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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修7.31)灾祸,民生
民生,民生。
如今大雍最重的民生便是湘水之疫。
弘元十九年正月,永州零阳郡突发寒疾,疫病流窜,蔓延横行,迅速扩散至临近三州。
幸得潭州、衡州、永州、郴州四州刺史当机立断,封锁城门,严守津渡,禁民越境,以防疫病流窜出四州。
另开仓放粮,设立‘病人坊’。
且,各级州府命数名驿使快马加鞭传递急报,期三日内得报京师。
上得奏报,蠲免湘水一带钱粮,下拨抚赈恤银五十万两,敕令左校卫府兵三千屯田戍守,慑止民变。
兼派太医院二十医官奔赴灾区救治百姓,联合本地门阀乡绅广筹集善款,施粥救济,丰沛粮仓。
另,各州郡设立祭坛,祭祀鬼神,安抚民心。如此,才不致寒疾蔓延至其余三州郡。经两月的闭城救治,疫病皆消,伤亡千余人。
然,岁时不和,温凉失节。自入春后,寒疾转为温疫,多地频发痢疾急症,患者扩至十万人,死亡千余人,更有村庄因疫病而人烟殆尽。
此番疫病,伤亡惨重,民失作业,春种搁置,稻粟绝收,仓廪虚竭,漕运断绝,伤及国本。
故,五月初五,端午时节,弘元帝率众大人于宫中行祭天大祀,祈告昊天上帝湘水之灾,愿普降福泽,庇佑生民。
不曾想,禁中却在此次祭祀中遭一行刺客刺杀,魏王协大理寺少卿徐东庭彻查刺杀案时,从云京县尉孟则会的招供中发现,刺客竟与湘水疫病有着千丝万缕的干系。
而太常寺卿陈伯庚则是这错乱交织如一团乱麻中的节点而已。
这场‘天灾’竟有人祸之因。
灾祸……究竟是谁要费尽心力弄出这场祸事?连父亲也被这场灾祸卷入……
此次曝书会的议题“民生”也是与此湘水之疫有关。
……想来这曝书会除去安抚大臣之用,怕有另用。
到底是谁?他们想做什么?究竟弄出此番足以让陆家家破人亡的祸事是为了什么?
为什么要将他们一家牵连进去?
陆银华一面思索着,一面将应制诗呈至太傅何文峻身前的书案上。
“郡主,你可好些?”
一道女声在耳旁响起,断了她的思索。
一愣,待回神后,她循声侧目看去。
宋照水跟在身后,她神情冷冷淡淡的,眼里似只瞧着手中的稿纸。
她的说话声似有若无。
陆银华轻轻颔首应答。
而后,宋照水抬眸瞥向她,略打量一瞬,就似从未出声般,率先放下稿纸,快步回座端坐。
其兄长宋仰山隔着书案遥遥望来,眸光切切,似有事要说。
宋照水抬眸瞥见,索性闭眸不应。
宋仰山瞧她这副不想搭理自己的模样,也无可奈何,只得兀自叹息。
伴读时,陆银华早已习惯宋照水这般不冷不热的态度,也不作多想,只将诗作依次放好。
转头扫视四下,急得眉头拧成一团的乐昌一下落入眼底。
乐昌疑笔不落好几次,案上还有好几个揉皱的纸团,随意落在四周。
陆银华脚步减缓,停顿在乐昌案前。
察觉停在案前的人影,乐昌抬首,见着陆银华探寻的目光看向自己,兀自摇了摇头,撇嘴,乞求地望着,又拉了拉她的衣袖。
二人在麒麟阁谈天说地时,竟忘了还有写应制诗一事。
对陆银华而言,即兴作一首既能歌功颂德,又不失分寸的应制诗并不是一件难事。
而对随性洒脱惯了的乐昌而言,难免会让她感到束手束脚,且还要求在极短的时间里完成,这更让她头脑空白。
且皇子王妃一干人等的诗文必是会被弘元帝和太后翻阅的。
此番让乐昌更是在意。
可也是越在意,她就越是写不出。
见她眉头紧蹙,心下思及先前承诺,陆银华不动声色地靠近,准备悄声指点一二。
然而,就在她靠近的那刻,竟不妨两道锐利的目光同时杀来。
陆银华抬眸望向源头。
其一是魏王妃宋世琼,她正笑里藏刀地盯着陆银华。
其二是那个卢公子。在得知他姓氏后,陆银华已猜出他应是平陵卢氏之人,恐怕是宸王妃卢霖的族亲。
他见陆银华察觉到他的目光,探究地望了过来,不耐烦地又翻了个白眼。旋即拿起案上稿纸,抖了抖,待墨迹全干,起身大步向前呈上诗作。
擦身而过时,他昂首挺胸,颇为倨傲,似眼珠子是长在头顶的。
见状,甚是纳罕他跋扈的姿态,陆银华不免腹诽道:这副趾高气昂的模样真活脱脱像个大公鸡。
下一瞬,怕是要化作原形,飞上桌案,睥睨众生,昂首打鸣。
“华嘉郡主,还不归座?”
