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谋与权(上)
1.
奈费勒的唾沫星子要把你淹死在青金石大殿上的时候,你正盯着那一张一合慷慨激昂的嘴微笑。
好吧,实际上你正在走神。太健康了,太红润了。和之前骂你的样子完全不同,不再是沉郁痛彻到仿佛一个墓地最坚硬的石头那样尖锐而沉暮,相反,他中气十足,比午间穿过教会彩窗的阳光还灼人。
这可都是你的功劳。你想。尤其是今早,你用小泥炉煮的红花鸡茸粥得到了清空碗底的评价,想来是极大取悦了这位食量向来吝啬的谏官,才会让你觉得他骂你的样子都这么好看。
但显然,你的目光过于灼热了,导致一丝来自对方的恼意在你心底闪动。
“……综上,臣提议在王都内建立一所学校,用于收容安置那些涌入王都的流民和贫民窟的乞丐,用道德和技术将他们教化,等他们学成之后,可留用于建设王都,或返至原籍救治灾情,以减少这些社会不稳定因素带来的危害,”奈费勒正对着苏丹汇报构想,不轻不重地瞪了你一眼,“也可以降低某些不法分子趁乱作案的几率。”
“提议不错,奈费勒卿还是这么喜欢为朕分忧,”倚在黄金王座上的苏丹掀了掀眼皮,目光却落在了你身上,“不过…阿尔图卿,你似乎也有话想说?”
“陛下,法子虽好,可……”你恭敬地手按胸口向苏丹致意,起身时却对奈费勒投去了一个挑衅的笑容,“奈费勒大人一向清贫,可不像有财力能够支持一个学校的样子。”
“陛下,臣有话说,”奈费勒上前一步,“建校此举,实乃彰显陛下仁威,保佑王都长治久安之策,财务之事必当由臣子分忧,但仅凭臣一人,无力,也无权包揽,这资金,请容臣牵头做个募捐,募集朝野之心力,消解这隐而不稳之大患。”
“奈费勒卿真是处处替朕着想,”苏丹笑了一声,看向你,“阿尔图卿,听说,你用金奢靡建的奇观每天人来人往,借此赚了不少钱?”
“区区金钱算得了什么?臣的一切都仰仗陛下圣眷,”你谦卑到尘埃里,“臣近日确实因陛下予臣的金奢靡受益匪浅,想来没有谁比臣更合适跟这个大头,只是…有句话,臣不知当讲不当讲?”
“有话快说,朕没有什么耐心。”
“臣听说,奈费勒大人治下流民营中曾有数人失踪?如何保障这学校的稳定,臣以为,奈费勒大人还有的要考量。”
“你的担忧有道理,奈费勒卿?”
“流民营的情况如何,臣日夜奏报,不敢耽误一刻,个中实情,陛下最为清楚,”奈费勒欠身,“若陛下仍有疑虑,容臣请陛下寻人代为监督,只是阿尔图大人…臣实不知,前天还在暗巷滥用陛下给予杀戮之权的人,有何资格评判臣之治理?”
“陛下明鉴啊!那些不安分的渣滓,在伟大的苏丹治下,对他最忠心的臣子家行盗窃之事,能死于铜杀戮,仅仅是挖了他们黑透了的心肝,让他们干干净净地走,完全是陛下给予的恩赐,又怎么能如此说是臣的不是?”你弯下的身体比奈费勒还低,“若奈费勒大人如此信不过臣,不如干脆让臣来做这监管好了,这样,臣这个奈费勒大人眼里最大的祸患,就在眼皮子底下,岂不更安心?”
“聒噪,”苏丹啧了一声,调整了一下坐姿,“不过你这个想法很有意思,奈费勒卿,你觉得如何?”
“承蒙阿尔图大人信任,只是大人说要在臣的眼皮子底下,若阿尔图大人有什么闪失,臣只怕有人说臣借机报复。臣以为,这监管之权,还是应当由陛下……”
“好了,”苏丹摆了摆手,向阴影中偏了偏头,“奈布哈尼卿。”
“…嗯?陛下。”
很显然,听奈布哈尼这语气就是完全没有想到自己会被点名。你看着他有些发愣的表情,心里捏了把汗。
“难得啊,看见你今天在场。怎么,又神游到哪家姑娘身上了?还是看上了我这殿里的哪位大人,需要朕给你说媒?”
