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悔不当初
因张镇是一个水多陆地少的地方,关押犯人的牢狱也顺其自然地建造在一个岩洞之中。
岩洞是天然形成的,在地面之下,修了一条阶梯层层向下。
薛琼玉和李凌白驱车半个时辰,道路越加狭隘,不得不停下来,徒步了几百米,才在一块石头之下发现了水牢的引路碑。
绣花鞋一迈入水牢之中,周身便被黏腻的湿寒之气缠绕,薛琼玉不得不打了个抖擞。
李凌白倒是贴心,将火把朝她方向靠了靠,让她感到暖和些。
李凌白在狱卒之中算得上熟悉的面孔,他将兄长给的令牌展示了一番,几个狱卒便放下了腰间的弯刀,走在前头为他们指引方向。
“大人,薛员外的牢房就在这里。”
薛琼玉脚步随之一顿,朝着狱卒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真是原主的父亲。
小老头原本肥硕的身材明显消瘦,脸上干净,但身上脏兮兮的,头发胡乱地披在肩膀上,看起来就像疯了。
“爹爹。”薛琼玉愣了几秒,眼神中带着片刻心疼,“凌白哥哥,我想和我爹单独说说话,可以吗?”
李凌白看了狱卒一眼,两个狱卒明事理地点了点头,退了出去。
李凌白没走,而是将火把塞到了薛琼玉手中,吩咐了几句,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去。
“玉儿。”薛胜忠被女儿关切地眼光看得喘不过气来,他张了张干涩的唇瓣,却不敢说话。
会问他什么呢?
他承认自己确实做了错事,作为商人,他知晓有些机会错过了就是一辈子。
被金钱蒙蔽了双眼,才一时误入了歧途,但官商勾结却着实是污蔑,他又气又急。
可这些话说出去谁会相信,没人会信一个罪臣的话。
只能把牙打碎了往肚子里咽。
“爹爹,你真的做了这些偷税之事吗?”
薛琼玉是来确认真相的,她不安地搓了搓手掌心。
回答的到底是证词还是审判,薛琼玉不是不知道的,史书上对此描写寥寥,但苍蝇不叮无缝蛋,能被定罪,左右还是犯事了。
“呜呜,玉儿,是爹爹对不起你,对不起咱们薛家的列祖列宗啊!”小老头捶胸顿足,哭得鼻涕眼泪一把。
薛琼玉直言有一刹那无语,但还是将浑身的尴尬抖了下去,扯起脸皮,笑道:“爹爹,您别哭,实话和我说就好了。”
一个活了五十几年的老男人还哭,薛琼玉一下子就知道只能靠自己了。
小老头点头,“我确实和凌达那孩子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但也只是偷税漏税,并没有做官商勾结,哄抬物价之事。”
她摸了摸下巴,“爹爹的意思是,有人故意栽赃陷害你。”
薛胜忠若是撒谎,不至于哭得这般狼狈。
少女自顾自听了些关键信息,装了大孝女模样,便承诺:“爹爹,女儿明白了,定会要揪出那个害你之人,还您一个公道的!”
出了水牢,薛琼玉情绪有些低落,叹了口气,“富贵果真于我如浮云,今日头明日无啊……”
但眼下偷税不是小事,至多没收了薛家所有家产,可管商勾结,哄抬市价可是要五族连坐的,她可不想死。
薛琼玉和这个名义上的父亲相处了约摸两个月份,情感不算深厚,但秉持着现代人的道德观念,也不会对薛胜忠不管不顾。
该是用中餐的时候了,此地距离最近的酒馆也有一炷香的距离,无奈,李凌白向狱卒要了几个烧饼和水煮的鸡蛋,回到了马车上。
一掀开,少女一只手撑着下巴,正失神地考虑着什么。
他一愣,唤了一声:“玉儿。”
薛琼玉便迅速回过头看他,当然只关注手中的烧饼。
“好香啊!“
少女笑意盈盈,抬手就去抓烧饼,丝毫没注意李凌白古怪的举动。
他方才其实偷听了一些薛琼玉和薛伯父之间的对话。
秉持公事公办的态度,这样做无可厚非,但亲近之人才唤她”玉儿”。
意识到自己鬼使神差也唤了一声,他真心想给自己一巴掌。
见李凌白神色僵硬,薛琼玉以为他是不高兴自己抢夺食物,客气一下:“怎么了?”
“没事,快点吃吧,我们现在就回衙门。方才兄长又催我了。”
兄长这次找他的事情可不是小事,思及此,李凌白好看的眉头一蹙,干巴巴嚼着烧饼。
烧饼寡淡,但因公事奔波,他也早已习惯了这般艰苦奋斗的日子。
“怎么样?还吃的惯吗?”
