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珏

作者:泠汀冬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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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熙光沉沉,旌旗迎风招展。白雪皑皑,几乎要淹没荒野上的星点墨色。

      “是李郦!”渠进瞳孔骤缩,下意识攥紧手中长枪。文骛凝神远眺,注意却更多地放在他身旁的纤弱人影。

      “文骛!”李郦率先开口,眼底流露出的兴奋愉悦哪怕相隔百丈也依旧清晰可辨。“真是让我好等啊!”

      箭簇寒芒点点,犹如星罗布满整座城楼。渠进朝文骛瞧了一眼,随即高声喝道:

      “难为你藏头蔽尾这些天。这般鼠相,可真不负你这窃国之将的名头!”

      卫兵哄笑如雷,可李郦却并不为外物移情,脸上神色甚至更愉快了些。

      “鼠相如何英姿又如何?如今你困于城下,纵然雄姿勃发,待我长刀落下不也是一捧黄土?”

      “李郦!”渠进提起长枪,枪尖直指城楼。“我看你是蚂蚁驮秤砣——好大的口气!实话告你,朱荣已被我庆州军拦在了兰州。你现在只不过是在作困兽之斗罢了!还是速速打开城门,放公主出城,我们自会退兵!”

      李郦轻蔑一笑,眼中满是恣意与狂妄。

      “文骛,都是聪明人。我们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

      “自元景五年,拓跋恭称王自立,平夏便一直是卫国心头难以拔除的毒疮。卫夏统一,可以说是你、是卫将、是卫国皇帝最大的心愿。”

      “如今,拓跋弘弑父谋反,平夏动荡不定。如此天赐良机,卫国又怎肯轻易放过?”

      银亮的袖剑灵巧地跳跃在他指间,李郦将目光投向身旁面色苍白的孟珏:

      “拓跋弘一旦死于你手,卫国就要面临来自平夏举国的报复。可可若能挑起平夏内部争端,既能借我之手除掉拓跋弘这颗不安定的棋子,又能最大程度的消磨平夏的兵力,是为一举两得之策。”

      “逐虎吞狼,不过是卫国力竭不得罢了。”

      他腕臂一转,剑尖挑起孟珏的面庞。

      “文骛,我知你性情高傲,必定不会放弃此女。你也尽可放心,待你死后,我会善待于她,绝不会辜负你这番千里相送之情!”

      李郦朗声大笑,手中银光快若星迹。孟珏只觉颈上一刺,一股温热便顺着颈线淌了下来。

      李郦性本嗜血,齐云随文骛出征,曾不止一次见他舔舐死于他手之人的鲜血。此刻瞧他将剑身送到口下心中也是一颤。

      “主子!”

      文骛昂起头,拍马走到阵前。

      “李郦,你既知我为何而来,也不必与我打什么机锋。”

      他单手轻提,长戟在空中挽了个漂亮的枪花。

      “战场刀尖之间,本就不该有妇孺插于其中。我来此,也是为了纠正我之错处。既然你意在我项上人头,不如——出城来战。你赢,大敌可除;我赢……”

      文骛目光炯然,座下马儿扬蹄长鸣。

      “你便将孟女奉还。”

      ”如何?”

      冷冽的风甚是呼啸,待传到城上已是模糊不清。但仅是那只言片语,便足已叫孟珏喉咙发堵,湿了眼眶。口中细肉被她狠狠咬住,尖锐的痛感蔓延开来,她猛地低下头。

      李郦余光一直注意着孟珏,自然没有落下她陡然发红的眸子。一股怪异的突兀感涌上心头,他转移了视线。

      “文骛。”李郦再次开口。“你还是不够了解我……”

      “比起光明磊落的君子……我更爱做个随心所欲的小人。平夏大将军可不是谁人都能驱使的,如今我事既已办妥,报酬……自然要清算干净!”

      像是终于失去兴趣一般,李郦退后一步,只听那风声萧萧,箭矢如雨,顷刻间便将城下诸军笼罩其中。

      “睁大眼睛好好看看吧……”李郦身影闪至孟珏身后,如地狱阎罗般的嗓音幽幽响起。

      “他们都是为你而死的……”

      他们都是为你而死的……

      为你而死……

      李郦站直身。如他所愿,孟珏的脸上复又显现出他最喜欢的——那绝望的神情……

      就这样绝望下去吧……

      那双眼眸,不应该写有那般美丽的光芒……

      城下,白雪逐渐被黑甲掩盖。李郦收回目光,兴致泛泛地转过身去。

      文骛一死,他的目标就只剩下了那个男人。索性时辰尚早,待他掌握平夏……

      他正欲下楼,身后却突然传来一阵惊呼。回头的瞬间,他只看到一抹笑容——一抹决绝的笑。

      与此同时,城下的渠进也瞳孔急缩,大声吼道:

      “殿下!”

