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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4 章
身体率先反应过来,林霏清站起身,避开对方伸来的手。
“看来您自己可以处理好,我便先离开了。”急急撂下这一句,林霏清便拽着秦柳离去。
秦柳:“夫人?!”
隐约听见那学子在后面唤了一两声,林霏清背后一紧,立刻加快了步伐。
直到完全远离那一片,林霏清才松了口气,靠在墙上努力平复自己的呼吸。
秦柳还在状况外,扶着膝盖大口喘气:“怎,怎么了?”
林霏清张了张嘴,却又不知该如何解释。
她的行为在秦柳眼中必然是十分诡异的,撞了旁人不说,不仅不道歉,还直接跑掉。
可她该怎么告诉秦柳?
难道要说,她感觉对方对自己有所图谋吗?
连她自己都觉得这念头奇怪。
“没什么。”终了,林霏清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闻言,秦柳也不再追问,只兀自平复自己急促的呼吸。
半晌,终于平静下来,林霏清正欲与秦柳回到课室,身侧却又传来一声“林夫人”。
林霏清本就是惊弓之鸟,听见这一声差点惊叫出声,好在先认出了赵书源的脸,才拼命忍住了已经到嘴边的惊呼。
赵书源与秦柳面面相觑,不知林霏清为何反应这般大。
“夫……人?”赵书源微微蹙眉,“出了什么事吗?”
林霏清勉强笑笑,不愿将真实缘由说出:“没什么,只是最近有些累了。”
南流景病重的消息人尽皆知,赵书源自然也有所耳闻,看林霏清脸色的确不太好,便道:“南大人的事我也很惋惜,只是您也要好好当心自己的身体。”
林霏清注意力却在另一件事上:“您知道南大人的事?”
赵书源抿了抿唇,简单解释了一句:“除夕当夜有很多人没看到南大人。”顿了顿,他又想起什么,道,“近来在学宫内,您要小心些。”
林霏清微微愣住,难道赵书源知晓这些学子如此古怪的原因:“怎么这么说?”
赵书源认真道:“学宫内对南大人有意见之人很多,如今南大人力不从心,说不定会有人落井下石。”
……
林霏清眨眨眼。
这样吗?
她还以为……那些人是图什么呢。
那这样说的话,方才撞那一下,不是为了制造契机,而是,单纯的,想撞她?
是有多恨她啊。
那与她一起吃饭是为了什么?
想起吃饭时的那位年轻公子。
“夫人,您觉得这甜汤怎么样?”
“……额,尚可?”
“在下却是很喜欢。”年轻公子微微抿着笑看她。
林霏清干笑道:“那,我这碗还没动,你想喝就喝吧。”
“多谢夫人。”年轻公子含情脉脉地望向她,仿佛有千言万语凝在心间。
林霏清实在被看得受不了,甚至没有把碗里的饭吃完便离开了食舍。
现在回想起来,仍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我知晓了,多谢您提醒,我会小心的。”林霏清逼迫自己将注意力放在赵书源身上,“快启学了,我先走了,您自便。”
赵书源颔了颔首,与她告别。
秦柳将方才的话都听了进去,有些忧心忡忡:“真的会有人来向您发难吗?”
林霏清摇摇头:“我也不清楚。”
说起来,比起故意撞她这样真刀真枪的针对,在食舍那样的行为更让她害怕。
若是再来几个这样的,林霏清就要犹豫是否继续在学宫读书了。
原来如此,竟然存的是这样的心思。
林霏清恍然。
“太狡猾了!”
她说的突兀,秦柳“啊”了一声:“什么狡猾?”