就不知娇贵的薛琼玉习不习惯了,他停下,忽地好奇薛琼玉的态度。
“自然!凌白哥哥给的,我觉得都好吃!”
她一双亮晶晶的眸子笑起来很好看,鼓鼓囊囊的嘴显出少女的可爱。
李凌白很快吃完,从木座底下掏出了一下书册,沉默地阅读起来。
“吉山周氏世代为镖师,你听说过吗?”
薛琼玉摇头,她略有耳闻,却不敢自称了解,干脆装傻。
“倒也在意料之中。”坐在对面的李凌白失望地叹了口气,转念一想薛家对她如此溺爱,不识时局也是正常。
李凌白忽地看她:“那你识字吗?”
薛琼玉了解的不多,她的文化水平在古代堪比流氓,只能维持正常的吃喝拉撒,再高深一些,就不懂了。
好面子的她看出了李凌白对自己的鄙夷,她绝对不能让李凌白看小了自己。
“当然可以!”
“好,”随即,一本书被递了过来,“你好好看,这可能和薛伯父唯一的希望了。”
少女翻了几页,果不其然脸色一黑,发现了不少生僻字。
清了清嗓子:“凌白哥哥,这吉山周氏怎么了吗?为何与爹爹有关?”
“前不久周氏的镖师在路过张镇时被杀了个精光,护送的整整一车黄金,都被歹人掠夺而去。”
李凌白指了指书册上一行字,重点提醒左右乱瞟的薛琼玉看这里:“歹人的目的很明确,冲着车上的钱财去的。”
薛琼玉尴尬摸了摸鼻子,乖巧看了过去。
不得不说,李凌白虽天天练剑,但除了虎口处有茧子外,指节修长如白玉,和他出尘的容貌很是相配。
“嗯嗯,”少女点头,“还有呢?”
不是说和原主父亲有关吗?
“你可记得当初在楼船上杀了蔡峰的那个蒙面人?”提起蒙面人,李凌白眼角微微下垂,脸色也变得凝重严肃起来。
“自然记得,我差点死在了他手中!”
薛琼玉咬牙切齿,这个季延真可恶!
“他故意留了活口,让那人回去官府报信。很是嚣张,而那唯一活着回来的镖师,则指认凶手是蒙面人。”
李凌白冷冷地将事实摊出,心中也对这个目中无人的蒙面人心生气愤,但不曾在薛琼玉面前显露半分。
季延岂不是变有钱了?
薛琼玉很是嫉妒,面目狰狞一瞬,但很快恢复了好奇的语气:“凌白哥哥,此人和爹爹有何关系?”
“自然有关系。”李凌白不把薛琼玉当外人,将昨夜兄长传信递给了薛琼玉看。
少女一目十行看完,倒吸了一口冷气,倒不是为自己,而是为陈清荷。
若是抓住了蒙面人,让他指认是蔡家内斗,将薛府陷害入狱,则能让原主的父亲得一条生路。
但这样一来,季延和陈清荷岂不是会被一网打尽?
薛琼玉左右为难了一下,李凌白见她气色不好,轻轻地手背放到她额上,喃喃道:“没发烧啊?怎么,不舒服吗?”
“没……没事儿。”薛琼玉一路上都有气无力。
对面的李凌白给她倒了一杯水,让她润润嗓。
他左右还是猜到了薛琼玉可能是接受不了蔡家人陷害薛家的事实,便也没再提此事。
蔡府远不必李家,不是个好归宿。
李凌白也不喜欢去猜府,生理性厌恶。
他见薛琼玉吹了太久的风,半弯腰帮少女把窗拉上,低头问她:“人心险恶,特别是蔡府的人,你今夜还要去吗?”
人心险恶是一说,但蔡泉不至于害她,这一点她还是清楚的。
深吸了一口气,薛琼玉点头,郑重看李凌白:“更因此,我才要去问个清楚。”
沉默在马车上蔓延,李凌白一口闷了手中的茶水,这本来想给薛琼玉喝的,但她没胃口,拒绝了。
半晌,李凌白发话:“也行,我也倒蛮好奇的,蔡府的人怎么都人前一套背后一套。”
薛琼玉抬眸,见李凌白神色淡淡,却不知为何,方才似乎闻见了空气中有一股子醋味。
她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
夜间亥时,天空无月。
薛琼玉正穿着一身黑色的夜行服,匍匐于地。
两人往前攀爬了片刻,薛琼玉不知为何停了下来。
“这就是你说的暗道?”