“怎么会呢,陛下说笑了,臣的心里只有陛下。”奈布哈尼欠身,“陛下让臣去哪儿臣就去哪儿。”
“嗯,”似乎是听见了满意的回答,苏丹的语气收回了那一丝不满,你欠着身子,看不见他的表情,“那你就同阿尔图卿一道,协助奈费勒卿吧。”
呼。你心里松了一口气,心底那根为奈费勒所牵动的弦也不再紧绷。让苗圃走这趟明路,你们就没想过仅仅是放你们两个来做,还好是奈布哈尼,这样也算平稳落地。只是你还没松快几个呼吸,王座上的声音又点了你。
“阿尔图卿啊,”苏丹又开始玩起了他的猫眼石匕首,你赶紧俯下身,“你上次铜杀戮的表演虽然有趣,但场面总归太小。我听女术士说,你昨儿下朝,又抽了一张金征服——”
“与朕说说,你又有什么新奇的想法?”
来了。
虽然与你预想的不太一样,但,这就是你们筹谋多时的一刻。
“回陛下,”你深吸一口气,露出谄媚的笑容,“为了陛下,臣自然准备了最有意思的节目。不知陛下可还记得那妓女夏玛?”
“就是与你和你妻子一同纵欲的那个?”苏丹回想了一下,笑了出来,“一个妓女可值不得黄金品级啊,阿尔图卿。”
“一个妓女当然不值得黄金品级,可一个贵族继承人的大领主父亲呢?”可能你的笑容有些癫狂了,你能发现其他朝臣看你的眼神有些诡异,“臣要征服的,就是那妓女的父亲,那位领主大人。”
满朝哗然。不少臣子都在小声地说你疯了,奈布哈尼摸着下巴用气音问你说的征服是哪种征服?奈费勒无语地看了一眼奈布哈尼,已经踏出一步摆出一副要弹劾你的架势,只是他还没开始发挥,苏丹的笑声先要穿破你的耳膜。
“朕知道那位领主,”苏丹笑得有些玩味,“上次朕折征服卡的时候,这老家伙就拒绝出力。”
“正是那位,”你及时而狗腿地接过话茬,“就是他害得陛下折卡的时间晚了一天,否则陛下就能超过第二名整整一百天而不是九十九天了。而且据夏玛和来自那个领地的行商的口供,这位不仅富可敌国,今年几个省都遭了旱灾,就他完好无损,税赋却是与其他领地相差无几,手下私兵也是个个骁勇,经常骚扰邻边,怕是其早有异心啊!”
“很好,朕准了,阿尔图卿,让那老家伙明白,”苏丹眯了眯眼睛,把那猫眼石的匕首丢在了你面前的血路纹地毯上,“帝国是时候需要一些新鲜血液。”
……
一口气活着完成了两件任务,还没有明显破绽,你心下松快得恨不得把奈费勒直接拐回家,也别处理什么公务了,再做一顿下午茶好好犒劳一下才是正事。但你终究还是有分寸的人,哪怕没有奈费勒在你心底那丝闪动着担忧的提醒,你也是知道自己下一步得去宰相府。
啊,阿卜德。啊,老匹夫。真不想理他!
“你不想理谁?”
“……就是奈费勒那个老榆木!”你赶紧把舌头捋直了,对着宰相阿卜德大声控诉,“那家伙,买通您的人也就罢了,还想偷您的东西,好在被我及时发现用苏丹卡处理干净。这会儿又想建学校扩大自己的影响力,谁知道在打什么主意,好险被我横插了一脚,免得被他算计。”
“你啊,年轻人做事还是太急了些,就像你之前杀的那些人,也不是非死不可,”阿卜德轻咳了一声,你立刻奉上温度将好的茶水——你特意从白鹳破晓上贡的,“不过对付奈费勒,也用不着那许多讲究。”
“他这种牛虻最是烦人,更何况他在民间总有呼声,能少些麻烦自然松快些,”你继续为阿卜德斟茶,又奉上一盒调了蜜的酥饼,“大人尝尝这个?白鹳破晓推的新品。”
“这你不用担心,”阿卜德拈了一块,“很快那些呼声,就是他的催命符了。”
“大人说的是,”你心下有些迟疑,“那学校很快就是我们掌控的……”
“学校?”他嗤笑一声,“那种东西,太慢了。不过,也算是一个吧。”
太慢了?他还有更快的?难道说……一个你早就有所准备的、最坏的想法浮上了心头。
“大人是说,教会那边……”
“流民营丢了人,他们早就对他有所不满,教会上下又突然听不见神音,想来需要一个出口,到时候,你知道要怎么做,”阿卜德咬了一口你的酥饼,点了点头,“这饼不错。”
难怪……这几天这么安静。你扯出一个残忍的笑容。
