自家小妹子要哭不哭，抹着眼泪独在医院，还要强撑着照顾昏迷母亲的情景，他顿时心酸疼的不得了。

　　继父早去，而撑家的母亲倒下，程野此刻是这个家中唯一的顶梁柱和重心骨了。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