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光死后第七年

　　中午，政府大楼刚散会，一水儿的黑西装鱼贯而出。

　　江屿和旁人交代了几句，转头看向在门口抽烟的薄城：“先去吃饭？下午还有会。”

　　薄城吐出一口烟，眉间压着郁色：“不了，下午我不参加，一会儿就走。”

　　江屿一怔，随即反应过来：“……是今天啊。要我陪你去吗？”

　　“你去干什么。”

　　“那替我跟伯母问个好。”

　　薄城瞥他一眼：“问什么好，我妈都不认识你。”

　　“真够薄情的。”江屿笑了笑，转身跟别人吃饭去了。

　　薄城站在原地，看着人群渐渐散尽。一支烟抽完，他才转身上了那辆黑色添越。

　　宁城的冬天很少下雪，但冬雨总是淅淅沥沥。湿冷的空气在山路上结成一层薄霜，路面滑得反光。

　　司机开得格外小心，眼看前路越来越窄，后座传来薄城的声音：“就停这儿吧，我自己走上去。”

　　司机松了口气，在路边找了个位置停下。薄城推门下车，披上大衣，独自拐进一侧的小径。

　　没走几步，路边树上开始出现越来越多的红黄绸带，泥地里插满燃尽的香杆，寺庙特有的香火气随风飘来。再走近些，木鱼声和诵经声隐约可闻。

　　薄城没往两旁看，径直沿着小路向前。不多时，早已候在门口的僧人迎了上来。

　　“薄先生，好久不见。”

　　薄城双手合十：“沈师父，好久不见。”

　　在沈师父引领下，他绕过正殿，走向后院。

　　这座寺庙规模不大，香火也不算旺，近年靠着地方对古建筑的扶持政策，才得以修缮翻新。薄城还记得最初来时破旧的模样，如今殿宇院落都已焕然一新。

　　唯独他要去的那个小院，还保持着原来的样子。

　　薄城看向沈师父，对方微微一笑：“不是缺钱，是怕大兴土木，惊扰了逝者。”说着，他推开院门，引薄城走进正北那间屋子。

　　门一开，映入眼帘的是壁龛里密密麻麻的牌位。

　　薄城目光扫过，很快停在其中一个壁龛——里面立着他父母的牌位。

　　当年父母因家族内斗相继离世，尤其是母亲，走得突然，连后事都没能嘱咐。刚成年的薄城，就这样被抛在一片弱肉强食的荒原里。

　　但比起自身安危，他更想护住父母亡灵的安宁。他二叔一直怀疑薄家有一部分资产被父亲暗中转移到了国内。为了找出这笔钱，刨坟掘墓的事，薄城相信他做得出来。

　　不得已，他只能将父母的骨灰撒入大海，又在这座不起眼的小庙里，为他们立了牌位。

　　亲手将至亲的骨灰扬入浪潮，看着它们被浪花卷走、消散——对那时的他来说，太过残忍。

　　好在那个时候，他不是一个人。

　　……付澄阳。

　　想到这，薄城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摊在掌心——是个拇指大小的小机器人，双手叉腰，眼部一圈黑色镜头，头戴一顶圆圆的黄色帽子。

　　他按下帽子上的开关，房间里四壁开始轮番投影出一家人的照片。小机器人显然旧了，边缘被摩挲得掉了漆，墙上的画面也微微泛黄。

　　望着这些不知看过多少遍的影像，薄城的思绪飘回母亲刚去世的那个下午。

　　其实他本没打算告诉任何人母亲的事——也没人能告诉。父亲走后，他和母亲几乎是逃难般搬到宁城，在这里，他们没有任何熟人。

　　所以那天付澄阳逃课来陪他，默默坐了一整夜时，薄城是惊讶且感激的。至少在那个最难熬的日子，他不是独自一人。

　　而一周后，付澄阳把这个小机器人塞进他手里时，薄城更是说不出话。

　　“这是三百六十度投影的。”少年眼睛很亮，“晚上你躺在床上打开它，会觉得……他们就在你身边。”

　　……如果时间能停在那一刻该多好。

　　薄城闭了闭眼，对着父母的牌位拜了三拜，将点燃的香插进供台。

　　“应该欠了不少费用吧，”他转身对沈师父说，“当初留下的钱肯定不够了。”

　　“不必。”沈师父笑了笑，“已经缴足二十年了，再缴也无意义。”

　　“二十年？”薄城罕见地怔了怔。当年他匆匆返回北美，连房子都是后来托江屿转卖的，谁会来替他缴这笔钱？

　　“是付先生。”沈师父缓缓道，“他每年都来，说是替你看望父母。”

　　薄城呼吸一滞：“您是说……当初和我一起来的那位付……付澄阳？”