太傅何文峻见陆银华一直在乐昌案前磨蹭,不免出言催促道。
“是,太傅。”
陆银华只得躬身行礼离开,留下一个“乐昌,我相信你”的眼神。
乐昌不免心中大悲。
肚里文采到底有几斗,她自己还不清楚吗?转瞬间,悲中生喜,喜后生悲。一时不注意,笔尖向下戳在纸上,洇了一滩墨。
纸上黑黑一团墨似是紧闭殿门时的留芳殿,亦或是是一眼望不头的抄书背书。
她叹了一声,只得将洇了墨的纸揉作一团,略带怒气地砸在案上。
同案的魏王妃半眯着宛如瑞凤的狭长眼,润泽的下颏靠在葱白细腻的腕骨上,看戏般调笑:“乐昌妹妹,若是写不出来就别写了,又不是没有被罚过。早罚晚罚都得罚,何苦为难自个儿,不如趁早搁笔,自请领罚去吧。”说完,自顾自地抽出绢帕按着鼻侧的胭脂水粉。
闻此讥讽之言,乐昌猛地转头侧目,发髻上珠钗叮铃碰撞。她咬着唇肉,眯眼觑着魏王妃,瞧着对面那靓丽却皮笑肉不笑的脸,强压着胸膛里的怒火。
本来就应她先前故意招惹华儿的所为,心烦得紧。
虽心里大抵清楚宋世琼她不待见自己和母后。她偏用着那如针眼般大小的心眼计较着,一心一意认为是母后夺了本该是敬贤皇后的位置,更是因母后将五皇兄收养在身边,威胁到了三皇兄嫡子的位置。
可分明敬贤皇后去世那年,母后才随立了军功的父兄从极北营州回到云京,也是因此在犒赏军功的宫宴上得了太后的青眼,这才入宫为继后。
选定继后人选的是太后,倘若宋世琼真是心里有不满,找皇祖母撒气啊!
找华儿做什么?
