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弦

　　从宫中带回的、象征着彻查权力的圣旨端端正正地供在案头。沈惊弦坐在堆积如山的卷宗与证物之间，脸色在跳动的烛光下显得有些苍白，但那双眸子却亮得惊人，如同寒夜中的星辰。

　　面前摊开的，除了魏延年一党的口供笔录、墨韵轩查获的密信账册、谢珩提供的线索记录，更有甲十三与影七这些时日暗中搜集的、关于康王萧启近年来的所有蛛丝马迹——府中采买、门客往来、田庄产出、乃至府中仆役亲属的异常动向。

　　沈惊弦的手指在泛黄的纸页上缓缓移动，目光锐利如刀，不放过任何一个可疑的细节。肩头的伤口在持续伏案后传来阵阵隐痛，但他恍若未觉。此刻，没有什么比找出那个隐藏在“青竹先生”面具后的真凶，为父亲、为沈家彻底洗刷冤屈更重要。

　　时间一点点流逝，窗外从漆黑一片到泛起鱼肚白。

　　当晨曦的第一缕微光透过窗棂，落在书案一角那本从康王府一个远房外戚家抄没的、看似寻常的礼佛心得笔记上时，沈惊弦的目光，猛地定格在了其中一页。

　　那一页的文字是抄录的某段晦涩佛经，并无特殊。但吸引沈惊弦的，是纸张边缘空白处，被人用极淡的、近乎无色的墨水，随手勾勒的几笔——那线条组合，乍看像是凌乱的涂鸦，但沈惊弦却越看越觉得眼熟！

　　他立刻从证物中翻出那枚关键的“紫玉箫”，以及几封带有“青竹先生”隐晦标记的信函。将笔记上的涂鸦与信函上某个不起眼的角落、以及紫玉箫某处纹饰的变体进行比对……

　　线条的转折、连接的方式、那种独特的顿挫感……完全一致！

　　这绝非巧合！这是同一种密码或者标记习惯！而这本笔记的主人，那个康王的远房外戚，曾在康王府做过几年的账房先生！

　　沈惊弦的心脏狂跳起来，仿佛要冲破胸膛。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将笔记翻到更早的年份。果然，在数年前的记录中，这种类似的、看似无意的涂鸦出现得更为频繁，而且隐约构成了一些有规律的组合，像是一种简易的计数或代号！

　　他立刻唤来甲十三，将笔记递给他，指着那些涂鸦：“立刻找最顶尖的密码破解高手，分析这些标记！对照我们已知的、与‘青竹先生’相关的交易时间、货物种类、数量，看能否找出对应规律！”

　　“是！”甲十三意识到事情的重大，双手接过笔记，匆匆离去。

　　几乎就在甲十三离开的同时，影七悄无声息地闪入书房，面色凝重：“大人，刚收到密报。康王府今日凌晨，有数辆装载重物的马车从后门悄然离开，前往城西方向。我们的人跟了一段，发现他们进了西郊‘归元寺’的后山。那里……据说有康王早年为了祈福静心修建的私家别院，守卫极其森严，我们的人无法靠近。”

　　归元寺后山？私家别院？在这个敏感时刻，康王连夜运送重物去那里？是转移证据，还是藏匿什么？

　　沈惊弦立刻起身：“备车，我要去见王爷！”

　　“大人，王爷此刻正在宫中与几位将军商议北方边镇的防务，恐怕……”影七迟疑。

　　“那就去宫外等！”沈惊弦语气坚决。此事关系重大，必须立刻让萧执知道。

　　然而，还没等沈惊弦走出澄心斋，萧执却先一步回来了。他一身朝服未换，显然是从宫中直接赶回，面色沉凝，周身带着一股比往日更盛的寒意。

　　“王爷？”沈惊弦迎上去。

　　萧执看到他，眼中的寒意似乎稍缓，但眉头依旧紧锁：“正要找你。宫里刚得到急报，北狄边境异动频繁，小股骑兵屡次犯边，似有大规模南侵的迹象。几位老将主战，但朝中以康王为首的一部分人，却主张和谈，甚至暗示……是本王在江南手段过于酷烈，刺激了北狄。”

　　他走到书案前，看着摊开的卷宗，冷笑一声：“倒打一耙，贼喊捉贼。他们想用边境压力，迫使本王暂缓追查，甚至……将勾结北狄的罪名反扣到本王头上。”

　　沈惊弦心头一沉。果然，对方开始反扑了，而且选择了最致命的角度——国战！

　　“王爷，我们这边有重大发现。”沈惊弦立刻将笔记涂鸦的发现和康王府马车异动的情况禀报。

　　萧执听完，眼中厉色一闪：“归元寺后山……那里地形复杂，易守难攻，若真藏了什么，倒是极好的地方。”他看向沈惊弦，“你怀疑那里是康王藏匿罪证或与北狄联络的据点？”

