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嫁江山——从罪女官伎到一代教宗

　　群芳园·亭苑
　　沈兰亭和许谨一边说着话，一边等着姜兴的结果。
　　沈兰亭身穿月白锦袄，乌发轻绾，指间把玩着一块温润的黑檀镇尺，眉脚上扬，正看着对面的许谨侃侃而谈。
　　正襟危坐的许谨，脸上还挂着一丝恍惚和难以置信。自己坚守户部主事十五载，早已是“礼部美谈”，现在居然这般轻松就会迎来升迁？眼神里透着多年沉沦压抑后的谨慎和终于看到一丝光亮的激动。看着眼前神采飞扬的沈兰亭，这个大小姐既有着名门贵女的清雅柔弱身形，但满眼满脸流露出来的神采，又有着无比的感染力和说服力。

　　沈兰亭将一块算盘推到许谨面前，上面珠子被她随手拨动，呈现出一个清晰的数字结构：“许大人，看看这个，五十万两。”

　　许谨的呼吸瞬间急促，五十万两！这个数字再听几次，也还是那样的惊心动魄。
　　“别激动，”沈兰亭轻轻一笑，声音清冷如珠玉落盘，“这五十万两，是烫手的山芋，礼部吞不下，你也吞不下。”

　　她的手指点在算盘上：“这书，打着礼部钦定、林尚书总制的名头，更是陛下默许的‘善政’。这钱，真要是五十万两净利都堆在礼部小库房里，那就是匹夫怀璧，取死之道！”

　　她拿起镇尺在书案上轻敲一下，发出清脆的声响，将许谨从幻梦中惊醒：

　　“第一份——至少二十至二十五万两，要走特殊路径，安全稳妥地送入内帑！没有陛下这份点头，我们这摊子就是沙上之塔。” 许谨脸色一白，他深知其中的风险与必须。
　　“第二份——十五万两，用来分润。都察院、御史台、翰林院、国子监、户部、京兆府、甚至宫里的经厂太监……但凡能在这上面卡一下脖子、或能提供便利、摇旗呐喊的衙门、清流文人……一个都不能落下！这钱必须花出去，买的是路路畅通，买的是面面俱到！”
　　许谨下意识点头，这么多年蹉跎下来，官场规则他懂。

　　“第三份——七八万两。这是留给林尚书和你们礼部名正言顺的‘部费’。让林尚书能拿着这钱去兴办他的讲会、重刊他那无人问津的古籍、奖掖那些清高的门生故旧。让他觉得，面子，有了；里子，也有了。”
　　“剩下的……才是真正的‘好处’，”沈兰亭放下镇尺，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灼灼，“许大人，你看中的不该是这点浮财！钱银从来只是身外之物，我能给你的，更有价值！”

　　她指向崔氏精心为其绘制的模型：“通过这次合作，我们要建立最强大的官学书籍供销渠道！从纸张供应、雕版刻印作坊、到遍布各省府、州县的发行点网络！掌握它！把礼部新设的教务司，变成一个半官半商、拥有垄断发行权的枢纽！这才是未来取之不尽的源头活水！许大人，你当上员外郎的真正意义，是让你有权限去搭建这个网络，并让它高效运转！”

　　她话锋一转，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指导： “所以，你接下来要做的：
　　第一，立刻组建并掌控教务司。核心不是坐在衙门里拟公文、批公文，带上之前我让你物色的人员，立刻与京城各大书坊、客栈接触！签下最优惠的分销协议，考察他们的印力、质量和信用！
　　第二，成本核算要狠！不能只看书坊报价，要亲自带懂行的人去压纸价、压工价、压刻版费！一分一厘，锱铢必较！省下的就是利润！更要快！时间成本比什么都贵，距离明年春闱没有多久了，时间不等人！
　　第三，账目要绝对清晰！ 给内帑的、分润各处的、礼部留存的、你自己的……每一笔都要有出处，要经得起最严格的人查！重点是要合理分割，做成几本不同的账，各取所需。林尚书只需要看到他那光鲜的‘部费’进项和宏大的文化支出。
　　第四，紧紧绑住林栖梧这杆大旗！ 所有需要盖章、需要出面协调的麻烦事，统统推到他或者姜兴那里。他们现在风头正劲，说话比你好使。你要做的，是让他们觉得，你在为他们创造价值，解决麻烦。
　　第五，离‘编书’远点！ 内容让翰林们去争去吵，那是是非窝。你只负责把它印好、卖出去。记住，我们的核心是建立渠道和流程控制，不是书里写了什么或者是由谁来写！”