以往在崇文馆时,她也未将华儿放在眼里过,未有过挤对过华儿。
想必是因着华儿得了父皇的恩赏,又因护驾有功,同王氏一族有了干系。不能找皇后和自己的不快,那就找二人都在意的人的不快。
也真不知她从何处,又因何事探知了徽州旧事,还特意在华儿面前提起,捏准华儿的心疾,想让她在众人眼下失态,丢了颜面。
乐昌自认为自己也已不是原先那让旁人一激就怒的人了。
相比面前这人来说,自是大气许多,无需同这心眼子小的人计较。
方才,真得亏华儿如今心境不同了,这次并无大事。不然自己必定与她闹上一闹。
后又想着宋世琼还带着不足一岁的幼子。
她为大雍李氏添了子孙,是件喜事。但她在生子后曾对母后多有不敬,惹得自己对她更是见之即烦。
可母后说对自己说,女子生育多是艰难痛苦的,是九死一生的难关。
可见血淋淋的例子便有宸王妃生子时难产,就算有数名太医院的太医施针用药,折腾了整整一天一夜,最后仍是不幸失血崩逝,刚出世的孩子也没留住。
且就算平安生产,作为母亲也会多有隐密的病痛,不是旁人所见的一如往常的康健。
故此,念在宋世琼初为人母的份上,乐昌听进母后的宽慰,也懒得同宋世琼计较些礼数是否周到的细枝末节。
但宋世琼一再毫无缘由地招惹自己和身边在意的人。
是可忍,孰不可忍。
越想越气,一时将以前在崇文馆读书时积攒的怨气通通算在内。
乐昌眉一挑,坏心眼一下冒了出来。
抬手将手中墨笔一挥,蓄在笔肚中的墨如雨落,全全溅在魏王妃已写好的诗作上。
一团黑墨在其上,实在难看。
连襦裙上也挂上一抹惹眼的墨痕。
“你!”
魏王妃顿时腾地站起,急忙拂袖擦拭墨渍。
下一瞬,乐昌气势不输地拔葱般站起。
“你什么你!”
瞬间,几方桌案宛如围坐斗鸡场般,而这衣着华服二人就是场内蓄势待发的斗鸡。
一时谁也不让谁。
陆银华见此情形,心下一急,也站起身来,不免腹诽乐昌怎么还是如此气盛,又沉不住气了。
如此作为,不是正中人下怀吗?
坐在主座上的太傅何文峻也注意到了宛若斗鸡的二人,心下一突,眼前是一黑又一黑。
她俩自在崇文馆读书那日起就在吵个不停。
一个是金尊玉贵,被弘元帝和皇后捧在手心的公主,一个是由敬贤皇后自小指婚,与三皇子有婚约的未来王妃。
二人皆是同样的娇蛮任性,又似是天生的冤家对头,一言不合就掐架。
后来宋世琼嫁与三皇子李辕祐,离开崇文馆,并在一年后作人母。
想来与素来温文尔雅的三皇子同处屋檐下,相比她会耳濡目染,收敛几分性子。且身为人母后,宋世琼也该会少几分娇蛮。没想到这一点就燃的性格竟是愈演愈烈。
眼见她二人就要当着众大臣的面吵起来。若真就这么吵闹下去,这丢的可不仅是这两位贵人的脸面,伤及圣上……万万不可。
眼见着二人皆是气得眼红脖子粗,乐昌手中的墨笔还止不住地滴墨,一副不止不休的模样。
何文峻坐不住了,起身,用力地将手中御赐玄武手杖往地砖使尽敲了敲。
听闻金石脆响的叩地声,乐昌转眸,瞧着阴沉着脸的太傅拄拐走近,又转头看见身后一脸焦急的陆银华,拼了命地摇头,眼神疯狂暗示自己坐下。
乐昌明眸一转,思忖一瞬,强捺怒气,老实地躬身向太傅何文峻拜过,似不服气般对着一脸怒气的宋世琼冷哼一声,旋身坐下,继续提笔作诗。
宋世琼见乐昌率先泄气坐下,又见近在眼前的太傅。
虽说何文峻早已退出朝堂,不再掌有实权,左不过做的都是些教导皇子公主的课业。
然而,不管怎样他都是一代帝师,有辅佐两朝君主之功,更有甚者,麒麟阁中还挂他的画像。
不止如此,弘元帝甚是敬重他,待之若父。
他的地位可见一斑。
君臣之分,以严为主,朝廷之礼,以敬为主。
断不可下了太傅的面子。
且,她如若再纠缠不休,便是她不知礼数,是她的不对了。
另再说,虽常言道:新婚夫妻是蜜里调油的,平日里,魏王他虽不会过多指责自己偶尔出格放肆的作为。
但再这样下去,难免会让魏王失了体面。更何况,自婚后,魏王对她向来是客客气气的,二人从不红眼争执,若当真有不合时,他也就笑笑便顺了自己。
府中嬷嬷也常夸二人是书里讲的那种举案齐眉的夫妻,是真真的缘分。
可,也就是这样,她总会在恍惚间,未能魏王眼中看见自己的身影。夜半梦醒时,侧眸瞧着身侧俊美的男子,她会反复问自己,他真的是自己的夫君吗?
