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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旧伤
热辣辣艳阳笼罩着满院葱茏,每一片树叶都在发光,仿佛嗞嗞发响,枯燥蝉声让人持续在发狂的耳鸣声中……他穿行在长长的回廊,和廊外的灿烂热力形成强烈反差的是,回廊里森黑阴冷,左曲右折,没有尽头。
两旁是各式各样的门,有门背后传来父亲的怒喝,母亲的啜泣,有门背后是私塾课堂上先生的夫子大义,新式学堂里同学的辩论演讲……一扇门后流泻出的低沉喘息仿佛从墙壁扑出的怪物,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推开了那扇门,也许只是因为他从小就是个讨厌猜谜的孩子。
黄昏的朦胧光线投在宽大书桌上,他景仰如神明的老师抬头向他微笑,汗湿的五官在幽暗光线中灼灼发亮,但那么英俊的脸却仿佛金漆脱落的神像,一块块龟裂开,在他眼前掉落……他冷静地退出了那扇门,但那个黄昏短短的几秒对视,却仿佛落在纯白岁月里的一滴污迹,他越想忘记,越在记忆里一天天晕染开……
回廊尽头是一座看不到顶的黑色宫殿,他被他整洁笔挺的兄弟们簇拥着,走进各式各样觥筹交错的上流宴会,伫立在各式各样繁缛虚文的庄严会场,掌声,眼光,废纸般的嘉奖……一道道砍在理想上的刀痕打磨着铁石心肠,他把自己绷成蓄势待发的箭簇,却没有人拉动弓弦,将他释放。
“你逃不开我,因为这是我开启的世界……”
“你到不了理想,因为那只是空想。”
“污秽不会消失,因为你已身在其中。”
“到我怀里来,我会庇护你。”
低沉威严的嗓音擦刮着他的神经,宫殿突然着火,成为熊熊燃烧的白骨之山!噼剥声响中,层层叠叠的骷髅扑面向他压下,灼热粗糙舌头舔刮着他的脸颊,枯干腐败手爪扼压住他的呼吸……
“虞啸卿,我在这里……我们一起。”头顶传来熟悉的甜蜜低语,一个有血有肉的有力身体抱住了他,他看到烈焰中的闪光面容,莫名让他感到那么亲近与雀跃,归宿般怀抱近在咫尺!
“你终于醒啦,师座。”
眼睛骤然对上的黑眸犹如宇宙最深远的黑洞,龙文章俯趴在他的床边,正拍着他的脸,带着故作轻松的笑容,唇齿开合,“师座,你也太逊了吧,泡个脚也能晕倒!是我一路把你抱回来的哟……那个白面饼军医说你没大碍,只是疲劳和旧疾……可你这一睡七八个小时,这都夜里两点了,你唐叔来看了你两次,你那何老师也来过一次,对了,连小张团长和小瘸子都闻风跑来探望,被我打发回去了……”
难得洗得那么干净的脸,甚至带着山野清香气息,从发梢到指尖,和煦幽淡……不对,这才是这个人最本质的气息,打从一开始就是自己喜欢,却一直未察觉的气息!不是铁锈血腥的妖孽,不是神鬼难缠的神棍,是自己一直渴望着的山野间自由自在的风的气息——最纯净天然的天地气息。
曾经被无数泥垢血污层层包裹,夹杂了太多恐惧愤怒悲伤,因而难分其形难辨其味——曾经一团乱麻的妖孽面目,竟在眼前变得如此清澄透澈,一眼到底。如此简单,这么清晰,这个人的一切!
“你,师座……您这不会是失聪还是失忆了吧?这里是虞师,你的寝室,我是龙文章,你的炮灰团长,哎,啊!”龙文章停下了一个人独角戏的傻话,因为虞啸卿微眯起眼睛笑了。
那不是虞啸卿的笑容,准确说,那不是虞啸卿清醒时间里会露出的笑容——这样微醺而恬适的微笑他只看到过一次——虞啸卿醉得不省人事,而自己借酒行凶的那次。
在我身边,不会离去。这样便不需再逃跑,只需在一起。
虞啸卿揪着龙文章的衣领把他下滑的身体向上提了提,在龙文章噘吧嘴想为自己的失态找话说的时机里,虞啸卿已经捉住他下巴拉近,把唇覆了上去。
【删节800字】
余韵中,脱力的龙文章伸臂搂起地上的被子,裹住了两人仍纠缠着的身体。虞啸卿手指慢慢拂过他汗湿的眉眼,然后推开,吁了口气,“我醒了,你回去睡吧。”
这样的清醒方式让龙文章有点哭笑不得,如此主动索求欲望的虞啸卿让他荒谬地有一丝恐惧——眼前一切会突然消失的恐惧。可是手上的欢液和靠在大腿内侧余韵未消的触感却那么真实,让他忍不住笑着叹息,“师座,那温泉真是神泉,咱们得去拜拜,去题上几个大字,嗯,‘快活泉’?‘春光泉’?要不干脆就叫壮Yang泉?”
虞啸卿没有回应他的笑话,垂下眼睑,晶亮瞳孔隐进阴影。
“师座,那个何老师其实是你的偶像吧。”龙文章用纸搽干净手,把两人身上大致清理一下,凑头贴到虞啸卿脸颊边,低低笑道,“师座,‘花腿军’是怎么回事?”
虞啸卿沉默一秒,“不关你的事!”他稍稍粗暴地伸臂推开他,龙文章却压上身体,眨巴着深幽幽黑眼睛,“这没准是陈年病根儿,告诉我,你答应了咱慎卿兄弟让我治病的……”
虞啸卿撇开脸,“老子没病!”
“咳,今儿是挺好,有质有量!可心病不除,保不准下次还能不能站得这么精神……”龙文章嘟囔声未完,脸上已经吃了一记不轻不重的耳刮子。
虞啸卿挣开他的怀抱,躺平,看着模糊屋梁,良久,终于慢慢道,“从美国回来后,我被委派到何云麾的海关总署下辖的特种部队任职,去了天津。何云麾把我安排在示范营的模范警卫队,任务是装饰各种高层会议的会场,为上流社交宴会保驾护航,我得了优秀队长的勋章。”
冷漠沉郁的声音让龙文章仿佛看见那个伫立在华丽聚光灯下,独自打磨着灵魂利刃的不得志青年军官。心底叹息,口中却低笑一声,“师座,当初你告发你的何老师是不是因为这私怨啊?”
“是又如何。”虞啸卿转头瞪他,毫不犹豫的反诘让他噎了一下。
“不如何,就是你老师挺冤枉的。”龙文章真假莫辨地叹气。
“他不冤枉!”虞啸卿沉下脸,一字字道,“他贪墨巨款,倒卖军资,走私军品,证据确凿!——他甚至伪造了一支子虚乌有的新军!”
“咳,我不是说这个冤枉……”龙文章似笑非笑地叹气。
“如果那时我不离开他,我就永远遇不到你。”虞啸卿冷冷打断,瞳孔深处一闪而过的寒光让龙文章心口微微一凛。
虞啸卿转开头,合上眸子。可是不管跑到多远,那个人耀眼的黑暗,终究会来到眼前。
2010-03-15/2:12
池塘于成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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