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南柯

作者:文澄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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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卖官


      次日,咸毓宫内,杨柯半跪于榻前,手里捧着的细瓷碗装着金疮药,泛着淡淡药香。

      她握起乐白的手,刚触到手腕,忽听得一道熟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小白——”

      乐白苍白的脸上顿时泛起红晕,杨柯也搁下药碗站起身来:“你且歇着,我去迎他进来。”杨柯走出寝殿,云昌吉正立于院内的梧桐树下,他身旁站着一位女子,一袭杏色长裙,身姿高挑,亭亭玉立。

      云昌吉开口便道:“乐白伤势如何?”

      醒初回道:“云公子放心,郡主身上的伤大多是皮肉伤,养个半个月,应该就没事了。”

      云昌吉点点头,抬手介绍起身边的女子:“这是云舒,易望林易大人的千金。”

      杨柯看向此人,只觉人如其名——“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当时读到此句只觉得曹子建诗人心性,夸大其词而已,如今见了她,才知道此言不虚。

      云昌吉继续道:“易姑娘医术高超,前几月客居新郑,昨日才回京。我想着小白的伤始终不见好,不如请云舒帮着瞧瞧。”

      杨柯闻言心中大喜:“真是太好了!”她望向易云舒,恳切道,“若能将乐白医治好,我定倾尽全力报答!”

      易云舒微微颔首,不疾不徐道:“杨姑娘言重了。郡主身体欠佳,若能恢复如常,自然也是云舒心中所盼。”

      杨柯牵起云舒的手,就要领她进门去:“小白,你瞧谁来了!”

      她们还未踏过门槛,云昌吉已早一步抢进门,见乐白歪在榻上,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一把握起她的手:“小白,伤口还疼吗?”

      乐白见了他,嘴角立即扬起:“当然疼呀!”见他眉头皱成疙瘩,又凑近他耳边,软声道:“要是你给我吹吹,就不疼了。”

      昌吉立刻俯下身,小心翼翼地对着她的伤口轻吹,乐白被他的旁若无人惊得愣了一瞬,旋即便甜甜笑了出来。

      杨柯看他二人方一见面便卿卿我我,浑身起了鸡皮疙瘩。望向一旁的云舒,她正微笑着看着她们,眼中似有一抹羡慕和酸楚。

      杨柯略感奇怪,但也不作多余思考。她干咳一声,提醒云昌吉别忘了正事。

      昌吉登时反应过来,向乐白道:“小白,云舒刚从新郑回来,我特意请她过来给你瞧瞧伤势。”

      乐白望向云舒,笑着道:“我这点儿小伤,哪里需要云舒姐姐来看,过几日便没事了。”

      昌吉语气略带责备:“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见外的话?这些日子瞧你昏昏沉沉的,我夜里都睡不踏实。”他转头望向云舒,神色瞬间柔和下来,“易姑娘,麻烦你了。”说罢起身让出榻边的位置。

      易云舒莲步轻移,广袖扫过软垫,徐徐坐下,素白指尖搭上乐白腕间,闭目凝神片刻,启唇道:“郡主脉象虚浮杂乱,指尖紫黑蔓延至腕,确是中了紫茎草的毒。这毒着实罕见,若按照太医院的办法,恐怕压制不住。”

      一旁看着的杨柯急道:“这可如何是好?紫茎草是西域奇毒,解药更是难以寻觅。”

      “杨姑娘莫急,”她的声音如同山涧溪流,潺潺流进听者心内,抚平了人心内的焦躁,“紫茎草虽毒性剧烈,但好在郡主吉人天相,毒素尚未侵入五脏。我手头虽无现成解药,但可先施针护住心脉,再以天山雪莲配伍九蒸九晒的何首乌吊住性命。紫茎草虽毒,却也讲究‘以正压邪’。待药效入体,自能将毒素逼出三分。”

      话毕,其余三人皆松了口气。杨柯刚要开口道谢,门外院子里忽然传来丫头的声音:“小姐!小姐!”众人皆停下动作,向她看去。

      丫头跑进了门来,上气不接下气。云舒柔声道:“先别着急,有话慢慢说。”她抚了抚丫头的背,问道,“你怎么来凌薇苑了?”