　　“是他。当年那个不顾劝阻、非要爬到树顶为你系许愿带的小同学。”沈师父看着薄城的神色，“您似乎不知情？不过今年他倒是没来……或许是知道你要来，就避开了吧。”

　　薄城思绪一片混乱。

　　坐上车返程时，他仍想不通——他从未拜托过付澄阳，当年甚至不告而别。付澄阳根本没有理由、更没有必要，年年替他来祭拜。

　　尤其是在对他说过那样决绝的话之后……

　　一种近乎诡异的错位感攥住了他。此刻薄城只有一个念头：

　　找到付澄阳。

　　问清楚。

　　酒店里，付澄阳将刚送到的一束洋桔梗插到花瓶中。

　　每年去寺庙祭拜的时候，除了添香油钱、缴费、替薄城祈福，他也会带一束花，今年既然薄城在，他就省得走着一趟，买束花聊表心意吧。

　　刚将花插好，就接到温梵的电话，让他去一趟科技园区。

　　扬帆科技受邀参加明天的新兴产业大会，温梵要上台做展演，但好死不死模型突然卡壳跑不动了，技术员又不在身边。

　　无奈，付澄阳只能再跑一趟。

　　“咋样啊，能不能行？”

　　付澄阳没答，只一门心思不停地在电脑上敲字。

　　他这个样子温梵也早已习惯，搞起电脑来就一门心思两耳不闻窗外事，于是便自言自语地念叨：“哎，我们扬帆恐怕是真的不行了，这么小规模，哪位大佬能看得上，关键时刻连个技术人员都调不来。”

　　“怎么就来你一个？”

　　“节省差旅呗，早知道你在这我就让他来了，然后我跟你凑活挤一晚。”

　　“热知识：抠门并不会让你的资金变多。”系统检测完成，付澄阳将电脑往温梵方向转了一下：“你看一下，这样应该没问题了，明天你还是让技术人员来一趟，提前在中心会议室的设备上跑一遍。”

　　温梵看了一遍，翘起大拇指：“还得是你啊，不愧是扬帆之父……哎，可惜啊，和泰眼看着就要东山再起了，等和泰熬过这道坎，我再想把你挖到扬帆就绝无可能咯。”

　　付澄阳笑了笑：“是啊，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吧。”

　　手机轻震，他掏出一看。

　　【。：在哪里？】
　　【y：在园区的科技大楼，温梵明天要在信息论坛上演讲，我帮他演试一下模型数据。】

　　回完消息，付澄阳一边帮温梵检查明天演讲要用到的各项数据，一边和他闲聊起来。

　　聊到和泰近期的发展，温梵不禁问道：“诶，我听于叔说，这次和泰和亚希的合作还是薄总牵的线？所以你跟薄总关系变好了？上次吃饭的时候，你们不还是一副针尖对麦芒的样子？”

　　付澄阳敲了几下电脑，回道：“那都多久以前的老黄历了，而且没有针尖对麦芒，是他单方面讨厌我。”

　　“嗐，不管是他讨厌你还是你讨厌他，现在不都冰释前嫌了，这下乔绍钧那B，再想威胁你也不能了！”看好友终于摆脱泥潭，温梵也一副十分为他开心的模样。

　　“当初我说什么来着，当自身能力有限，咱们真就还是得找一座大靠山，你看你现在靠着薄城，问题不都迎刃而解了吗？”

　　“是啊是啊，多亏了温老师当初指明方向，我才能放下身段抱上大腿。”

　　“怎么放下身段抱上大腿的？这段你给我展开说说，是不是使了你的美男计？我就说，咱们澄儿长得这么漂亮，乔绍钧能被你勾得魂都没了，薄城自然也能！”

　　“神经，有完没完了。”

　　说笑间，虚掩着的门外一道人影闪过。

　　薄城的手在门把上放了许久，最终还是松开，转身往大门口走去。

　　门口，江屿一行人刚从别的会议大厅里出来，看见他略疑惑地问：“你不是……这么快回来了？”

　　“嗯。”薄城声音淡淡，面无表情地点了支烟。

　　见他情绪不好，江屿只当是因为今天日子特殊，他触景生情，便也没想着打扰，准备上车走人。

　　然而没走几步就被薄城叫住。

　　“后天燕市那里，还是我自己去吧，然后我就直接从燕市飞北美。”

　　闻言，江屿拉车门的手一顿，转身看着他，问：“怎么突然改计划了？你之前不还想在新城多待两天的吗？”

　　“现在不用了。”薄城垂眸，插在裤兜里的手轻轻摩挲着打火机光滑的底部，“早一天晚一天的，没必要，反正都是要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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