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尾青青

　　黎岁喝了口茶压惊，心仍跳得厉害，又喝了一口。敲门声在这时响起，她紧绷着声音：“谁？”

　　“我。”

　　偏偏是她现在最不想见到的人。
　　她问：“有事吗？”

　　“你的手。”

　　黎岁低头发觉自己的手还在滴血，伤口不深，她没什么痛觉，估计一会就结痂了。
　　“一点小伤，没事的。我要睡了，晚安。”说完，吹灭桌上烛火，三步跳上床，把自己裹成一个蚕蛹。

　　晏临安并不听她说什么，兀自推门进了屋子，大妖视力听力异于常人，漆黑夜晚在他眼中与白昼无甚区别。
　　因此他一进屋就瞧见了床上的蚕蛹。
　　他缓步走到床边：“把手伸出来。”

　　那人一动也不动，好像真的睡着了。
　　但清晰可闻的呼吸声出卖了她。
　　晏临安扯了扯被子角，某人在里面使了九牛二虎之力，他居然扯不动分毫。
　　“快点，不然我掀被子了。”

　　慢慢的一只手从被子下面伸了出来。
　　晏临安忍俊不禁，不知是该笑她伸错了手，还是笑她握着茶杯睡觉。
　　他道：“另一只。”

　　黎岁在被子里艰难地翻了个身，把有伤的手伸出去，被捏住了手腕。
　　晏临安的手跟她想象中一样温热，可能因为他真身是毛茸茸狐狸。

　　看到黎岁手心中足有两寸长的伤口，晏临安眸光一暗。
　　这人划了自己一刀，竟然还能若无其事地带伤入睡，上天入地都找不到比她更皮糙肉厚、更不爱惜自己的人了。
　　他莫名有点手痒，轻轻掐了下她的指尖。

　　黎岁动了动手指，“你干嘛？”
　　晏临安不语，打开有苏霓裳给他的药箱，里面应有尽有。他用帕子擦掉她手心的血迹，抹上清凉药膏，熟练地包扎伤口。

　　指腹抚过虎口和掌心的厚厚剑茧，有轻微的刮蹭感，痒痒的很奇怪。
　　黎岁把手缩回被子里。
　　等了片刻，没听到脚步声和关门声，黎岁不确定晏临安走没走，悄悄掀开被子，看到一片青骊色衣角，迅速闭合了缝隙。
　　她开口赶人：“你还有事吗？”

　　　晏临安装作没听懂她话里话外的意思，只道：“没有。”
　　黎岁直接道：“你在旁边我睡不着。”
　　晏临安：“那就不睡了。”
　　“我要睡。”

　　晏临安坐了一会，见黎岁没有出来的意思，觉得无趣，隔着被子敲了下她的脑袋，提着药箱走了。

　　门关上那一刻，黎岁立即从被子里钻了出来，揩拭满头的大汗。
　　晏临安再晚走一会，她就要闷死了。

　　看着手上的纱布，黎岁无法控制地想起她在月光下看到的画面，脸颊开始发烫。
　　为什么会产生那样的幻觉。
　　难道她对晏临安……

　　不不不不不。

　　黎岁在心里摇头。
　　虽然晏临安是玉色仙姿，但她对他绝无非分之想，她只当他是出生入死的朋友。
　　这样一想，她罪恶感更重了。
　　总之，她以后打死也不吃蘑菇了。

　　心中揣着罪恶感，黎岁根本不敢直视晏临安，一连几天避着他，非必要不对话。

　　倒是囡囡和灵宣，经过几日相处，关系越发要好，隐隐有恋爱的萌芽。
　　灵宣性格乖巧腼腆，什么都听囡囡的，囡囡让他往东，他绝不往西。就连散步减肥，两人也是手牵着手。

　　黎岁尽量避免与晏临安独处，在院子里围着姨公姨婆转，出来之后跟着囡囡和灵宣，但凡囡囡不满，她就义正言辞道：“我得看着你们，免得你们背着我做坏事。”
　　她笑着跟在两人身后，谁料晏临安忽然抓住她的上衣后襟，使她寸步难移。

　　黎岁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囡囡牵着灵宣跑没了影，反手抓晏临安的衣袖，轻扯了下，得了自由后问他：“有事？”

　　“这话该我问你。”
　　他的声音听起来不太高兴。
　　黎岁却是一脸雾水。
　　晏临安没好气道：“你躲着我做什么？”

　　黎岁心虚，仍否认道：“我没有躲着你。”
　　晏临安自鼻尖轻哼一声。
　　她低下了头，避开他的视线。
　　他忽然道：“那天晚上你看到了什么？”

　　看到你在我面前跳脱衣舞。

　　黎岁不吱声。

　　“我怎么不成体统了？”

　　黎岁惊而抬眸。

　　“为何捂脸？”
　　“为何叫我穿衣服？”
　　晏临安嘴巴一张一合，轻飘飘地说出这两句话，神色未见异常。

　　她夜里练剑时，他都坐在墙头，只是她眼神不好，一直未瞧见他。
　　见她与空气对话，他觉得好笑，不想却听她惊喊“狐狸”，捂着脸说些莫名其妙的话，说他不成体统，又让他把衣服穿上。

　　他本想问清楚，她却缩在被子里装睡，这几日也不主动与他说话了，奇怪得很。
　　他愈发好奇她蘑菇中毒后看到了什么。

　　“你真的想知道？”黎岁道，“我跟你说，你不准生气。”

　　晏临安睨她不说话。

　　黎岁也不说，她必须要个保证。
　　“你先答应我。”

　　“好。”