“咳,没什么。”林霏清脸一热,摆摆手胡乱应付了过去。
不过林霏清的担忧并未实现,不过第二日,学宫内便出现了许多宫人巡视。
不仅课堂之上,连带食舍、寝房、书楼中亦有巡查之人,一旦出现违禁行为,便会被狠狠惩罚一番。
来者突然,连赵书源从前都未听到风声。
不过林霏清对此乐见其成,自从有了这些巡视的宫人,便再没有人到她面前来做些莫名其妙的事情。
起先还有人不信邪,被逮走几回,也都学乖了。
一日在书楼遇到胡挽月,她来归还借书,碰到林霏清便多聊了几句。
说起近日学宫中的变化,还有些欢喜。
“学宫读书的机会多么难得,却有这么多人不晓得珍惜,终日无所事事,实在是浪费,趁此机会将这些人筛去也好。”
林霏清听她这话有怨气,想了想,又觉得不是不能理解。
旁的不说,胡挽月喜好读书是显而易见的。
她并非无所事事的小姐,她平日里便要学校所有未出阁的官家小姐该学的事,琴棋书画、管家女红、应酬交际。
但哪怕每日有这么多事情亟待处理,她仍每七日左右便会来一次学宫书楼,归还上次借阅的书籍,再将新的书带回去。
甚至林霏清最佩服她的一点,胡挽月阅读的书籍大多关于农学园艺,她不仅读,读罢还会亲手实践,上次胡老太爷生辰时,林霏清所参观的梅林,便是胡挽月亲手所培。
若非没有热爱,实在是不可能坚持下来的。
而有些官家子弟什么都不用做,就能轻易拿到她拼命挤出时间才能得到的东西,甚至还不以为意,胡挽月有怨气是应当的。
闲叙两句,胡挽月又将话题扯到林霏清身上:“听闻近来南大人身体不大好,您也要好好保重身子。”
近日几乎所有与她闲话的人都会说起这件事,林霏清已经很习惯了。
她轻轻牵了牵唇:“我知晓的,多谢关心。”
话虽如此,但林霏清还是渐渐将精力从读书上移开,转而在南流景身上多留心了些。
原因也很简单,从前她做得实在不好,南流景是个很好的人,理应得到更多关心。
可她也发现,自己能做的实在不多。
正如南流景所说,他已经很听金太医的话了。
一日五顿药,数不清的药膳补品,针灸药浴,太医院怎么嘱咐,他便怎么做,太医院不允许的事坚决远离,与从前简直是两个极端。
可这也只是延缓他的消瘦。
林霏清在一旁看着,偶尔甚至会觉得,何必呢?
如果改变不了结果,那么这样费劲折腾,有什么用呢?
南流景依旧被病痛折磨,依旧整夜整夜不得安眠,他身上清列的药香逐渐变得苦涩,每日能到外面看日光的时间越发短暂。
付出这么大的代价,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疑问在林霏清心里一天一天生根发芽,她忍着不问,直到有一天被南流景发现。
他实在敏锐。
彼时她正在南流景榻边念书。
这场病的缘故,他近来总是睡不好,哪怕睡着了,也很容易因为一点动静醒来。
林霏清对此忧心忡忡,南流景便说,可以在他跟前念文章。
效果很好,他睡得很沉。
林霏清也不知道,南流景是怎么发现这个办法的。
“子曰: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林霏清读到这一句时,稍稍磕巴了下。
躺在床上的南流景睁开眼:“怎么了?”
“额……”林霏清早就走神了,根本不知道自己念到哪里,闻言胡乱道,“我不太明白这句。”
南流景挑了挑眉,自他瘦了很多后,再做起这些事看起来便没那么傲慢了:“哪里不明白?”
林霏清瞟了一眼书册,稍稍怔住。
这句话并非第一次见,从前课上她听一位夫子讲过,不知是不是错觉,当时那位夫子好像一直在有意无意地朝她那边瞟。
好像在暗示什么似的。
林霏清颤了颤睫,收回思绪,简单同南流景描述了一下当时的情景,末了道:“我觉得这话不对,因为我就从不因旁人亲近就无礼,也不因疏远而怨恨。”
南流景想了想,慢吞吞回道:“首先,这句话是说小人与女子,可你不是小人,我也不是女子。”
林霏清:“……”
打死她都想不到这句话竟然还能这样理解。
看到她的表情,南流景应当是轻轻笑了一下。
“其次,”他没控制住咳嗽起来,饮了口水缓和下来后才慢慢道,“哪怕是子,应该也没见过世上所有女子,他自己尚讲究因材施教,以一句话概括所有女子实在是没道理,反正我不会理会这句。”
林霏清点头:“我也没理。”
不仅没理,默文章时她都会跳过这一句。
南流景就笑了笑:“最后,你没给那个夫子点颜色瞧瞧?他应当是知道我的。”
话未说完,但林霏清却知道其中未尽的含义。
他知道南流景,所以,她想打就打。
她佯装思考了片刻,学着他的语调,同样慢慢道:“小人难养,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
南流景盯了她片刻,没忍住,嗤的笑出声来。
林霏清怕他情绪激动咳嗽起来,手里时刻准备着温水,见他笑声渐止,便自己随意抿了一口。
“除此之外呢?”笑罢,南流景却仍没有休息的意图,“还有什么事不明白的?”