李凌白还在狗洞之中,抬眼看见薛琼玉的屁股蛋,想起她是女子,才收起要推一把的手。
薛琼玉呵呵一笑,颇为尴尬:“凌白哥哥,这是不得已之举啊。况且是你偏要跟过来的,我又没有强迫你。”
李凌白在后面没了话,少女自认为又吵赢了一回。
虽说是个狗洞,但也上了锁。
她对这把锁有印象的,但不深刻,试了好几次,才勉强打开。
但李凌白耐心却已经耗尽,他咬牙道:“你到底知不知道密码?”
虽看不见屁股后李凌白的黑脸,薛琼玉也暗自捏了一把汗,慌张地摸了下额头,“快了!”
咔嚓。
锁开了,少女眼疾手快接住了差点落地的锁,屏住呼吸。
西苑外是有侍从巡逻的,她放轻了呼吸,保持着和李凌白一般滑稽的动作。
又搞什么鬼?
李凌白分明听见开锁之声,却不见薛琼玉爬出去,刚想喊一声。
窸窸窣窣地脚步声从狗洞外传来。
待到那一群侍从路过,脚步声完全消失,薛琼玉才小心翼翼推开了狗洞的木门。
膝盖和手肘上都是黑泥,一股子腐烂的气息,少女吐了吐舌头,蹲在假山一侧的池塘清理。
李凌白看了她一眼,忽地觉得自己似乎才是鲁莽的那一个。
不得不说,关键时刻,薛琼玉也不掉链子。
“凌白哥哥,快来。”
少女扯下一块破布,打湿后搓开了黑泥,水池里的水变得脏污,好在黑夜底下谁又看的清晰?
她帮李凌白清理后,指着一旁的狗洞,“你就在此处等我回来,我很快的。”
李凌白张嘴,本想说凭什么让他等,但想了一下后,将话咽到拉肚子了去。
沉默地站着看薛琼玉消失在假山的拐角处,他便松了松自己脚上的绑绳,一个翻身上了屋檐。
两人在水池一侧分别后,薛琼玉小跑几步,眼前出现了西苑的房子,西苑的房子是蔡泉小叔居住之处,还和上次来一般冷清,但地上干净了许多,没了一大堆凋零的枯枝落叶。
上次的小道每走几步就踩碎了干枯的叶子,这次总算好走了些。
正面前的门扉中,隐隐约约的烛光从门缝之间透出,一个青年人的身影在门上的纸摇曳,薛琼玉和蔡泉相熟,一眼便认出了是泉小叔。
她蹑手蹑脚靠近,耳朵贴着木门,若是里面还有其他陌生人在,自己的贸然出现反倒是失礼之举。
少女屏住呼吸,听了几秒,屋内除了回荡着毛笔和宣纸摩擦的沙沙声,期间夹杂着青年人沙哑沉重的呼吸。
确认没有外人,少女松了口气。
少女抬起手,用指关节轻微在门框上叩门。随即配合着压低嗓子喊了一声:“泉小叔……泉小叔?我是薛琼玉,在否?”
屋内,青年执笔之手一顿,却没往门扉的方向看去,愣了片刻,痴痴地骂了一句:“怎么又出现幻觉了?”
脸上晦暗不明地神色一僵,摇了摇头,把打断自己的幻觉给晃出脑袋之后,想再继续抄写。
蔡家的家规有三百条,因和主母顶嘴,且最近还犯了不少的事,被作为长辈的主母罚了禁足,且每日要抄写家规三百条。
少女见不到回应,却分明看见里面的黑影停了下来,只得弄大自己这般的东西,引起蔡泉的注意。
她手指敲得痛了,干脆咬咬牙踹了一脚门,谁知这门锁得不稳,被她一脚踹开半扇。
蔡泉一扭头,只见一黑衣女子在门前摔了个大跟头,面上蒙着的半张黑布巾也顺势滑落下来。
两人大眼瞪小眼片刻,蔡泉视线动了动:“薛嫂嫂?”
少女不知是不是尴尬作祟,爬了半天也没从地上爬起来,她摸了摸头,碰了一鼻子灰,容貌很是狼狈。
蔡泉虽不知少女为何而来,且如此鬼祟,但想起她大大咧咧模样,定然不是干坏事的。
他放下手中纸笔,起身拉起了地上的薛琼玉,嘴中喃喃细语,却不知在说什么胡话。
薛琼玉没注意蔡泉说什么东西,只觉得尴尬。
她素来好面子,无论是在李凌白面前,还是在蔡泉面前,被别人看扁了,心里左右都不好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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