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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路之人
许辞凭栏独立,原本那双总是对万事提不起兴趣的眼眸,此刻却完全睁开,一瞬不眨地凝望山下。
一道。
十道。
百道。
千道!
成千上万道或强或弱的金色灵气光柱,自九嶷宗四面八方冲天而起!如同倒悬天地的金色暴雨,将沉沉夜幕映照得亮如白昼!
破境之光!
是无数弟子斩断心中“认命”与“屈从”的枷锁后,道心圆满,修为突破的璀璨证明!
这片他看了千年的山川,从未如此刻般……生机勃发!
许辞眼底倒映着漫天金光,复杂难辨——欣慰,感慨,释然,还有一丝深藏不愿承认的……后悔。
“呵呵……”意味不明的轻笑被风撕碎,“真是好久……没在这些年轻人身上,看到如此旺盛的生命力了。”
那股敢向天挥剑、向不公怒吼的锐气,曾几何时,他与师兄弟们也曾拥有。只是……千载时光,早已将那份记忆磨得模糊不清。
一道白影无声无息出现在他身后,仿佛本就站在那里。
“你倒是悠闲。”绛月清冷声音传来,“得罪人的活儿丢给我,自己躲这看风景。”
许辞未回头,端起石桌上温了许久的酒,自斟一杯,仰头饮尽。
“那小子是你带来的,烂摊子自然你收拾。”他眯起眼,语气玩味,“不过话说回来,叶棠这小子真像条凶猛的鲶鱼。九嶷宗这潭死水,积沉千年,腐臭不堪,我们都以为它会慢慢烂掉、干涸……”
“谁能想到,被他这么一搅,竟让死水……重活了过来!”
绛月走到他身侧,目光同样投向山下沸腾景象,淡淡道:“死水重活,未必是坏事。”
“当然不是坏事。”许辞拿起酒壶,这次却为绛月面前空杯满上。他侧头,似笑非笑看着冰块脸的师弟。
他话锋一转,声音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只不过,他玩得太大了。”
“强行将数万人神识拉入由他意志构筑的记忆洪流,对施术者神魂的负荷……难以想象。”
“他所承受的反噬,定然不小。”
绛月端着酒杯的手,微不可查一顿,只将杯中酒饮尽“为达目的,不惜以身做饵,置己于万劫不复之地,这份魄力,非常人能及。”
许辞收敛笑容,眼神锐利如刀,直刺绛月道心深处:“这场席卷全宗的联合反抗,声势浩大,配合默契,若说背后没有你推波助澜,你以为我会信?”
一字一句,缓缓道破:“凭薛棠一个刚入门的外门弟子,就算查出莫青岩罪证,如何能在短时间内,将九嶷宗千年积弊——资源不公、阶级压迫的内幕,揭露得如此详尽精准?”
“这些烂疮,除了你这位执剑尊者,还有谁……能知道得如此透彻?”
绛月沉默不语,默认。
许辞声音带上深深困惑:“我只是想不通。”
“绛月,你在这套制度下,是既得利益者,站在金字塔顶端。秩序稳定,对你我只有好处。我实在没想到,你会打破亲手维护千年的规矩,暗中支持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掀起这场滔天巨浪。”
夜风吹动两人宽大衣袍,猎猎作响。
良久,许辞才发出一声悠长叹息,仿佛吐尽千年疲惫:“罢了,罢了。”
他自暴自弃般摆手,又倒一杯酒:“在你动手前,我便说过,一切,按你心意去做。无论何种结果,我这个师兄……都接着。”
他举杯,对着山下璀璨金光遥遥一敬,脸上露出由衷欣慰的笑容:“说实话,绛月,我其实很开心。很开心……你能做出这样的选择。”
眼神变得悠远,穿透时光:“修仙者生命漫长,可回想枯坐千年,我记忆里除了闭关议事,竟找不出几件深刻之事。记得最清的,反倒是年少时,在师尊座下,意气风发,天不怕地不怕,敢把天捅个窟窿的模样。”
“只可惜啊……”他摇头自嘲,“如今的我,早没了那份心气,只剩一具被岁月规矩磨平棱角的空壳。”
“我很高兴,时隔千年,你还能保有这份本心。”
看着远方因呐喊抗争而突破的年轻弟子,许辞眼中愧疚再难掩饰:“其实……我心中有愧。”
“九嶷宗积弊,我岂会毫无察觉?莫青岩那些肮脏勾当,我又岂会一无所知?只不过……我选择了放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痛苦闭眼:“为了所谓宗门稳定,所谓大局,我默许了这一切。为了维护整体利益,就要压抑个体,牺牲弱小……这套我们信奉千年的法则,难道……一定是对的吗?”
声音里充满深深自我怀疑。
一只骨节分明、白皙修长的手伸来,夺走他手中酒杯。
绛月将酒一饮而尽,声音清冽却坚定:“现在改变,一切都来得及。”
说罢,转身,白衣化作流光,直射阴森死寂的锁灵渊!
李离、明微等人焦急守在薛棠牢房外。看到那道划破夜空降临的白色流光,心瞬间提到嗓子眼!
“是……执剑尊者!”
“他来做什么?长老阁还要对叶棠下毒手吗?!”
“不行!不能让他伤害叶棠!”