      丫头眼里泛出了泪光,急声道:“不好了,出大事了……老爷出事了!”

      就在半日前的勤政殿内,御侍令公孙瑶垂首立于蟠龙书案旁,将手中文书递给皇帝:“陛下,这是户部呈送的军费明细。”

      皇帝接过折子,拧眉细看,神色骤冷:“朕记得去年秋天,粮价不过二两一石,如今怎地涨到六两?”

      公孙俯身答道:“经户部查核,症结出在青峡关的漕运。今年过关费用涨了许多,粮商为弥补成本,不得不提高粮价。”

      “又是青峡关?”

      公孙避开皇帝目光:“是。半年前刚换了漕运使,如今新上任的名为周焕。”

      皇帝欲言又止,感觉事情不太对劲,顿了顿问道:“这个周焕从前在哪里任职?”

      “他在工部担任建司使,负责材料采买和运输。此人一年前本要调往蜀地,后来不知为何,进了兵部漕运司担任漕运使。工部修建青峡关,也是他一同上报的。”

      公孙话还未说完,李福瑞便脚步匆匆地小跑进来:“陛下……易大人在殿外求见。”

      皇帝手中茶盏顿在半空:“他来做甚?朕并未召见他。”

      “易大人……跪在外头呢。”李福瑞吞咽了下口水,“还抬了箱银子,说是……要辞官。”

      殿内忽然陷入片刻的沉寂,烛台上的红烛“咔哒”一声爆出灯花。

      “今日工部可算热闹了。”皇帝抬手揉了揉眉心,带出一声极轻的叹息,“公孙,你说这天下的事情怎么总能凑到一块儿?”

      公孙顺势笑道:“周焕大人不愧为易大人的家侄,行事作风颇有易大人的风范,对待同僚甚是贴心,还专程为诸多粮商开了间茶铺。”

      皇帝手指一僵,眉头重又拧起:“他还有闲心思开茶铺?”

      “陛下不妨看看这个。”说着,公孙向他递去一沓簿子,“这是顺风茶铺的流水,还有闸口材料的采买明细。”

      皇帝接过,翻开凝神细看,越看眉头皱得越紧,最后忽地一合,“啪”地一声将簿子摔在案上:“那个周焕如今人在何处?”

      公孙答道:“昨日兵部校考,想必他已从滁州返京,此刻应当在京中。”

      皇帝恼怒的目光投向李福瑞:“让他来见朕!”

      李福瑞忙应下,又试探道:“那易大人……?”

      皇帝怒目一瞪:“让他在外面跪着!”

      片刻的功夫,田咏便领着周焕进了勤政殿。

      皇帝并不急着开口,只是眯着眼对周焕上下审视了遍。

      周焕抬起头来,谄笑道:“参见陛下,小人就是周焕。”

      皇帝靠坐于龙椅上,轻抬了抬手:“你从前在工部建司任职,那朕问你,防讯木桩,要哪种木桩材质更好?”

      周焕恭敬回道:“回禀陛下,自然是柏木了。”

      皇帝的眼皮跳了一下:“为何这次修闸,运来青峡关的木材都是杨木?”

      周焕脸色骤变,结巴道:“微……微臣督查不力,这次回去一定彻查!”

      皇帝冷哼一声:“漕运使要干什么你弄不清楚,但你开的顺风茶铺倒日日客满!”

      周焕身上顿时一酥,滑溜着跪倒在地:“陛下明察!顺风茶铺只是内眷的营生,与漕运毫无干系!定是有人栽赃嫁祸,求陛下给微臣彻查的机会!”

      皇帝转过身去,强压着怒火,冷声道:“你先出去候着!”

      遣走了周焕,他的目光落到了一旁的田咏身上:“这个人是谁指定的?”

      田咏道:“回陛下,一年前由端王殿下举荐。”

      皇帝眼中又惊又气,紧皱着眉头:“这人和端王什么关系?”

