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溯

　　“天……天裂开了……”
　　五行失衡，天命不解。
　　离行匆匆赶到，望着那被掩盖的天，眼下一丝迟疑，蓦地看向站在黑暗下的神君暮。
　　神君暮勾起唇角，红唇微张，无声道：“你期待的来了。”
　　和尘一脸凝重，正声道：“元殿神君何在？”
　　神君观低头，应声：“元殿在此。”
　　神君观那双异色的眸中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他站的笔直，灰袍罩在他身上更有几分黯淡。
　　“启用道真，勘天命所在。”
　　和尘冰冷的声色中带了丝不知名意味，他并不恼怒，反倒早知结果，因此波澜不惊。
　　神君观抬手，灰色的法力涌现于掌中，他闭眼，额间神纹不断闪烁，最终停留在一种形态。
　　他睁眼转身，眼神淡淡扫过在场的神祇，似乎是在找人。
　　神君相望着那道深蓝的裂缝，闭了闭眼，掩盖心底的那丝悲伤。天命在呼唤她，释然穿透她的全身——或许，一切的一切只是为了此刻。
　　一时辉煌，一世悲然；无人载记，无人歌颂。
　　她如玉般的手拨开重重阻碍，从中缓缓走出，面色虽如常，但眉眼间有一阵扫不去的悲伤。
　　身临绝境，却是道之所在。
　　“天命已至。神君相自诞生天地间二十万载有余，半生览天地山河，半生守绝境太平，受世人供奉，无怨无悔，此生足矣，愿应天意！”
　　神君相的声音像是覆了一层薄冰，不似冰冷，不似柔和，但令人十分安心。
　　黎民之道，为解这苦难苍生；众生之道，为勘破无常世事。
　　神君相的每一步都走的坚定稳当，向前一步，冰就裂开一分，向前一步，天就破开一分。
　　“神君相。”
　　久违的声音在一片静谧的天地间响起。
　　天无边际，寒霜笼地，远处不知是多少座大山，一望无际，看不见尽头。但在这万籁之中，一道残影看着远方的人，笑意越发的深。
　　“神君相。”
　　那人又唤了一声，目光移至神君相的眉眼：“你看到你的道了吗？”
　　说罢，清风拂过，卷起流年残影，飘渺到不可知。
　　“或许……他们不值得……”
　　神君相一笑，哪有什么值得不值得，生命岂是能用值得和不值得去衡量的？
　　值得——
　　不值得——
　　祂一念。
　　空间猛然爆裂，黑暗间闪过往事重重。
　　“凡人、仙人……凡人渴望成为仙人，他们敬拜仙人。仙人说‘凡人不配，因为仙人始终都是仙人’，而吾说‘仙人若心无道，仙人便是凡人，凡人若心有道，凡人亦是仙人’，而道说‘众生皆是蝼蚁，所谓凡人与仙人，有何不同？’”
　　“有何不同——”
　　声音不辨男女，充斥整个世界，令人分不清方向；声音虚渺却凝实，蔓延整个世界，让人心生畏惧之意。
　　“有何不同——凡人想‘仙人坐拥万千法力，足以令山河变换’，仙人想‘拥万千法力不够，命数还要不朽’。”
　　那道声音续道。
　　神君相的眼中无比清明，祂道：“仙为何，神为何？若神丛生妄念，那与仙并无两样，当仙无欲无念，那与神并无两样。”
　　“当妄念丛生，一切化一。”
　　咔嚓——
　　那声音在覆灭的前一刻，最后一句：“万事皆妄！”
　　意识蓦地回归现实，那道光痕在夜空中无限放大，神君相一跃而起，衣摆飞舞间，神兵念洄破开虚空回到她的手中。
　　离行的心像是被人用手狠狠撺紧，祂一时疼得有些喘不过起来。
　　“离行……”
　　“离行……”
　　“你在……做什么！！！”
　　心悸的感觉一刹间笼罩她，遍布全身，过于噬心，祂脸上血色一瞬间褪去，面色惨白的不像话。
　　噩梦……又来了……
　　上一次……这一次……
　　“你都无法改变结局……”
　　改变……
　　我在哪……
　　太古……
　　“我为什么要来太古……？”
　　快醒来，快醒来！
　　好像有人一直在叫唤。
　　神君相离那道裂痕越来越近，几乎已经看不清祂的身影。