一众经历热血抗争的年轻弟子,再次鼓起勇气,挡在牢门前,紧张望着那道缓步而来的身影。
他们害怕绛月。发自内心害怕这位传说中杀伐果断、冷酷无情的执剑尊者。但更不能眼睁睁看着叶棠被害!
牢房深处,薛棠却比任何人都平静。
他早注意到了——那些如影随形、散发冰冷气息的银面弟子已悄然撤离。外界原本被压抑分割的天地灵气,此刻前所未有地活跃奔涌汇聚!
像压抑千年的暴雨,倾盆而下。
他知道。他赢了。那把火,烧得比他预想更旺!
“嘎吱——”
沉重玄铁牢门开启。
绛月身影出现在门口,白衣胜雪,纤尘不染,与肮脏囚牢格格不入。
李离等人紧握手中剑,却发现绛月根本没看他们。他的目光穿过所有人,落在那个被锁链贯穿琵琶骨、浑身浴血却脊梁挺直的少年身上。
在众人惊愕注视下,绛月走了进去。
他伸出手,指尖凝聚柔和灵光,轻轻点在那贯穿薛棠身体的锁链上。
坚不可摧的万年玄铁,应声而断,束缚薛棠的枷锁,彻底解除!
牢房外所有人面面相觑,难以置信!
薛棠缓缓起身,活动麻木僵硬的四肢。琵琶骨伤口剧痛,他眉头未皱。他抬头,那双在黑暗中亮得惊人的眸子,直直看向绛月。
薛棠声音沙哑,却异常平静,“为什么要帮我?”
绛月转身,与他并肩而立,目光望向牢房外被金光点亮的天空。“我不是在帮你。我只是在践行我自己的道。”
他转头,深邃眼眸第一次如此认真地凝视薛棠:“我以为既然是同路人,有些话,便无需多言。因为,最终都会想到一块,走到一块。”
同路人……
三字如惊雷,在薛棠心海轰然炸响!恍惚与刺痛瞬间掠过心头!
是啊……曾几何时,他也天真以为,自己和绛月会是并肩作战的同路人。千年前他们也有过生死相托、并肩作战的经历。那时的绛月,虽清冷,看他的眼神却有毫不掩饰的欣赏与信赖。那时的他,也曾将绛月引为可托付后背的知己。
只不过……后来血淋淋的事实告诉他:轻易相信他人,只会将自己和想守护的一切逼上绝路!
薛棠眼中恍惚瞬间消散,取而代之是比锁灵渊寒冰更冷三分的漠然。
他不知绛月此刻所想,但他不在乎。
莫青岩已死。他要杀的下一个仇人,该提上日程了。
薛棠脸上缓缓浮现一抹笑容,伸出那只沾染干涸血迹的手。
绛月看着他伸出的手,看着他再无波澜的眼眸,微微一怔。随即,他也伸出手,紧紧握住薛棠的手。
“多亏了你。”绛月声音带着如释重负的轻松,“经此一役,宗门内那些顽固阻碍变革的长老,已被迫交权闭关。接下来,九嶷宗将迎来彻底清洗。”
他看着薛棠,“恭喜你,在此事中凝聚人心,居功至伟,已被推举为内门弟子!”
绛月嘴角难得勾起淡淡笑意,“现在,告诉我,你想选哪位长老为师?”
薛棠挑眉,故作惊讶:“这么儿戏?宗门收徒,向来师父挑弟子,何时轮到弟子挑师父了?”
绛月摇头:“你现在是九嶷宗炙手可热的存在。天赋卓绝,心性坚韧,威望无两。谁能将你收入门下,不仅风光无限,更等于掌握未来宗门话语权。剩下那几位长老,为争你这个宝贝徒弟,都快在掌门师兄殿里打起来了。自然任你挑选。”
薛棠静静听着,脸上笑容渐敛,“那么执剑尊者,你的意见呢?”
绛月显然未料此问,“我的意见不重要。这是你自己的事。”
薛棠却不依不饶,向前踏出一步,逼近绛月,他仰头直视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一字一句问:“如果,我想选的人……是你呢?”
绛月脸上所有表情消失,恢复清冷如冰、拒人千里的模样。他沉默,唇线紧抿,对血糖的问题避而不答。尴尬压抑的气氛在两人间疯狂蔓延。
薛棠忽然笑了。他后退一步拉开距离,笑容里带着了然与更深讥讽,“我明白了。”
“那些长老抢着收我为徒,并非我多优秀,多不可或缺。”薛棠目光如刀,钉在绛月脸上,不放过任何细微变化。
“而是因为,经此大变,弟子对高层已积累太多不满怀疑。此时将我收入门下,摆出求贤若渴姿态,是收买人心、平息众怒最快最有效的手段。凡事,皆有理由。”
薛棠语气陡然转冷:“我不明白的是,执剑尊者,你为何一直推开我?从我入门考核你便设计阻挠,不让我入九嶷宗。现在你好不容易放我出锁灵渊,却又急着把我推给别人,生怕我赖上你。”
“你这么做,理由又是什么?是什么样的理由,值得你对我……避如蛇蝎?”
薛棠眼中闪过一丝极度危险、探究的光芒!一个荒谬至极却让他心头狂跳的念头,不可抑制地从心底最深处冒出——难道……他早就认出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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