　　“是。而且时间如此巧合，我们刚在朝上公开要彻查，他这边就紧急转移，恐怕是做贼心虚。”沈惊弦分析道。

　　萧执沉思片刻，果断下令：“影七，调集最精锐的暗卫，严密监视归元寺后山所有出入口，探查内部守卫情况，但切记不可打草惊蛇！甲十三那边，一旦密码破译有任何进展，立刻来报！”

　　“是！”

　　影七领命而去。

　　萧执这才将目光完全落在沈惊弦身上，看着他眼下的淡青和苍白的脸色，眉头又蹙了起来：“你又一夜未睡？”

　　“……案情紧急。”沈惊弦低声道。

　　萧执没说什么，只是走到他面前，抬手似乎想碰触他的脸颊，但最终只是拂过他肩头一缕散落的发丝，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去休息。现在，立刻。”

　　“可是王爷……”

　　“没有可是。”萧执打断他，“查案需要清醒的头脑，而不是疲惫的身体。你若倒下了，才是正中某些人下怀。”他顿了顿，声音放缓了些许，“去睡两个时辰。醒来，本王带你去个地方。”

　　他的态度坚决，沈惊弦知道拗不过他，况且自己也确实到了极限，便点了点头：“是。”

　　萧执看着他转身走向内室，直到帘幕落下，才收回目光。他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渐渐亮起的天色，眼神幽深，如同酝酿着风暴的深海。

　　---

　　两个时辰后，沈惊弦被轻微的叩门声唤醒。是萧执身边的亲卫，奉王爷之命，送来了一套便于行动的劲装，并请他前往王府西侧的马厩。

　　沈惊弦换好衣服来到马厩时，萧执已经等在那里。他也换下朝服，身着玄色窄袖骑射服，墨发以玉冠简单束起，少了几分朝堂上的威严，多了几分属于武将的利落与彪悍。他身边是两匹通体乌黑、神骏非凡的骏马。

　　“上马。”萧执示意。

　　沈惊弦虽有些疑惑，但还是依言翻身上马。他的骑术尚可，但比起萧执自然是远远不如。

　　萧执一夹马腹，当先驰出王府侧门。沈惊弦紧随其后。两人并未带太多随从，只有数名同样便装的暗卫远远缀着。

　　萧执对京城道路极为熟悉，穿街过巷，速度极快，却始终避开了主要干道和繁华区域。约莫半个时辰后，他们来到了一处位于京城西北角的僻静坊区。这里房屋低矮老旧，行人稀少，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陈腐与萧条的气息。

　　最终，萧执在一处看似普通、门楣上连匾额都没有的小院前勒马停下。

　　他翻身下马，上前叩门。三长两短，颇有规律。

　　门悄无声息地开了一条缝，一个面容沧桑、眼神却异常清澈的老者探出头来，看到萧执，眼中闪过一丝激动，连忙将门打开，躬身行礼，却未发一言。

　　萧执点了点头，带着沈惊弦走了进去。

　　院内比外面看起来宽敞一些，但陈设极其简朴，甚至有些破败。然而，沈惊弦却敏锐地注意到，暗处有好几道极其隐蔽的视线扫过他们，带着审视与警惕。

　　萧执直接带着他走进了正屋。屋内光线昏暗，只有一灯如豆。一位身着洗得发白的旧儒衫、头发花白、面容清癯的老者，正伏在一张堆满书籍纸张的破旧书案前，就着微光，专注地书写着什么。听到脚步声，他缓缓抬起头。

　　当看清老者的面容时，沈惊弦如遭雷击，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凝固，又瞬间沸腾！

　　那张脸，虽然苍老了太多，布满了岁月与苦难的刻痕，但他绝不会认错！那是……那是他以为早已在流放途中病故的、父亲生前最信任的幕僚兼至交——苏世伯，苏文正！

　　“苏……苏世伯？！”沈惊弦的声音颤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苏文正看到沈惊弦，眼中也瞬间涌上泪光，他颤巍巍地站起身，想要行礼，却被沈惊弦抢先一步扶住。

　　“世伯！您……您还活着？！您怎么……”沈惊弦有太多问题要问，一时竟不知从何说起。

　　苏文正老泪纵横，紧紧握着沈惊弦的手，哽咽道：“惊弦……好孩子，你长大了……像，真像你父亲……”他看向萧执，眼中满是感激，“若非王爷当年暗中派人相救，老朽早已化作塞外枯骨，更无法保存下那些……至关重要的东西。”

　　沈惊弦猛地转头看向萧执。萧执神色平静，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苏先生是沈太傅案的关键知情人，也是重要的人证。当年流放路上危机四伏，本王便让人暗中救下他，安置于此，以防不测。”