他是因这份婚约是敬贤皇后定下的,他才会娶了自己吗?
也是由此,她也拿不住魏王对自己到底有多少情谊。
且魏王本就因错用官员,前日受了弘元帝斥责。若无这蠢货,想来此次查案有功,就不仅仅受封魏王了,而是那东宫之位,而她的画像亦可悬于麒麟阁上。
权衡利弊后,宋世琼敛住怒色,粉桃般的脸上挂上柔和的笑,拜过后和颜道:“还请太傅见谅,衣衫上不当心沾了些许墨迹。容学生离去更衣,再将诗文誊抄呈递。”
何文峻眸色落下,见宋世琼的衣裙上真有点点墨迹,又瞥见案上团团黑墨盖住的诗作。而罪魁祸首却仿佛未听闻般,头也不抬地兀自拿着笔写写画画。
他不免暗自叹气。
这时,两人倒都有规矩了。
只要她们二人别再耍孩子气性闹出事,这就是对他这把老骨头最大的敬重了。
随后颔首应了:“君子正其衣冠,尊其瞻视。王妃且去罢。”
“谢太傅。”
拜过后,宋世琼转身离开,宋照水见状,随之起身行礼,快步跟在她身后离去。
这场小风波并未引得旁人侧目。
不是不好奇,而且不敢好奇。谁能明目张胆地窥探皇家贵女的热闹?是生怕眼珠子难挖?还是项上人头难砍?
不过,这热闹在太傅的制止下也是没有闹起来。
尚未写好诗作的学子们继续埋头苦干,将诗作撰写好呈交后端坐,静待午时。
待宋世琼更衣回来,急得不行的乐昌才磨蹭好一篇诗作。她认命般垂首,抖着手,视死如归般使劲按了按诗作。
午时到了。
日光愈加发白发烫,转眼间立杆不见影。
依着曝书会的礼节,到了吃珍果品茶的时候。饮食聚会不单是吃,更是皇室以燕飨之礼,通上下之情。
先前弘元帝巡幸完馆阁后,身侧内侍总管就俯耳禀报了皇后病情,他起驾前往立政殿看望皇后。
不多时,嬷嬷给乐昌来传消息,说皇后喝了汤药,已平稳睡下。
然,临到午时,嬷嬷又来通传,说皇后头疾加重。
而这时,弘元帝正与众大臣宴饮,无人前去通传。
只是,乐昌再也待不住了,作势就要离开。提脚离开时又望了望陆银华,她正在细细嚼着岭南送来的荔枝煎。
乐昌忧心魏王妃会再找华儿的茬儿。
而她是个惯会忍耐的人,受了委屈,常常是将苦水吞入腹中,而后笑过。
与她相识这么多年,乐昌是从未见过她同谁大吵大嚷过。
怎么办?
察觉到目光投来,陆银华抬头,望向乐昌,歪头眨了眨眼。
见乐昌身侧的嬷嬷很眼熟,认出来是她先前通传皇后头疾犯了。
了然的目光落在乐昌脸上,瞧出了她的眸中担忧。
陆银华放下手中筷箸,理了理衣袖,起身走近,道:“宴饮想来也还需一个时辰。皇后娘娘这些时日赏了我许多药材,理应拜见谢恩。然到此时,我今日未去拜见,是我的过错。乐昌可否让我去拜见娘娘?”
乐昌垂下眼帘,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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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可忍,孰不可忍。—《论语·八佾》
君臣之分,以严为主,朝廷之礼,以敬为主。—朱熹《集传》
改了一下,补充了点背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