　　黎岁言简意赅地描述那夜所见少儿不宜的画面，并表达了自己羞愧的心情。
　　晏临安听了发笑，“就为这种事，你几日不与我说话？说你是笨蛋都是好听了。”

　　黎岁睫毛忽闪了两下，瞪着一双黑亮明澈的大眼睛：“你不在意吗？”
　　“我玷污了我们之间纯洁的友谊。”

　　晏临安垂眸：“我说在意，你难道会自戳双目？”

　　黎岁果断摇头：“不会。”
　　她这双眼睛纵有千般不好万般不好，但只要能瞧见风光景色，就不能失去。

　　“也是。”晏临安倾身，用手遮住黎岁巴掌大的小脸，食指与中指微微分开，从她眼中看到自己，“你全身上下，只有这双眼能看。”

　　黎岁淡笑着将他的手从自己脸上拿开。
　　话既已说明，她心中罪恶感减轻不少，并不介意他明褒暗贬的话。

　　没有黎岁这个电灯泡，囡囡比往常晚了半个时辰回来，她蹦蹦跳跳，身边不见灵宣。黎岁随口问了一嘴，她道：“我邀请灵宣到家中做客，他准备礼物去了。你们到时记得帮他说好话，别让我阿爹阿娘为难他。”
　　黎岁咋舌：“你们才认识几天就见家长，不太好吧。”
　　“我与灵宣情投意合，自然是越快将他介绍给我阿爹阿娘认识越好。”囡囡叉着腰，语气强势：“一句话，你帮不帮？”
　　黎岁目露无奈：“帮。”

　　两老人怎么也想不通，养了一百多年的心肝女儿，化成人形不过几日，怎么就有心上人了，拉着黎岁盘问了一个晚上。
　　黎岁全盘托出，事无巨细，没忘了答应囡囡的事，在话语中夹杂几句褒奖之词。
　　可惜效果甚微。

　　第二日灵宣登门拜访，带了许多野味和蘑菇做上门礼，“伯父伯母好，我是囡囡的朋友，我叫灵宣。”
　　两老人在下围棋，看都不看他一眼，冷淡回应他的问候，囡囡要同他打招呼，被有苏霓裳一个眼神制止了。

　　正当灵宣尴尬无措之际，黎岁上前解围，接过他的上门礼，偷偷在厨房将害人的蘑菇全挑了出去，代尽地主之谊给他倒了杯茶。见他局促地站着，手脚不知往哪放，她又从屋里给他搬了条板凳让他坐下。

　　没人说话，场面一度很尴尬，她又不是个擅长活跃气氛的人，只能做到这里了。
　　囡囡看她，她耸耸肩，表示自己无计可施，双手撑着下巴，看二老下棋。囡囡又去看晏临安，后者更指望不上。

　　灵宣握着茶杯，双腿并拢，乖乖巧巧地坐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囡囡，全然没注意到二老愠色渐浓的脸。
　　他在等囡囡跟他说话。

　　黎岁半懂不懂道：“白棋是不是赢了？”

　　越珩注意力回到棋盘上，他一门心思全在那小妖身上，不知不觉落入了下风。
　　有苏霓裳嘴角上扬，又迅速下撇。
　　几百年了，她终于在围棋上赢越珩了。若无灵宣在，她定要绕着院子笑上半天，但现在她要维持高冷形象。

　　黎岁挑起话题：“灵宣，你会下棋吗？”
　　灵宣老实道：“不会。”
　　越珩哼了声：“下棋都不会。”
　　黎岁猜他下一句要说“你配不上我们囡囡”，接过他的话道：“姨公，我也不会下棋，你教教我们呗。”

　　“教你可以，教他。”越珩冲灵宣重重哼了声。
　　灵宣至今没感觉到二老的敌意：“伯父，我很聪明的，你教我我能学会。”
　　黎岁心想，在这种情况说出这句话的人，基本跟聪明二字不搭边了。

　　有苏霓裳指着灵宣道：“你，过来。”
　　灵宣听话地挪动板凳靠近。
　　有苏霓裳也不拐弯抹角，道：“你对我们囡囡有意思？想清楚了再回答我的问题。”
　　囡囡膝上双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裙褶皱。

　　灵宣真诚发问：“有意思是什么意思？”

　　有苏霓裳与越珩相觑，皆吁了口气。
　　原来是个傻子。
　　再次看向灵宣的眼神慈爱了许多。又投以黎岁责怪目光，什么情投意合，就是两个小孩子过家家，害得他们差点当真了。

　　黎岁表示冤枉，囡囡就是这么跟她说的。
　　谁想这魅妖是个头脑简单的，根本不懂情爱为何物。

　　囡囡一点也不矜持：“灵宣，你喜欢我吗？”
　　灵宣想也不想道：“喜欢啊。”
　　语气不夹杂一丝情愫，就像是五六岁的小孩子在表述自己对糖果的喜爱。
　　只囡囡一人当了真。

　　老父亲老母亲眼里掠过一丝窃笑。

　　老母亲热情起来，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指派老父亲去厨房做几道好菜招待女儿新交的朋友，又拉着灵宣坐到身旁，摸摸小手摸摸小脸，很是稀罕。
　　“都说魅妖容貌昳丽媚骨天生，瞧你这长相身段，倒是一点不假。今年多大了？”

　　灵宣道：“十七岁了。”

　　有苏霓裳眯眼笑：“毛都没长齐吧。”

　　灵宣惶恐。

　　有苏霓裳温柔笑：“来，姨婆教你下棋。”

　　三言两语间给灵宣降了辈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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