　　原来……他早就开始布局了！甚至在沈家案发不久后，他就已经在暗中收集证据，保护关键证人！

　　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冲击着沈惊弦的心房。感激，震撼，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深究的悸动。

　　“苏世伯，当年我父亲他……”沈惊弦急切地问。

　　苏文正抹去眼泪，神色变得严肃而悲愤：“你父亲，是被人构陷的！而且，构陷他的主谋之一，极有可能就是——康王萧启！”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亲耳从父亲至交口中听到这个名字，沈惊弦还是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与愤怒。

　　“当年，你父亲因清查军饷，触动了以康王为首的一批人的利益。他们不仅贪墨军饷，更暗中与北狄交易铁器、粮草，牟取暴利！你父亲察觉端倪，屡次上书，言辞激烈，已成他们眼中钉、肉中刺。”苏文正回忆着，声音带着压抑的痛楚，“他们便精心策划了那场构陷。利用江南特产的纸张伪造北狄密信，买通军中败类提供指纹和印记，又杀害了关键证人灭口……一切做得天衣无缝。先帝震怒之下……唉！”

　　“康王为何要勾结北狄？他可是皇室宗亲！”沈惊弦握紧了拳头。

　　苏文正眼中露出深深的鄙夷与无奈：“权力与贪婪，足以让人泯灭良知。康王当年主战却大败被俘，在北狄受尽折辱，心怀怨恨。赎回后，他表面上深居简出，暗地里却与北狄某些部落勾结，既为报复当年主战派让他被俘之辱，也为积累财富，图谋……更大的权柄！他需要北狄在边境制造压力，牵制朝廷，尤其是牵制像王爷这样的主战派领袖！”

　　一切，都串联起来了！沈家旧案，江南漕运勾结北狄，军中蛀虫，边境异动……背后都有康王萧启这只巨大的黑手在操纵！

　　“苏世伯，您手中……可有直接指证康王的证据？”沈惊弦声音发紧。

　　苏文正重重点头，从怀中珍而重之地取出一个用油布层层包裹的小包，递给萧执：“王爷，老朽隐姓埋名这些年，暗中收集了一些康王与北狄往来、以及其党羽贪墨军饷的零星证据，虽不完整，但其中几封密信的笔迹，老朽可以辨认，与当年构陷文清的密信，出自同一仿写高手之手！还有这个……”

　　他从小包底层，取出一枚颜色黯淡、造型古朴的青铜令牌，令牌正面刻着一个模糊的兽头，背面则是一个古怪的符号。“这是在当年一名暴毙的证人身上找到的，老朽一直偷偷藏着。后来暗中查访，这个符号，与康王府暗中控制的一个塞外马帮的标记，一模一样！”

　　萧执接过令牌和那包证据，仔细查看，眼中寒芒越来越盛。“足够了。”他沉声道，“有这些，加上我们现有的证据链，足以撬开康王的硬壳！”

　　他看向沈惊弦：“现在，你明白了？我们面对的是什么，我们又要做什么。”

　　沈惊弦迎着萧执的目光，那目光中有信任，有期待，也有一种并肩作战的笃定。

　　他深吸一口气，重重地点了点头：“惊弦明白。”

　　不仅仅是为了沈家的清白，更是为了这个国家的安宁，为了铲除这颗寄生在帝国心脏上的毒瘤！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影七的声音在门外响起：“王爷，大人！甲十三那边有重大突破！密码破译成功！那些涂鸦标记，指向归元寺后山别院内一处隐秘地库的开启方法，以及……里面可能藏有康王与北狄王庭近年来的全部密约原件，还有一笔庞大的、未来得及转移的财宝！”

　　地库！密约原件！财宝！

　　这简直是天赐良机！若能人赃并获，康王将再无翻身之日！

　　萧执与沈惊弦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燃起的火焰。

　　“影七，传令！”萧执声音冷冽如刀，“调动內帑亲军精锐，秘密包围归元寺后山！通知刑部、大理寺主官，持本王手令，准备入山拿人取证！动作要快，要绝对保密！”

　　“是！”

　　“苏先生，”萧执转向苏文正，语气郑重，“请您暂时继续留在此地，待尘埃落定，本王必奏明陛下，为您正名，接您回府。”

　　苏文正含泪点头：“老朽全凭王爷安排。”

　　萧执最后看向沈惊弦，伸出手：“敢不敢，随本王去擒拿这祸国巨蠹，为你父亲，讨回最后的公道？”

　　他的手掌宽厚，带着常年握剑的薄茧，也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

　　沈惊弦没有丝毫犹豫，将自己的手放入他的掌心。

　　“敢。”

　　声音不重，却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两只手紧紧握在一起。

　　破晓已过，天光大明。

　　而一场席卷京城、决定无数人命运的惊雷风暴，即将在归元寺的后山，轰然炸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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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要考试所以保证不了日更～这两天还是写了一点所以就给发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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