什么都瞒不过他。
林霏清心中叹息,犹豫片刻,却还是合上书,询问道:“您想不想出去走走?”
南流景看着她,面上有控制不住的淡淡倦色,但他的一双眼依旧叶上光亮的露珠般莹莹:“今日天气不怎么样,金澜知道了又该恼了。”
林霏清抿了抿唇角,天寒地冻,除非金太医允许,这间屋子总是闭着门窗,渐渐的,便凝聚了许多药气,与病气。
这些气息如跗骨之蛆般黏附在南流景身上,将他整个人吞没得面目全非。
但她甚至不能打开窗户让这些味道散去。
“可您待在这里,也好不起来。”
这些日子旁观下来,林霏清也多少能体谅南流景的心情,若是自己碰上这种事,比起困在屋中苟延残喘,不若将最后的时光留给自己想做的事上。
或许这就是常说的,比起长度,厚度更重要。
“我知道。”南流景道,声线若磐石一般,很难想象他这样虚弱的人怎么能发出这样坚定平稳的声音,“但我吃那些药原也不为了我自己。”
青天白日,屋内却点了数支蜡烛。
南流景的面容,一半隐在黑暗中,一半被炽明的烛光映亮,看起来有种微妙的扭曲。
但他的声音还是很冷静。
“从我出生起,所有郎中、医师、太医,做的都是无用功。但即便是无用功,还是有人在这些事上费心思。”
林霏清迟疑道:“您是指,皇后娘娘吗?”
南流景道:“当年我爹娘是打算把我丢了的。”
原因也很简单,一场一场病拖下来,根本治不起。
“于是长姐就想带我跑,只是还没来得及付诸行动,我爹娘就死了。”南流景淡声道,“比我死得还早。”
林霏清沉默,这是她第一次听南流景说起他从前的事情。
可南流景很快也不再提,转而道:“我这条命,长姐费的心思最多,她也知道没用,但除了这些也没别的能做的。但凡努力一点,起码在最后到来时,就有了安慰自己‘尽人事听天命’的资格。”
“人有时候就是靠一句话撑过去的。”
林霏清轻轻眨了眨眼,脱口而出:“您是想在您死后,给娘娘一个说‘我已经尽力了’的资格?”
南流景看着她,没有否认:“我越配合,来日长姐遗憾便越少,便越能早些走出来。”说到这里他甚至还笑了笑,“你可能不信,但我在她心里,还是挺要紧的。”
林霏清听着这句玩笑话却笑不出来,甚至有些难过。
那些药多苦啊,那些药膳补品多难吃啊。
若南流景觉得这些有效,起码吃了能让他高兴。
可他知道这些都没用。
他变得忍让配合,只是为了在他死后,让旁人心安一些。
不值得的。
林霏清第一次,有了想要驳斥南流景的冲动。
想告诉他,没必要的。
起码不要因为这种原因,将自己困在这间死气沉沉的屋子里。
“那您为何要告诉我?”林霏清喉头微微发涩。
南流景坐了太久,有些脱力,便向后靠到枕上,露出个有些神秘的笑:“因为瞒不过你,你知道我没有尽力。”
而且,他对她不是什么重要的人,认识不过两年,有些情分,他死后难过个四五天意思意思就行了。
南流景不会自作多情。
“除此之外……”南流景稍稍闭了闭眼,声音蓦地柔和下来,“他们做的是无用功,但你不一样。”
“什么?”
“你在这里,我很高兴。”
林霏清瞬间愣在原地。
目之所及,只有南流景那双眼。
如此明亮,如此坚定。
她之前究竟是眼瞎到什么地步才会觉得他已被病气腐得奄奄一息?
“我会尽力,坚持得久一点。”南流景道,“这次不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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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论语·第十七章·阳货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