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灯

　　“不会太久是多久？”

　　沈君如没有因为顾泽元模糊的承诺而放弃。

　　顾泽元沉默了片刻，知道她现在不会接受任可敷衍。他拉着她坐回沙发，阳光透过窗户，将空气中的微尘照得清晰可见。

　　“力量的觉醒，需要契机，通常与极致的情绪或生死危机有关。”他的声音低沉而严肃，“万灵之力源于对天地万物的感知与悲悯。愤怒、守护、乃至绝望，都可能成为钥匙。但这过程如同在悬崖边行走，失控的力量首先会伤到你自己。”

　　“那你的意思就是让我等？”她轻轻摇头，苦笑道，“等到不知道会是谁下一次找上门？还是等到某个‘契机’从天而降？”她看着他，目光中的坚决让他无法回避，“然后呢？继续完全依赖你的保护，一天二十四小时，一秒都不能离开你的视线？”

　　“泽元，我不想这样。”她的声音很轻却不乏坚定，“如果那些是我的过去，是我的力量，那我就要拿回来。无论要面对什么，那都是我自己的选择，是好是坏，我自己承担。”

　　“你自己承担？”顾泽元的情绪一下激动起来：“你要我怎么说你才明白，你根本就对那股力量一无所知，你可能知道它的强大，却不知道它的危险，以凡人之躯可能根本无法承受，一不小心，就可能导致灰飞烟灭。”

　　他猛地站起身，双手紧紧扣住沈君如的肩膀，眼底翻涌着她从未见过的恐惧：

　　“灰飞烟灭你懂不懂？不是受伤，不是昏迷，是存在过的痕迹都会被彻底抹除！连轮回的机会都没有！”

　　他指尖微微发颤“你以为觉醒只是获得力量？那是用你的神魂去赌！赌赢了，你是万灵女神；赌输了……”他没有再说下去。

　　“你是不是以为我在吓唬你？”他的声音压抑得像暴风雨前的闷雷，“万灵之力不是温顺的宠物，它能让万物重生，也能让万物毁灭！你现在的凡人之躯就像一张薄纸，如何去承受滔天海啸？”

　　“古籍里记载过三个强行觉醒的案例一个神魂俱灭；一个被失控的力量反噬，亲手屠尽满城生灵后自焚而亡；最后一个彻底疯狂，被最亲的人亲手封印在无尽深渊，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轻轻抚过她脸颊，问道：“面对这样的结果，你还要试吗？”

　　听完顾泽元的讲述，沈君如一下软倒在沙发里，好象失了神，“那就是没有一点办法了吗？只能这样干等着？”

　　“那记忆呢？力量你说需要机缘，好，那我先不要它，那我总得知道自己是谁吧，如果你还非说没有掌握力量，就承受不了这个记忆的话，我不能接受，你不能让我一直在‘我是谁’这个迷宫里打转。”

　　顾泽元叹了一口气，知道拗不过她，于是提出了一个折中的办法：“有一个办法，我可以它提取出来重新封存，让你以旁观者的视角去看，就像看一场别人的老电影，可以吗？。”

　　“好。”她终于点头，“但你要说话算话。”

　　顾泽元松了口气，指尖的金光温柔地没入她的眉心：“今晚就开始。但是……有三个条件。”

　　“第一，每次只能看一炷香的时间。第二，看完要立刻用清心咒平复心神。”他轻轻握住她的手，“第三……必须在我怀里看。若你情绪失控，我能第一时间护住你心脉。”

　　当晚，在顾泽元的书房里，沈君如舒适地靠坐在软榻上，他自己则坐在她身后，让她能完全倚靠在自己怀里。柔软的羊毛毯盖在她身上，旁边的香炉里升起宁神的淡淡青烟。

　　“闭上眼睛，放松。”他一只手轻轻覆在她的额前，温和的神力如同暖流，缓缓包裹住她的意识，“记住，你只是一个看客。无论看到什么，感受都不会直接冲击你。”

　　沈君如依言闭上眼，在他的气息和神力笼罩下，逐渐放松下来。

　　视野先是模糊的，如同蒙着一层柔光。

　　随后，景象渐渐清晰起来。

　　她看到一片无边无际的、散发着柔和光晕的云海，云海之中，悬浮着巨大的、如同白玉雕琢而成的莲台。这里……是神域？

　　神域，不仅是神祇安居的净土，更是天地间亿万生灵的精神故乡。在由古木枝干交织而成的巍峨神殿中，居住着执掌三界的神族。

　　他们虽可凭神念瞬间抵达任何角落，却依然遵循古老的风俗，在廊桥中徐行，以步履丈量神域，用这种方式表达对万物节奏的尊崇。

　　几个小小的光团，伴随着清脆如风铃的笑声，在回廊上追逐嬉闹，为宁静的神域注入了勃勃生机。神族的幼神向来是在万千宠爱中成长的，路上遇见的他们的成年神祇非但不会责怪，反而侧身让开道路，含笑看他们过去。

　　在神族中，也只有这些最为年幼的孩子们，可以毫无顾忌地在神域里奔跑，甚至闯入某位长辈静修的内殿，他们在任何一座神殿中都会受到最热情的欢迎与呵护，这是独属于他们这份天真烂漫的小小特权。此刻，这群小光团已纷纷跃出了廊桥，化作人形，涌进了一处庭院。

　　庭院的布局与人间雅苑颇有几分神似，只是桌椅几案皆由温润的神玉或蕴藏生机的灵木雕成。在这里，凡间的金银并非稀罕物，反而是那些凝聚了日月精华、承载着祈愿的露珠与霞光，被巧妙的法术定格，点缀在檐角梁间，折射着天光，让室内明亮而柔和。