“当然知道,我已经迫不及待看见他被自己所维护的东西杀死了,还是大人手段老辣,”你狗腿地为阿卜德拂去掉落的酥皮渣子,又为他点上水烟,“这是在下庄子里新发的茶花做的茶花酥,不知道大人晚上是否能赏光——”
“在下的酒馆人流鼎沸,也好为大人的生意做一助力。”
“我就知道你小子,抢着去插一脚,也是惦记上了。”阿卜德冷笑一声,却接过你点的水烟,“这就看你诚意了。”
“那在下就扫榻以待,恭迎大人,”云雾之间,你赶紧欠身,“晚上……包大人满意。”
……
晌午时分,你离开了宰相府。你仍然不喜欢这种虚与委蛇,但你觉得自己比以前驾驭的都要好很多。你带着仆从乘马车回了自家宅邸,换了身带着斗篷的便装,才又一个人出了门,而在你踏入街巷阴影的那一刻,你胸前的吊坠才终于开始发烫。
一股酸胀感裹紧了你。幸好你戴了斗篷,不至于让人看见你笑僵了的嘴角此刻抑制不住地上扬。
“奈法。”你将吊坠凑在唇边,好像一个行走的祷者,“都很顺利,不用担心。”
“嗯,都在按计划进行,晚上会过来,两边都说好了,就是可惜不能和你一起吃……不然你中午回来?我去接你,给你煮——好吧,那你照顾好自己,宴会结束之后,我们一起过去。嗯,等我做宵夜。我保证不会再放糖的!”
“——知道了,”你听见吊坠远在几个街区外的另一面传来的轻笑,“放也没关系。反正你也会吃掉。”
“什么?”
“——我是说……”
那边不再说话,你只是,听见了一声柔软的轻触。
啵。
啊。
你发誓这片街区没有人比你笑得更傻了。
“……小朋友,笑得有点恶心了。”
一双指尖漆黑的手缠上了你的脖子,蛇息一样的呼吸喷洒在你耳边。
“你知道我这里是什么地方吧?”
“拜铃耶。”你敛起了笑容,岿然不动,“我当然知道,你的刺青店,迷茫者徘徊之地,也是……你们密教徒的快乐老家?”
“知道还敢来,看来你恢复得挺好,”她放开了你,“我真没想到你能做到那种程度。”
“哪种程度。”
“做到我的客人们都开始嫌我这里的货不够劲,对面的链接不够强大,”她暧昧地卷了卷自己蓝藻一样的头发,“都开始悬赏……你的货源了。”
“听起来你的客人想吃了我。”你笑道,“用我的血肉来作为你在皮肤上作画的材料?”
“或者,崇拜你。”拜铃耶笑了笑,“这世界不就是这么回事儿。”
“你们想要的不过是力量,”你径直走进她的店铺,在那浓重的草药与墨汁的味道之中,坐在那被无数血腥涂鸦包围的矮凳上,“只在阴影中徘徊有什么意思。”
“哦?你在邀请我吗?”她饶有兴致地横在你身边,手指缠着你的衣带,“你为什么会觉得,在你做出那样的举动后,我不会把你献给我的主人?”
“你既然能这样问,而不是直接把我绑了,我就已经知道你的状态和答案。如果你要做,在暗影神殿就做了,不会和我哥哥一起把我捞回来。”你俯下身子,凑近她的脸,“而且……事到如今,与其选择侍奉,为什么不自己做主呢。”
拜铃耶黑沉沉的眼睛盯着你,忽而笑了。
“你知道自己说了什么你哥哥都没有把握的话吗?”她撑着脑袋看着你,“不过,我就喜欢你这样年轻的冲劲。”
“我知道,他没有把握,是因为那时只有他一个,但现在不同了,”你勾了勾唇角,“我在这里。而这也是我今天来你这里的原因——”
“你给我的礼物,那颗给宰相的假头,马上就可以派上用场,”你笑得有些邪恶,“到时候,要不要一起,去教会整点乙太?”
“狂妄,”她哈哈大笑起来,“我喜欢。”
“我会帮你盯着那些阴影的,那些蠢动的家伙,”她欣赏着自己的指甲,“我的纹身是时候翻新了。”
你松了口气,笑着离开了她的刺青店,重新没入阴影。你其实也没有把握。你的力量,你哥哥的状态,这股混乱的势力,你其实都没有搞清楚,但事情不是万无一失才能做的。你相信自己必须,也有能力在一切席卷之前,争得先机。
但是,没关系,你已经越来越好了。
现在,再去最后一个地方。
为你晚上的宴会,做万无一失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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