　　一番话，抽丝剥茧，直指核心，彻底颠覆了许谨对员外郎职位的认知。他不是去当官老爷的，他是去当一个庞大“国家图书出版发行垄断集团”的执棋手！惶恐之余，一种前所未有的、被巨大权力包裹和赋予重任的激动开始在许谨的血管里奔涌。他看着沈兰亭，眼神从懵懂敬畏渐渐变得专注明亮：“小姐指点，周某豁然开朗！定不负所托！”

　　皇宫·西暖阁
　　夜已经很深了。烛火摇曳，映照着案头堆积如山的奏章和密报。地龙无声，温暖中透着帝王居所的孤寒。空气仿佛凝固，只有灯花偶尔爆裂的微响和皇帝指尖翻动纸页的沙沙声。
　　萧翎钧穿着明黄常服，未戴冠冕，仅束一玉簪。岁月的皱纹刻在眉宇间，双目深邃如寒潭，锐利中带着浓重的审视与不易察觉的疲惫。他是至高权力者，也是被权力所困、时刻提防着脚下的孤家寡人。
　　一份只有寥寥数页的密报静静地躺在御案一角，它的印记表明它来自一个直属于皇帝的、极其隐秘的监视系统。皇帝修长有力的手指，拿起它，缓慢地翻阅着。
　　烛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随着阅读深入，他眉峰时而微蹙，时而舒展。内容正是姜兴与林栖梧在书房刚刚会面的呈报，
　　几个重点，尽悉记录在册。
　　武帝的嘴角牵起一丝冰冷的、洞悉一切的笑意，似嘲弄，又似了然。他放下密报，未置一词，而是拿起案头一枚冰冷的蟠龙玉扳指，无意识地在指间转动着，速度渐渐变快。

　　“呵……林凤来……还是放不下他那点清高酸腐……” 低沉的自语在寂静的暖阁中回荡，“被银子烧着了，却又嫌铜臭脏了他的手？可笑！” 他目光落在“姜兴”二字上：“这个姜含章……倒是长进不小……懂得推林凤来顶在前面承风光担名，自己躲在后面收拾‘俗务’……” 玉扳指的转动略微一顿，“能忍，能等，还能给对手搭梯子……不再向以前那般喊打喊杀了。”

　　片刻后，转动停止。他抬眼看向暖阁深处垂手侍立、仿佛已与阴影融为一体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刘礼。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 “刘礼。” “奴婢在。” 刘礼如同鬼魅般无声地躬身上前几步，垂首待命。武帝并未看刘礼，目光依然停留在那页密报上，指尖在“刊印发卖”几个字上轻轻点了点。 “礼部那儿……打算新开锅灶，动静不小。” 语气平淡，仿佛在闲谈，“听说锅里……油花还不少。” 他顿了顿，将玉扳指轻轻放在密报之上。 “你去看看……火候。也替朕……尝尝咸淡。” “奴婢……明白。” 刘礼的声音毫无波澜，深深躬下身，脸孔隐在烛光不及之处。

　　刘礼悄然退下之后，暖阁内只剩下武帝一人。他重新拿起密报，看着其上姜兴的名字，眼中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光，最终将其投进了身旁的火盆里。幽蓝的火苗迅速吞噬了纸页，升腾起一缕青烟，映得他脸庞更加深邃莫测。掌控一切是他的习惯，而猜疑，是他生存的本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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