　　“瑶兮！快出来呀！”
　　“我们今天去哪儿玩？去星河岸边好不好？”
　　“咦，好香啊！是百花蜜露的味道！”

　　小神裔们一进院子便叽叽喳喳地嚷起来。

　　一位身着流云般长裙的神女，手中托着一个玉壶从内间走出，含笑将壶中的蜜露倾入案上的琉璃盏中。“我正想着你们今日该来找瑶兮了呢，”她声音温柔，“她去灵语森林去看望她的那群小精灵去了，要日暮时分才能回来。来，都尝尝我刚采集晨曦炼化的花露。”

　　她话音未落，小家伙们已经围了上来。有几个心急的，捧起琉璃盏便小口啜饮起来，脸上洋溢着满足。神女，瑶兮的母亲，璎珞神妃，慈爱地看着女儿的这群小伙伴们。

　　“瑶兮真幸运，这样她就能躲过今天幻溟老师的灵力掌控课了。”一个小神裔边品尝花露边含糊地说，脸上带着点羡慕。
　　“你以为瑶兮跟你一样贪玩怕累呀？”他身旁的伙伴立刻反驳，“她说过，她最喜欢幻溟老师的课了，能学到好多法门呢！”
　　“瑶兮本来就是天赋异禀嘛，我怎么能和她比！”前一个孩子说得理所当然，“璎珞娘娘，您说是不是？”

　　璎珞神妃温柔地笑了笑，轻抚着那个自称“比不上”的小神裔的发顶：“瑶兮哪里算得上天赋异禀呢？她和你们每一个都一样，只是在感受万物灵性上稍微敏锐些罢了。若是她能像你蕊儿这般体贴父母，学着些这种调配灵露的手艺，我这个做母亲的，才真是感到欣慰呢。”

　　蕊儿被璎珞神妃说得有些不好意思，“呵呵”地笑了起来。

　　小神裔们吃饱喝足，身上都似乎萦绕着甜甜的香气，他们抹着嘴，又化作一个个光团，一阵风似的冲出了庭院。
　　“璎珞娘娘，我们走啦！”
　　“璎珞娘娘，再见！”
　　“告诉瑶兮，回来我们去云海捉光鱼！”
　　“我们要去上幻溟老师的课了！”
　　七嘴八舌的告别声和着那渐行渐远、如同风铃摇曳般的嬉闹声，最终彻底融入了远方缥缈的云霞之中。

　　当周遭重归于神殿固有的宁静，只余下庭院中星辰花轻轻摇曳的微响时，璎珞神妃倚在由灵玉雕琢的栏杆旁，望着无垠的云海，轻轻地叹息一声。

　　全体的族裔、德高望重的长老、甚至威严的陛下，所有人都承认瑶兮是千年不遇的灵性之才，是神族未来的希望所在。大家宠爱她，看重她，倾尽心力地教导她，目光中无不饱含着对遥远未来的殷切期盼。

　　而这一切，恰恰是一位母亲最不愿意看见的。

　　璎珞不愿意自己女儿的身上被烙上“天命所归”的印记，也不愿看着她被全族的期望推动着，一步步走向那令她隐隐不安的命运轨迹。

　　每当想到未来，瑶兮或许要独自面对世间最激烈的冲突，为了守护万物而站在与深渊对抗的最前沿，璎珞便觉得透不过气来。而比起这些，更令她担心的是，她的身世，会不会因为她的优秀引发的过度关注而暴露。

　　她在无数个夜晚默默祈愿，希望自己的女儿能变得平凡一些，普通一些，不必拥有那能与万物灵魂共鸣的、过于出众的天赋；她也曾自私地希望时光能够凝滞，让女儿永远停留在这样无忧无虑的童年，永远依偎在自己身边。

　　如此，她便不会失去她了，不会让那沉重而莫测的“天命”，夺走她唯一的珍宝……

　　一炷香的时间倏忽而过。

　　沈君如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如同被惊扰的蝶翼，缓缓睁开。

　　她没有立刻动弹，依旧保持着倚靠在顾泽元怀里的姿势，仿佛还沉溺在那片被霞光与爱意浸透的云中神域里。鼻腔间似乎还萦绕着百花蜜露的清甜，耳畔似乎还回响着小神裔们无忧无虑的笑语，还有……璎珞娘娘那温柔得令人心碎的注视与叹息。

　　顾泽元没有催促，覆在她额前的手掌温柔地向下，轻轻抚过她的发丝，另一只环在她腰间的手臂则收得更紧了些，无声地传递着支撑的力量。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身体细微的颤抖和那强忍着的、几乎要溢出的情绪。

　　香炉里的青烟袅袅，书房内一片静谧。

　　“……娘亲……” 终于，一声极轻极轻的、带着哽咽的呢喃从她唇边溢出。

　　这声呼唤，跨越了时空与身份的阻隔，是沈君如对璎珞的思念，也像是瑶兮潜意识的残响。

　　“感觉怎么样？”顾泽元轻轻地问道。

　　沈君如沉默了片刻：“很好……比我想象的，还要好。” 她顿了顿，补充道，“谢谢……没有让我错过它。”

　　她无比庆幸，自己能以这样一种相对安全的方式，重新触碰那份属于她的、璀璨的过往。

　　顾泽元看着她眼中尚未完全褪去的红晕，以及那深处重新亮起的、一种仿佛被什么珍贵东西充盈着的微光，心中稍安。他低头，一个轻柔的吻落在她的发间。

　　“下次再看。”他承诺道，同时也是一种温柔的约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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