　　不……不！！！
　　“离行……”
　　离行？不，是日月神。
　　日月神灵？不，是离行。
　　祂头痛欲裂，额间神印闪烁不定，忽明忽暗。
　　轰——
　　念洄爆发出巨大的能量后渐渐消散，跌入尘世。
　　神君相一只手伸入了裂缝内。
　　众神屏气凝神的看着这一幕，甚至有不少神祇倒吸一口凉气，鬼知道有多疼！
　　上神藏感觉自己仿佛开了疼痛共享，再一看身旁的和尘像个没事人般，淡淡的看着这一幕，眼中的淡漠淡化了全世界的情感。察觉到他的目光，回过头，含笑一眼。
　　上神藏被他看的心仿佛慢了一拍，一时失神，被卷入那片“深渊”之中，和尘达到目的，笑意越发的深，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以表安抚。
　　离行看着神君相的动作，几乎目眦欲裂，一口血不由分说的就喷了出来，一时清醒不少，但心痛和头痛挥之不去。
　　“我怕你不存在啊……”
　　好熟悉……
　　“……”
　　最后一句太匆匆，万载相守岂敢忘？
　　“离行！”
　　咔嚓！
　　何物破茧而出，何物再次燃烧，何物重回胸膛？
　　“神君相——”
　　离行在一刹那间撕裂空间来到神君相的身边，日月神剑脱手滑落。
　　神君相转身间，一滴冰冷的眼泪划过眼角，很快又在冽风下消逝。
　　于是，离行又听到了那句无比熟悉的话，神君相用只有她们能听到的声音说：“早就知道你不是此间人了，但我选择相信，就如同，我早知这场宿命，纵使最终结局只有一个，但我依旧选择前往。”
　　说及此，离行的眼泪再也憋不住，这个场景曾经无数次存在于她那虚幻的梦中，纵使痛苦，但这也是唯一能够再次“见到”神君相的方法，因此不论如何痛苦，她都心甘情愿。
　　这个场景也无数次化作心魔在她心中挥之不去，这也是她唯一渡不了的劫，她连所谓“死劫”都不怕，或者说，神君相才是她的死劫。曾经无解，如今也不知。
　　未曾宣之于口的话，都再也无法回到过去，就比如，此时。
　　神君相强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你是众生其一，这也是我选择的道。若天地覆灭，那未来也不复存在。”
　　“我怕你不存在啊……”
　　神君相最后看了一眼离行，身体往前一倾，便要跌入那万丈深渊之中。
　　离行伸手间，天地日月之力为祂调动，凝聚一处，日月神剑凝实于她身前，冲入裂缝内，照亮“世界”，裂缝被这股力量滋养，缩小了不少，但远远不够。
　　裂缝最想要的是神君相的本源，而不是日月之力的本源。
　　离行咬咬牙，她伸手向裂缝抓住神君相的手腕，忍着那股仿佛要将手绞成碎片的剧痛硬生生将神君相拉出半身。
　　神君相如今也不好受，她的本源在以一个恐怖的速度流失，肉身和神魂都要面临一种无法忍受的痛。她好想告诉离行松手，她不值得，但她已经疼得说不出话了，好像是有人掐着她的脖子，只能零碎的发出几个不全的音节。
　　众神看着这一幕开始躁动起来，纷纷看向神尊，见和尘面色如常，没有阻止的意思也没有相助的意思，刚刚张开的嘴又缓缓闭上。
　　离行脑中闪过无数条救神君相的方法，思绪万千顾不得其他，一手召集天地间的日月本源之力，一手死死撺着神君想到手腕，不论如何也不肯放手。
　　天命……
　　这是神君相的宿命，她去代替神君相死的话首先不说献出所有本源之力能不能缝补这条裂缝，天命事后怎么对待神君相就不知道了，但可以肯定的是不怎么样。
　　她心下暗恨，这条裂缝怎么还挑人呢，心急如焚已经不足以形容此刻的她了。
　　那……
　　对了，天命要的是神君相的神格啊！
　　这条裂缝喜爱的是神君相的本源，那就是喜爱神君相的神格。
　　那她……
　　离行闪过一个荒唐的念头，或者说是疯狂。
　　但是神君相肯定不会接受……
　　但眼下也顾不得其他了。
　　离行心下祈求，日月星辰之力肯定比神君相的本源吸引人，只求那人愿意祝她一臂之力。
