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都会在

　　大概又写了2000多字，晴朗开始坐不住了，一会儿站起来接杯水，一会儿又想去厕所。
　　“电脑屏幕看得脑壳疼。”晴朗给夏天发信息。
　　夏天没回。
　　“晚上吃点好吃的去吧！犒劳一下我死去的脑细胞！”
　　夏天还是没回。
　　看着天色渐暗，晴朗拿起电话给夏天打过去。
　　“嘟——嘟——”
　　一直没人接，晴朗接着打，终于第三个电话，夏天接了。
　　“喂，晴朗？”
　　“你忙吗？晚上去吃烤肉呀？”晴朗听到电话里人来人往，声音嘈杂。
　　“我跟你说不行，真的不行，你不能走，家属呢？回来！家属？！倪春生家属来了吗？”
　　“喂？夏天，你在听吗？今天能下班吗？”
　　“你爸必须做CT，对！怀疑脑梗，现在就去啊，不能拖到明天！”
　　“夏天？夏天？”
　　“喂？晴朗，今天不行，太忙了，你要不先回家啊。”
　　说完夏天就挂了电话，晴朗已经可以想象电话那头夏天在咆哮的景象。
　　晴朗从小就在医院里长大，眼看着阳城人民医院从最初的几幢小楼，变成今天的豪华大楼。不过在晴朗印象里，还是爷爷奶奶那一代的医生看上去比较慈祥，夏天太暴走了，真不知道他是怎么当了医生的。
　　看这情况，夏天今晚肯定是一场恶战了，晚饭估计也没时间吃。晴朗决定买些饭给夏天送过去。
　　两碗皮蛋瘦肉周，两份生煎包，两杯酸奶，一份西瓜。
　　晴朗拎着大包小包来到阳城人民医院神经外科诊室。
　　夏天不在。
　　“陶小桃，夏天去哪了？”
　　“楼下急诊。”陶小桃回着话，又匆匆离去。
　　“真忙！”晴朗看着陶小桃远去的背影不禁感慨。
　　楼下急诊，那真是整个医院最繁忙的科室，头疼脑热的、醉酒呕吐的、骨折流血的......整个科室不是哭声就是吵架声，想找到夏天，还真是有点困难。
　　“老爷子怎么这么倔呢，都说了要做核磁共振，号都帮你排好了，加急的。”
　　“我不做！来医院一趟，什么都要花钱！我就是头疼，刚做完CT又做核磁共振，你们给报销啊！”
　　“既然您来了医院，我们就得对你负责任啊，现在CT结果看着不太像脑梗，核磁看得清楚！”
　　“不是脑梗还做什么核磁！我不做！”
　　“不行，还得跟你家属谈，你儿子呢？刚才不还在吗？”
　　听这暴脾气，肯定就是夏天了，晴朗循着声音走过去，果然是。
　　“你怎么来了？”夏天一眼看到挤在人群里的晴朗，把她拽了过来。他一边拽着晴朗，一边还在给老爷子做工作。
　　老爷子躺在急诊室的床上，一副要坐起来要走的样子。
　　“不行，你不能走！”夏天一手按住老爷子，又回过头来看着晴朗，“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先回家吗？”
　　“给你送饭。”晴朗尽量用词简洁，估计这会儿夏天的CPU在高速运转。
　　“饭在你办公室，你先忙，我上楼等你。”
　　“好。”
　　晴朗刚想离开，床上的老爷子又挣扎着想坐起来。
　　“我看见你儿子了，你先别动，我去找他。”
　　正说着，老爷子“哇”地一下吐了一地。
　　吐出来的东西溅了夏天一身。
　　夏天竟然面不改色地抹了两下，然后开始喊人：“倪春生家属，这边！”。
　　“去叫保洁阿姨。”夏天转头和晴朗说了一句。
　　“哦哦哦。”晴朗转身出门找保洁阿姨去了。
　　“你爸爸必须做再做个核磁，我们怀疑有脑内肿瘤。”
　　“什么？肿瘤？不是脑梗吗？”老爷子儿子显然也被吓住了。
　　“小点声！老爷子年龄大了，先不要告诉他，他刚才这个呕吐，很可能也不是消化道的问题，可能是肿瘤压迫的问题，总之必须尽快去做检查。”
　　“可是......”