      只在那须臾刹那,世界仿佛静止一般。少女从城楼一跃而下,如同只僵死的枯蝶。她明明是笑着,可泪却从眼眶滚落出来,没入风中,隐于尘埃。

      风极速从她面庞刮过,孟珏缓缓闭上眼睛。

      至少,最后她终于将嬷嬷箐兰送回了家。

      至少,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终于有人选择了她。

      想到这儿,孟珏心中愈发豁然。

      她这样一颗灾星,克亲害友,如今为了救她,还要搭上这么些人命——

      何必呢?

      她这一辈子,这样苦,这样累……

      现在……

      都结束了……

      想到此,孟珏心中竟是生出一丝勇气。她张开手,几乎是急切地、想要拥抱死亡!

      “孟珏!”

      忽然,一声急喝打破了她的思绪。那般急躁又关切……

      孟珏脑中瞬间闪过墨竹……

      “要好好活着……”

      “幸福的。”

      孟珏眼帘猛然抬起,疾风冲面,铿锵激越的击石声自耳畔炸起。她身形一滞,人已被一股巨力撕扯着向后退去。后背重重抵上石墙,她下坠的身子总算停了下来。孟珏侧头看去,竟是几支重矢借由衣衫将她牢牢钉在了城墙之上。

      “孟娘子!”

      孟珏循声去望,只见那人手持重弓、赶着强风箭雨朝自己冲来。锦帛撕裂的声音传入耳中,残衣已支撑不住她单薄的身躯。恍惚之中,就此又落了下去。

      意料之外的,她感觉肩膀传来一阵剧痛,一只铁掌死死握住了她,与其相同僵硬的,还有其主人硬冷的声线:

      “睁眼!”

      文骛望着怀中女子苍白的面容,音色中带着一丝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紧张。

      “主子!”齐云奔上前来,挑腕拨开流箭。“城门已开,李郦正派人追来!主子!快撤!”

      文骛迅速背起重弓,齐云恭敬地递上戟来。

      “走!”

      齐云点点头。身为侍卫,他自然是要留下断后的。只是还没等两人分别,武威城中却又传出更为激烈的动荡。随后,火光随着浓烟升腾而上,齐云定睛看去,惊呼道:

      “主子!是侯府方向!”

      文骛眉头皱起。只见才刚出城的夏军复又退回城中,呐喊声、惨叫声和着火势被风卷起,渲染了半边天。

      “主子。”满脸是血的渠进此时也脱身来到文骛跟前,吐掉口中的血沫才低声道。

      “方才…我好像看到了…张旸……”

      文骛眸色一变,掌心的冰冷又让他瞬间反应过来。他收起剑,良久才道:

      “撤!”

      偷渡武威毕竟是文骛自作主张,此次行动自也不能明着调遣兵力,随文骛前来的也仅有手下那三千虎豹营。索性兵力尚少可算精,此番统共只折损了七百余人,已是大幸。

      众人奔行百里,总算找了处密林狭道暂且休整。约莫又等了半余时辰,大道上又传来了阵阵蹄声。

      齐云瞬间警觉,手中长剑已出鞘三分。文骛抬臂挡下,目光逐渐冷然。

      果不其然,未见那人,便听其语:

      “太没有人性了吧,我可是特意拍马赶来救你的。不说支援,怎么连等都不等一下的……”

      一双弯钩破开枯枝,残雪落了那人一头。他浑不在意,随意甩了甩,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

      “怎么,你就是这样招呼你的救命恩人的?!”

      还没等他话音落下,银色的长锋便裹着风朝他刺来。张旸手腕一转,双钩架住剑势。

      “差不多行了,我才跟那厮交过手。”张旸略一发力将长剑震开来去,右臂却又渗出血来。他啐了一口,语气不知是嘲讽还是讥弄。

      “那柄袖剑他倒用得利索。”

      李郦随身携带、爱不释手的那柄袖剑是已逝铸剑大师逖邪的遗作。原本是江宁望族刘家的传家之宝,后又随张刘联姻,交由开国侯佩用。至于如今为何又成了李郦的趁手兵器……

      那就不得不溯源回剑川的那场失败刺杀。

      想起儿时李郦对这柄剑颇感兴趣,如今……

      终究还是落在了他的手上。

      张旸轻吸一口气,将双钩收在腰间,视线已越过文骛看向他身后。

      主子不吭声,那便只有做属下的来问。齐云清了清嗓子,开口道:

      “定…张……三郎君,你怎会来此?”