      田咏表面解释,但实际放刀:“据臣所知,是易府的人带到端王府,但端王当日并未见过这人。”

      “什么!”皇帝惊得从龙椅上站起。易家勾结吏部,企图染指粮道,而端王自己却连人都不见,可见其对朝政之随意放肆到了极点。

      田咏又补充道:“据人说是易府的亲信,至于是谁的亲信,就不得而知了。”他顿了顿,又拿出一本册子,“这里头是周焕打点吏部官员的记录,其中大半进了宫家的口袋。”

      这时,门外抬进来一个大木箱,木箱打开,里面装的满满的白银,只不过这白银全都染作茜红,“这五百两银子在滁州乐坊查获,经核实,正是周焕所出。”

      皇帝并未翻开册子,只是冷冷看着面前的木箱,深吸一口气,负手背过身去:“你先下去吧。”

      田咏还要说什么,被皇帝抬手拦下:“跪安吧。”

      田咏离开后,殿内陷入死寂,忽听皇帝怒喝一声:“传宇文拓!”

      宇文拓一路跑着到了勤政殿,气喘吁吁地到了门口,见周焕规规矩矩地立于殿前,跟个石人似的,气不打一处来,伸腿就要去踹周焕,还好被李福瑞拦住:“殿下,快请进吧。”

      宇文拓转头问道:“公公,是不是他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

      李福瑞叹了口气:“方才是田大人在面圣,奴才在外面候着呢,说了什么奴才不知道,不过陛下现在正在气头上,殿下好生小心些才是。”

      宇文拓低声喝道:“田咏这个贱骨头,定是有人撺掇了他来。”

      李福瑞劝道:“殿下,这个时候了,先去面见圣上吧。”

      宇文拓压下了怒气,抬眼看了他一眼,作了一揖,掀起衣袍,抬步进去。

      “参见父皇!”宇文拓虽自知有罪,但声音却毫不露怯。

      皇帝安然坐于龙椅上,手里慢慢拨动着楠木念珠:“上次朕命六部追补欠款,你们都干得怎么样了?”

      宇文拓答道:“工部已上缴十万两,其余的儿臣还在同易大人商量对策。”

      皇帝道:“你这十万两拿得这么快,不像是往日的作风啊?”

      宇文拓心中一跳:“父皇的旨意,儿臣哪敢怠慢。”

      皇帝缓缓站起身来:“你所谓的不怠慢,便是拆东墙补西墙?”

      宇文拓仍旧装傻:“若父皇所说是修补青峡关一事,工部的确没有盈余的钱款继续动工。若非户部侍郎张意初做事太过操切,提了这个建议,说不定青峡关下月便能建成。”

      皇帝深深凝视着他:“下个月,你嘴上说没钱,手里动作倒是挺快。”

      宇文拓听言,脸色一变,低下头去:“不知父皇所谓何意。”

      皇帝怒道:“门外那人是从哪里来?你这十万两又是从哪里来?你到现在还要来蒙朕!”

      事已至此,宇文拓心里明白此事已无处可藏。此人是易家通过宫家塞进兵部的,他能被田咏顺利带到圣前,其中有多少凶恶在背后作祟,即使纨绔如宇文拓,也一清二楚。既然事情已经败露,自己若咬死不放,再多说一句,在盛怒的父皇面前就多难堪一分。

      宇文拓旋即哭丧着脸道:“父皇,儿臣不孝,儿臣不忠,收受此人钱财确实是为了弥补国库空缺,儿臣实在是被逼无奈,只能用这个手段了。”

      “被逼无奈?”皇帝挑起了眉毛,“你知不知道前线军粮频出状况,就因为你卖的这个好官!”

      “工部的银子本身就不够用,加上建闸支出庞大,百般为难,实在是拿不出钱了,只好动了这个歪心思。”

      皇帝甩给他了一簿账本:“你看看,这里面说的,好像和你嘴里讲的完全相反呐。”

      宇文拓狐疑地看着皇帝扔过来的账本,翻开一看,浑身一颤。泛黄宣纸上密密麻麻列满了青峡关修建的价目比对,光是其中木材一项,原本该用的柏木也被替换成了价低五倍的杨木!更骇人的是,吏部和工部在其中勾兑染指的数目记得清清楚楚!