　　“可是什么啊，你还有什么犹豫的？”
　　“我妈正在来的路上，我想等她过来商量一下。”
　　“怎么我说了半天，你都听不懂呢，他这个情况很紧急，你先去把检查做了。”
　　“大夫，我再问一下，这个后续如果治疗，要花多少钱啊？”
　　“先做检查，病情都还不确定，怎么知道治疗花费呢，你先去，等你回来会有主治医生跟你沟通的。”
　　儿子没说话，扶着他父亲，拿着单子去做检查了。
　　晴朗叫来了护工，和他们父子擦身而过。
　　“终于说通了？”晴朗问夏天。
　　“唉。”夏天叹了一口气。
　　“你要不先把衣服换了吧。”
　　夏天低头一看，“我天，这么脏。”
　　夏天到医生办公室，脱下身上的白大褂丢进脏衣桶，拿了一件干净的又穿上。
　　“你吃饭了吗？先上楼去等我吧，我忙完去找你。”
　　“行吧，那我先去写论文了。”
　　晴朗来到神经外科的办公室，看着桌上的晚餐，又想起刚才老爷子吐的一幕幕，不禁打了个寒颤。
　　还真有点吃不下，算了，就喝点酸奶吧。
　　晴朗把电脑打开，想再写一会儿论文。
　　不知不觉，竟然写到10点多。
　　晴朗把写好的部分，又反复读了两遍，夏天终于和李梓沫一起回到办公室。
　　“急诊，一周去两次就可以了，去得多了，我自己都得抢救我自己。”
　　一进门，李梓沫就在骂骂咧咧，又用免洗洗手液搓了搓手。
　　“唉，累死了！”
　　二人往座椅上一摊，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晴朗看他们回来了，合上笔记本电脑。
　　“这里有吃的，你们快吃点吧！”
　　“哎呀，晴朗，你真是救我于水火！”李梓沫拿了一盒生煎就吃了起来，夏天端起西瓜吃了几口。
　　“怎么不吃点生煎？”
　　“渴。”
　　晴朗笑了起来：“只有急诊能制服夏天，学姐，你看他这么嚣张一人，每次急诊回来都跟虚脱了似的。”
　　“没有人能‘活’着离开急诊！”李梓沫也忿忿。
　　“那老爷爷后来怎么样了？”晴朗问。
　　“转神外病房了。”夏天说。
　　“真是肿瘤啊？”
　　“大概率是！后来她老婆也来了，一家人把王主任围在办公室了，唉，谁家摊上肿瘤不糟心啊。”李梓沫摇摇头，吃下最后一个生煎，“我男朋友来接我了，先走了，你俩也快回吧，拜。”
　　“拜拜。”夏天和晴朗也挥挥手。
　　“你不再吃几口了？”晴朗又把饭往前推推。
　　“不想吃了。”
　　“咱也回家吧？”晴朗看着夏天困得不行的样子，于心不忍。
　　“走吧。”夏天站起身，把桌上的残余饭盒收一收丢进垃圾桶，晴朗也把电脑包收拾好，关上办公室的灯，准备回家。
　　灯光刚熄灭，晴朗的手机就在黑暗中响起，在空旷的走廊里格外响亮。
　　“谁啊？这么晚？”晴朗掏出手机，屏幕上显示着“肖骁”。
　　“肖骁？”晴朗不解。
　　“肖骁？”夏天也不解。
　　“喂，肖骁？”晴朗一边接电话，一边和夏天往医院外面走。
　　“喂，晴朗，你现在在阳城吗？”
　　“在呀，怎么啦？”
　　“我也回来了，有点事想找你。”
　　“找我？怎么这么突然，星星他们还在丽江呢。”
　　“我知道，他们下周回。”
　　“星星不是说你在蓉城复习考研呢嘛？”
　　“回来有事，她知道的，明天下午你有时间吗？”
　　“应该可以，我都在学校写论文。”
　　“行，那我去你学校找你吧。”
　　“好。”
　　“拜拜。”

　　“肖骁说明天下午找我有事，奇怪。”
　　医院门口，夏天拦下一辆出租车，二人一起上车。
　　“没说什么事吗？”
　　“没说。”
　　“哦。”
　　夏天累的时候，话会变得特别少。
　　从医院回到家，大概20分钟的车程。
　　一路上，夏天都靠在晴朗的肩膀上休息，快到家的时候，晴朗发现夏天已经睡着了。
　　车到家门口了。
　　“下车吗？”司机师傅问，“这里不能长时间停车啊。”
　　“知道了。夏天？夏天？醒醒，到家了。”
　　“哦。”夏天迷迷糊糊地醒来，跟着晴朗下了车，因为刚睡醒，脚步还有点踉踉跄跄的。
　　二人快走到家楼下的时候，夏天突然说：“我总是反复做一个梦，梦到我在抢救老晴，有时候梦到他被我抢救成功了，有时候又没有成功，反反复复。”
　　晴朗停下来，转过身看着夏天的脸。
　　“你怎么从来没和我说过。”
　　“不太想提这个，但今天这个老爷子，又让我想到老晴了。”
　　晴朗冲进夏天的怀抱里：“我也总是做这样的梦，抢救老晴，一遍又一遍，有时候抢救成功了，有时候没有，梦里的感觉特别真实，但梦里有多真实，醒来以后就有多难受。我还以为，没有什么人会记得老晴了。”
　　“你怎么会这么想？”
　　“老晴这个人，大大咧咧，嗓门大、还乐观，江湖朋友多，告别那天来了很多人，大家看起来也都很伤心。可是，这种伤心能持续多久呢？告别过后，大部分人都继续着自己的生活了，好像每个人都能从伤心里走出来，只有我不能。老晴去世后，这么多年，其实我没有一天真正走出来过，虽然我也正常地过着每一天，但有的歌听着听着就会哭，寻梦环游记我都不敢看第二遍。”
　　“我知道。我全都知道。”夏天在晴朗的额头上吻了一下，“我和你一样，总会想起他，你不是一个人。”
　　“夏天，你知道，我是什么时候认定你的吗？”
　　“这我还真不知道。”
　　“你想知道吗？”
　　“当然想啊，什么时候？”
　　“老晴下葬以后，有天夜里，我看到你在客厅里拿着老晴的照片，哭得泪流满面，那个画面特别触动我，那一刻我知道，我们的悲喜是相通的，我想应该不会再有什么人能做到这一点了。谢谢你一直陪着我。”
　　“我要谢谢你，那么早就出现了。”
　　“可是，你都看了我那么多年了，真的不会烦吗？”
　　“你非得现在说个吗？”
　　“说呀，会不会烦啊。”
　　“还......行吧。”夏天故意把调子拖得很长，小眼神瞟着晴朗的反应，“那你呢，会烦吗？”
　　“我也，还行吧。”
　　“怎么着，开始烦了是不是？”夏天又想暴走了。
　　“哟，这会儿睡醒了，来精神了是不是。有时候吧，是有点烦。”晴朗说完，转身就往单元楼跑去。
　　夏天在后面追：“给我说清楚，怎么就烦了，站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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