　　她传音至上神藏，对方很快回复，令她意外的是，竟然没有怎么周旋对方就轻松的同意了，毕竟本源不是件小事。
　　上神藏看着和尘微微皱起的眉头，叹了口气，道：“没事的，就一点本源而已。”
　　和尘不语，眉头仍然紧蹙，显然是不赞同之意。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恼怒，但更多的是担心。
　　“真的没事的，本源还可以修回来嘛，生命才是关天大事。”
　　和尘没有反对也未同意，但上神藏知道，和尘默认了他的做法。
　　转瞬，上神藏单手作诀，此时他正处于全盛时期，自认天不怕地不怕，古阵“天罗地网”亮起，无数星子一瞬间光芒大绽，星汉灿烂，星罗棋布。
　　夜，正是他的主场。
　　离行感激的朝他点点头，手上再次法力，金色与白色的光芒从她周身散开，源源不断的涌入裂缝，她的神印虚影在她同神君相中间亮起，随后化作光的残影卷入神君相的身体。
　　神君相似乎意识到她要做什么，猛烈的挣扎起来，嘴里发出几个不完整的音节，眼泪潸然而下。
　　“神君相……”
　　“君心如我心。”
　　离行道。
　　日月神剑嗡嗡作响，似是在悲鸣。
　　它冲破诸世，散发着日月的光辉，参杂着天地至纯一方本源。
　　离行周身的光芒更甚了。
　　上神藏眉心间的神印定格一瞬，天罗地网阵再次旋转扩大。
　　离行的神印在她的额间消失，她抓着神君相的那只手中蓦然出现一个小小的血阵，她的血流淌而下，不是金色中参杂着朱红的那种，而是血红——她失去了日月神格同她的神位。
　　神君相有一瞬间的眩晕感，方才离行身旁的光转移到了她的身上。
　　渐渐的，那流淌而下的血又重新回到了神的样貌，离行额间的神印变换，神君相亦然。
　　定格一瞬，她们的神印互换。
　　离行的日月本源已经消逝至无，她拼尽全力的将神君相拉出，随后，鎏金的法力至她全身爆发，裂缝渐渐变小，但每当裂缝变小一分，那鎏金的光就弱小一分，而离行的神魂也就消散一点。
　　上神藏感觉那股吸食他本源的力量消失了，他看向离行那边。
　　！？
　　他刹那间将天罗地网阵中残余的本源全部注入离行的身体，星辰闪烁，有温和，有凶厉。
　　离行本来拥有日月本源，二者并不排斥。
　　或许是感受到曾经这里存在过熟悉的力量，星辰本源是温和的。
　　离行在光中朝他摇摇头，表示没有用。
　　再多的本源也只能暂缓她的消逝和陨落的时间罢了。
　　——离行骗了他。
　　他当还真有什么方法可以令两个人都活下来呢！毕竟他这人就是看不得遗憾，什么决裂都是假的，到了生死关头，不都挺关心对方的嘛！
　　如果耗费他一半的本源是两全之法，那倒也值了！没错，是一半。但……
　　离行抱歉的看了他一眼。
　　但上神藏如今实在无心纠结本源。
　　天渐渐回拢了。
　　离行将剩余的本源一并传给了上神藏，毕竟若是没有他出力，如今怕是不成……
　　上神藏一直皱着眉，也没拒绝，但在离行神魂彻底消散的前一刻，他将那股本源化作一层屏障，护住了那一丝零碎的灵魂。
　　咚——
　　神界的古钟声仿佛从远古而来，悠长而虚渺，钟响七声余音末了再响，属于神君相，现在应当是离行的神印照应在神界上空，久久不散。天地间残存的本源被风卷起，化作一道金色的光点汇集，归入大道，散入天地之中。
　　然后，他心念一动，本源同那丝灵魂一同前往了来处。
　　——他用星辰的轨迹推算出了离行的来历。
　　做完这些，他本人也累到虚脱，但更多的是本源消耗的太多。
　　身子往后一仰，失重感传来，但没有多久，他就跌入一个冷清至极但又令他十分安心的怀抱——是和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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