缄默领域

　　收到蒋谕视频的时候，谈昼正在给新入职的哨兵做培训。

　　他婉拒了新人的晚餐邀请，一下班就打开终端看蒋谕的消息。

　　视频里的少年身姿矫健，发丝在空中飞扬的弧度都那么朝气蓬勃，散发耀眼的生命力。

　　谈昼回复道：“很厉害，动作很标准，第一次就满分的学生我只见过你一个。”

　　蒋谕秒回：“我是第一个？”

　　“仅此一个。”

　　三个月的集训很快结束，蒋谕一直待在学院没怎么出门，仅有的几次回家也是谈昼亲自接送，研究中心的人也没再联系他。

　　演习前一天，蒋谕兴奋得睡不着，他在宿舍床上辗转反侧，偷偷爬起来去厕所给谈昼打了通讯过去。

　　谈昼接通的时候正在赶路，耳机里传来他仓促的呼吸声：“小谕，演习不要落单，要听指挥的话。”

　　蒋谕听着他的声音，眼睛努力地从晃动的身影里辨认他的表情：“我知道了，你注意安全。”

　　光屏里传来一声轻笑，谈昼的脸终于清晰地出现在屏幕中：“我任务的地方离你们演习不远，放轻松，你能坚持完成集训就已经很厉害了。早点休息吧，养足精神。”

　　挂断通讯，谈昼背着作战包和队友上了飞梭。

　　飞梭稳稳地驶向安迪赛斯，一座海边小城，距离基地演习地点纳梅亚仅有五小时车程。

　　谈昼是这支小队里第二年长的队员，从突击退到了大后方，没有狙击手，他就是殿后的那一个。

　　队长把五个人的武器和氧气瓶挨个检查了一遍，叮嘱道：“击杀变异体的时候瞄准头部，一定不要靠太近，有异常及时发信号，都听到没有？”

　　“明白！”

　　他们向最近的基地借了一艘特种作战艇，被工作人员告知这是最后一艘，务必把人救回来。

　　队长和谈昼对视一眼，两人的脸上浮现出同等的诧异和担忧，他叫住工作人员：“怎么会是最后一艘？你们的后备作战艇呢？”

　　工作人员无奈回答：“这就是后备作战艇，其余的都让救援队开走了。”

　　“我们接到的是协助任务，不是救援任务，你们这种情况怎么不上报？”队长登时就发火了，如果是救援任务，他根本不会带着四个新兵蛋子过来。

　　工作人员被他的火气传染，音调跟着上扬：“我们早就已经上报了，等了三天才等到你们！谁能想到你们只来了六个人！”

　　队长骂了一句脏话，当即决定把这四个什么都不懂的兔崽子留在基地。

　　“你们留下配合他们工作，救治伤员，如果情况严峻就去最近的基地搬救兵。”

　　四人面面相觑，弱弱地说：“附近基地的人都被调到去演习了。”

　　队长气得头顶冒烟，指着工作人员的鼻子骂道：“他们都去演习了你们怎么不去！”

　　工作人员无奈地看着他，敢怒不敢言。

　　谈昼适时地放出一点精神力，安抚几人急躁的情绪，他对工作人员说：“继续发求救信号，把我和林予谦林队拉进前线作战频道里，然后把现在的状况简单地说一遍。”

　　工作人员看着他没什么变化的表情和姿态，心里有了点底气：“五天前附近海域出现变异体袭击游客和渔民，基地接到报警之后派人去抓，但是三拨人都有去无回，连潜水艇作战艇残骸都没看见，我们就向上级基地求救，还派救援队去救人，结果越救牺牲的人越多，简直就是个无底洞。”

　　工作人员额头冒汗，回忆起这几日的惨状，面色透出可怖的灰色：“没人知道水下是什么东西，为什么连作战艇的残骸都吃得一干二净。”

　　“雷达扫描过了？”

　　“扫了，全是变异体信号，别的什么也看不出来。”

　　“后来过去的救援队呢？有消息传回来吗？”

　　“没有。”

　　四个新兵何时见过这种阵仗，一个个面色惨白，眼睛大睁着，惶然无措地看着谈昼和林予谦。

　　谈昼余光瞥见他们的脸色，心知无论如何他们也上不了前线了。

　　这种状态上前线只有死路一条，神仙来了也保不住。

　　林予谦和谈昼走到一边，两人皆是心事重重的表情。

　　谈昼看向满面愁容的林予谦：“队长，等救援还是去救人？”

　　“救人？”林予谦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精神提振剂，“我们两个救不了人，只能送死。”

　　谈昼沉默，垂下眼睛，盯着地板上让人眩晕的花纹，半晌，他轻轻开口：“你说……这次演习会不会变成实战？”

　　林予谦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目光明诲难辨：“这可不是我能说的。”