      “这……这……”宇文拓惊得说不出话来。

      皇帝声音沉了下去:“易望林方才拿着一百万两,跪于殿外,请辞了工部尚书一职。”

      此言一出,宇文拓更是意识到自己捅的篓子有多大了。

      “父皇,父皇,您听儿臣解释,儿臣这么多年来,虽不说殚精竭虑,但也勤勤恳恳地为工部出了力,这些银子他易望林还了,儿臣也能还!”

      “你能还?”皇帝再也忍受不了他牵强的说辞,厉声大吼,“既然能还,为何还要卖官?”账本飞了出去,直抛向殿外。

      “父皇,儿臣将府中银两拿来补贴工部开□□易望林贪得无厌,儿臣跟他不同啊!”宇文拓也厉声自辩,仿佛声音越大便越不容质疑。

      皇帝反而冷静了下来,目光由怒变冷,眼中一汪深潭,直直地射向宇文拓,似乎想看出他说的话里有几分是真诚。

      宇文拓知道应该将头抬起来了,恭迎询望,满脸都是真诚。

      皇帝深凝了他一瞬,恨声道:“你遇事推诿,视朝纲若儿戏。身为皇长子,不思为国尽忠,反而一心贪墨,竟至勾结群党、卖官鬻爵的地步!”说完,俯下身子直视着宇文拓的双眼,哀叹道:“你说,朕要如何饶你?天下人要如何饶你?”

      宇文拓眼中露出了恐惧,他开始意识到此事已不再像之前一样,不过是禁足半月便可一笔勾销,现在的父皇已经对他耗尽了所有耐心和宽容。

      “陛下……陛下三思!”丽妃的哭声从殿外传来。

      “额娘!”宇文拓转头一看,母亲丽妃正焦急地小跑进来,眼中的恐惧更深了。

      丽妃一个扑通跪在皇帝脚边,抓着皇帝的衣角乞求道:“陛下,拓儿一时糊涂,再给拓儿一个机会吧。”

      皇帝无奈转向她:“丽儿,你来前朝做甚?”

      “陛下,臣妾听闻拓儿犯了大错,不忍心看到陛下手刃亲生骨肉!”丽妃的眼泪从脸颊滑落,我见犹怜。

      皇帝收敛了心神,俯视着儿子,沉声道:“宇文拓行为之恶劣,为国法所不容。你要朕瞒着天下人,包庇这个祸害吗?”

      丽妃见眼泪无用,立即磕起了头:“陛下,若您要为拓儿定罪,也将臣妾一并罚了吧。”

      这话反而起了反作用:“你在威胁朕?”皇帝眉头紧拧,“乐白落马一事,朕暂且放过,如今你竟然还要来左右朕的决定?”

      丽妃吓得浑身颤抖:“陛下,臣妾不敢,臣妾不敢,还望您看在拓儿伴您膝下这么多年,臣妾服侍您这么多年的份儿上,网开一面吧。”

      皇帝背转过身,脚步如铅般沉重,一步一步重新迈向丹樨上的龙椅。

      丽妃目光悲切地紧盯着皇帝的背影,呼吸也随着他的脚步一重一轻。

      只听皇帝缓缓扬起头,重重地叹了一声:“李福瑞。”

      李公公这会儿才敢从门外进来:“奴才在。”

      足有半柱香的功夫,勤政殿内悄然无声,李福瑞就这么躬身在丹樨旁等着。

      陡听得龙椅前一声:“拟旨。”

      李福瑞装作犹豫地瞧了瞧座下的丽妃母子一眼,又仰头望着闭目的皇帝,轻叹一声,拿来了笔墨准备拟旨。

      丽妃一惊,又无法扑到丹樨上的皇帝身前痛哭,只好膝行至台阶底下,仰头望着他哀嚎。一旁的宇文拓反而安静下来了,垂首凝视着地面,眼眸中尽是冰冷。

      “端王有失惑无常之性,身为皇长子,不可以奉宗庙,为天下主。今废端王之位,降为四品郡王,削去统领工部之职。若无诏书,不得进宫。其母宫氏教养无方,降为丽才人。”

      言毕,殿内悄无声息,只有丽妃呜咽的哭声。

      宇文拓跪在地上,像块被废弃的石头。良久后才听他一字一句地吐出:“儿臣……领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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