      按明面上的讣告,卫朝正五品武将定远将军已于庆宁六年死在了青城。这些年,庞氏收敛军权,这位置便也一直空着。是以齐云一时还真不知该如何称呼这位“死而复生”的将军。

      好在张旸也并不在意。他径直来到孟珏面前,蹲下身,抚去她眼角残存的泪痕。

      “是先生叫我驰援于你。”

      张旸解下斗篷,轻轻盖在孟珏身上。他抬起头,戏谑的眼中难得透出一抹真诚。

      “多谢。”张旸道。“能在武威见到你,我很感激。”

      文骛与张旸相识多年,有过攀比、有过决裂、有过以命相博,却从未有过如今日一般温情的对白。复杂的思绪萦绕上文骛心头,他眉头皱起,沉默转身。

      “我来此只是为纠正错误,仅此而已。”

      文骛声音极沉,藏于袖中的手紧紧攥起。他几乎是咬着牙才吐出了字:

      “走!”

      齐云迟疑一瞬,目光从孟珏转到张旸,到底还是跟了上去。

      “此处距卫国还有百十来里,李郦吃此大亏又怎肯轻易放过?你所行兵力不多,还是与我结伴同行更妥!”张旸立时起身,望着文骛的背影喝到。

      齐云哪里不知张旸的提议是当前最妥帖不过的。可文骛此刻明显状况不对,他也不敢再劝,只拱手谢过便随文骛跨上马去。张旸见状也只得叹息一声。偏巧这时,昏迷不醒的孟珏却突然抽搐起来,她满脸冷汗,嘴里呓出几声气若游丝的轻吟。

      仿佛是被魇中一般,孟珏眉头紧蹙,眼睫如蝶翼般轻颤不止。两手在空中扑腾,像是要抓住什么。

      张旸眼中划过一丝怜惜。一把接住孟珏刺骨的手,转头看向已停下动作的文骛:

      “她的那两位陪嫁……如今可在你处?”

      齐云赶紧接话:“婚宴过后,那位婆子和女使便被连夜送回黑水城好生照顾着。”

      张旸点点头。他将孟珏双手握在掌心,希望尽可能给她传些温度。

      “为今之计,也只能先走趟黑水城了。有那二人陪着,或许还可叫她安心些。”

      贾一牵来马儿,张旸轻手轻脚地将孟珏放了上去,然后跨上马。他歪歪头,用眼神示意文骛。

      这一次,他没有拒绝。

      ——

      孟珏的状态比二人设想的还要更差。

      仅仅两日,孟珏那张尚未褪去娇稚的脸便肉眼可见地凹了下去。尽管为了避嫌,文骛每日扎营与孟珏所在的营帐相隔甚远。可每每午夜,却总能听到她压抑的梦呓。

      文骛坐起身来,寒夜浓重,他却一袭单衣,站在帐外静静注视着残月。

      “主子。”齐云将斗篷罩在文骛身上,“夜深了,主子早些歇息吧。”

      “齐云。”

      乌沉的黑云遮蔽着月色,余辉凄惨地投在荒野。齐云垂下头,语气中带着不容辩驳的坚定:

      “至少带上渠进。”

      文骛一怔,随即淡然一笑。

      “她就拜托你了。”

      尘土飞扬,两人两骑很快便消失在视线尽头。待到翌日清晨,众人整装上路,张旸这才发现失踪的二人。

      “你说,文骛又折回兴庆去了?!”

      要知道如今的平夏正值混乱之际。以都罗为首的王党正与李郦斗个不停,兴庆作为王都更是两方交战重地,怎么文骛这厮一声不吭,仅带一卫就又折回了平夏?

      “兴庆此时战局纷乱,你怎可叫他……”张旸厉声斥责但又止住话茬。如今再说这些又有何用,需尽快派人去追才可。

      “来人……”他正要叫人,齐云却又上前制止。

      “将军。”齐云姿态谦卑,眉宇间却流露出淡淡的自豪。

      “我家主子千里单骑也不只走这一遭。将军尽可安心,照原计划前往黑水城即可。”

      张旸额头青筋跳了跳,他看着齐云,随即长叹一声。

      “你家主子……可有说去兴庆做什么?”张旸无奈摇头。“总不会是去找李郦复仇的吧……”

      他随口调侃一句,自也没指望能听到答案。齐云目送张旸离去,视线缓缓转向一旁坐于马上的孟珏。

      “大概是……”

      “去替你把亲人找回来吧……”

      他轻声呢喃,周围众人忙着上路,自然没人听到这句或轻或重的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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