　　谈昼想起为了参加演习兴奋得睡不着觉的蒋谕，心里不知道什么滋味。

　　“我希望不要出事。”

　　安迪赛斯基地没有命令他们立刻去送死，而是把他们安顿在宿舍里，一切之后再议。

　　宿舍黑着灯，每个人都躺在自己的床上。

　　哨兵早就不需要八小时睡眠，他们在一片黑暗中睁着眼睛，静悄悄的，没发出一点声音。

　　“我们。”一个哨兵嗓音干涩地开口，“真的不去救吗？”

　　“你拿什么救。”林予谦嗤笑一声，“你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要在死亡名单上贡献自己的名字，以及死的时候不要拉着救你的人垫背。”

　　哨兵一下子不吱声了。

　　刚刚走出学院的年轻哨兵没有经历过如此严厉的斥责和赤裸的蔑视。

　　他是学生中的翘楚，服役不到一年就被前辈痛斥成送命的炮灰和拉人垫背的伥鬼，本就紧绷的神经瞬间断开，宿舍里响起哽咽的抽气声。

　　谈昼不得不出声：“林队说的是事实，话虽然难听，但他至少不会逼你们去打没准备的仗，是个好队长。”

　　林予谦冷哼一声，不屑道：“现在的新人素质越来越差了，都服役一年了还能问出这种话，脑子一热就冲和草履虫有什么差别，就算是超人也是送死的命。”

　　谈昼也不吱声了。

　　半晌，他幽幽地叹口气。

　　宿舍里不时亮起一片光，是谈昼和林予谦在检查救援队频道里有没有新消息出现。

　　救援队已经失联二十四小时，情况非常不妙，频道内的消息还停留在向队友求救。

　　谈昼检查他们的交流记录，发现作战艇一直在报损，每次驾驶到特定的区域就会被不明生物袭击，雷达上检测不到变异体移动到信号，但他们也没有在深海中见到人类和其他武器。

　　思考间，光屏上忽然弹出红色的求救信号，谈昼定睛一看，是救援队发出的最高级别信号。

　　还有人活着！

　　他一跃而起，和林予谦在匆忙中对视一眼，两人各自穿戴装备，不到一分钟已经整装待发。

　　四个新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们知道服从命令，跟着迅速地穿好衣服拿好武器，在宿舍里站成一排。

　　林予谦看也不看他们一眼，打开门就要走，哨兵立刻叫住他，面罩下唯一露着的眼睛坚毅、视死如归。

　　停下脚步回头的林予谦愣了一瞬，命令道：“你们四个留在基地待命。”

　　哨兵大声说：“我们要上前线！”

　　林予谦横眉竖目，声音压低：“这是命令！”

　　这时，门外传来匆匆的脚步声，刚才接待他们的工作人员举着显示求救信号的终端跑过来，扶着门框喘气：“林队，有信号了，基地命令你们立即前往救援。”

　　房间内诡异地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知道，这有可能是一条不归路，如今他们被一双大手推着，站在了分界线上。

　　林予谦沉吟一瞬，对工作人员说：“他们四个留在基地待命，我的命令。”

　　对方怔住，随后点头：“好、好的。”

　　谈昼跟着林予谦登上作战艇，在踏进驾驶室的那一刻，谈昼心底忽然空落落的，他又想起还在演习的蒋谕。

　　脑海中快速闪过遗书和遗产分配合同，似乎没什么需要再处理的事情，除了没有告知蒋谕参与这一场任务以外。

　　作战艇自动规划距离求救信号发射点最近的航线，谈昼坐下来打开终端，给蒋谕发了一条通讯：“照顾好自己。”

　　天空乌云密布，黑沉天幕压得极低，仿佛触手可及，灰暗的水汽笼罩在每个人的头顶。

　　海面远望漆黑一片，深不见底。腥臭的海风倒灌进鼻腔，空气中流动着淡淡的血腥味。

　　黑色的天和黑色的海连成一片，孤零零的作战艇在海上疾驰。

　　林予谦从望远镜看向求救信号发出的地点，但海上风平浪静，看不见丝毫波动。

　　连海鸟都没有。

　　谈昼盯着雷达，上面显示海底的变异体信号一直在跟着他们的舰艇移动。

　　“我们被盯上了。”

　　林予谦暗骂一句，操纵舰艇瞄准变异体聚集的地方当机立断扔下两颗轻型鱼雷。

　　爆炸声自水下传来，雷达上的信号顿时消失一片，就连呈包围之势的其他变异体也向后退去，让出一大片空间。

　　谈昼抿了抿唇，阻拦的话语没有说出口。

　　林予谦冷笑道：“这些变异体变聪明之后，别的本事没有，欺软怕硬的本事倒是越来越强了。”

　　谈昼脸色依然凝重，他不认可也不否认：“林队，小心为上，我感觉不太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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