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枝意

　　盘曲的老树虬枝遮天蔽日，越是接近边境，树林越是繁荣。

　　今日落了些雨，没膝的丛丛野草稍有不慎就会踩入泥泞里，黎清雨没舍得用避水符，披着蓑衣闷头赶路，背包里的狐狸借着缝隙，打量着她神色。

　　从九制村出来之后，黎清雨大多数时候都是沉默着。

　　关于白岳山的事，她猜到了多少，又想到了多少，狐狸没有开口去问。

　　她不是黎清雨，亦是没有感同身受的经过她所经历的，安慰的话说出去反而更显的薄凉。

　　索性也便不去烦她，老老实实做一只乖巧狐狸。

　　“穿过这片森林，下了山，折戟口就到了。”

　　“不是要五日嘛？怎么这么快？”

　　狐狸从背包里探出脑袋，蓑衣的帽檐滴着水珠，被少女抬起的手掌挡住。

　　“嗯，走的急了些。”

　　黎清雨脸色有些发白，一双云靴满是泥泞已经看不出颜色。

　　狐狸眸子里生出丝恼意，伸出爪子刚要往她肩膀跃去，这才发现，她整个肩头的衣裳连同后背像是在水里打捞出来的一般，又湿又冰，唯有胸口背着的包，干干净净没沾一点雨水。

　　“雨一会小，一会大，免不了要淋一些，没事的，用灵力烘干就好了，不冷。”

　　黎清雨话没说完，狐狸已经率用起了灵力，不过半息，爪子下方的衣服总于是暖了起来。

　　“黎清雨，我饿，还冷，你生个火，九制村的老母鸡不是还在储物玉佩里，熬个鸡汤可好？”

　　眼看黎清雨没有丝毫停下来的意思，狐狸趴在少女肩上，额头蹭着她耳廓，软糯糯地撒着娇。

　　雨还在淅淅沥沥下着，滴落在狐狸雪白的毛发上，覆着湿气儿。

　　黎清雨伸手揉了揉她脑袋，还是拿出了避水符挥了出去。

　　符箓扩开半圆形的结界将雨水隔绝在外，黎清雨用灵力烘干了树枝燃了火。

　　“等下再出来。”

　　她知道狐狸讲究，细致得将四周清理了一遍，搬出那张软塌，沉默着开始处理那只老母鸡。

　　沈枝意化了形，斜躺在软榻上看着忙碌的少女，勾着一缕发丝在指间打转，绕啊绕，装作漫不经心开了口。

　　“黎清雨，虚空鲸，你可有听过？”

　　“有些印象，好像是妖物启示录里有些记载。”

　　黎清雨砂锅架在火堆上，添着柴，细细想了想，有些不确定问道。

　　“虚空鲸算是妖吗？”

　　“虽说都在妖族的地界里，但虚空鲸算不得妖，该是一种灾兽。”

　　沈枝意抿着唇笑了笑，坐了起来，拍了拍一侧，示意黎清雨过来。

　　“在妖的认知里，妖是妖，兽是兽，像那些没开灵智就划在兽中，而其中有一种比较特别——便是灾兽。

　　这种灾兽，心智不全，有的极为偏执，有的则愚笨，但无疑例外的是，只要出现，必定是灾祸。

　　就像你们人族中穷凶极恶之辈，不仅受到人族排斥，正经的妖族都不愿意与他们为伍。”

　　黎清雨坐在沈枝意身边，顺手泡了一壶茶，捧着茶杯望着火堆，有些出神。

　　沈枝意伸手从她手中拿过茶杯，一饮而尽，扭头看着黎清雨。

　　“因为妖族排斥，虚空鲸常年躲在罗烟海海底不敢出世，它寿命极长，每隔百年会出来换气。

　　每每换气之时，便能吸干整个妖族大陆十多年的天地灵气，现在罗烟海那一只怕是活了百万年的老不死。”

　　“嗯，你这么一说，我好像有些印象了。”

　　黎清雨点了点头，有些心不在焉的答着。

　　结界外雨又下得大了一些，本就昏暗的天色因为夜幕降临，林间更加幽深了起来。

　　篝火燃着青色的烟，轻轻升起，又在树梢被雨气吹散。

　　“黎清雨，神识落在晶石后，晶石在消耗神识的同时，也在蕴养神识。”

　　黎清雨微微一愣，扭头看向沈枝意，却见她眉眼满是温柔的笑意，掌间一热，纤细的手指扣了上来。

　　“虚空鲸只进不出百万年的时光，体内藏着的灵力更是深厚的可怕，传闻说虚空鲸便是天地孕育出来的退路，若真有一日，天地间再无灵力可言，那便是虚空鲸鲸落之时。”

　　“你的意思是......”

　　黎清雨一愣，很快反应了过来，眼底露出期翼的光。

　　沈枝意噗嗤笑了出来，指间穿过她指缝，勾勾缠缠地攥紧。

　　“不是要你杀了它，虚空鲸灵智很低，体型又庞大，藏了一肚子灵气不会用，它不用，我们可以帮它用。

　　比如喂它吃颗晶石，灵力都吸收不了的蠢货，晶石落下去也一样是藏在肚子里。

　　但若是晶石上还有些许薄弱的神识呢？你说千年后会不会有个老头从它嘴里爬出来？”

　　沈枝意说着俏皮，眼神中带着些许温柔和懒散，唇边漾起一抹若有似无地笑意。

　　“虽说没人这么试过，但不试试又怎么知道呢？”

　　少女唇边轻轻颤抖着，小声嗯了一声，却是笑了起来，眸中的水雾晶莹，落在相扣的手背上一片温热。

　　霏霏雨线忽大忽小，淅淅沥沥反反复复，噼里啪啦打在结界上。

　　篝火烧的旺盛，红彤彤地映在少女脸庞，黎清雨盛了碗鸡汤递给沈枝意，目光停留在她眉眼许久，无声笑了起来。

　　“刚捡到你时，还是用气血蕴养的小幼兽，一转眼这么大了。”

　　黎清雨说的柔和，炖的鸡汤也很是鲜美，沈枝意汤勺搅动着玉碗，学着黎清雨那种感慨的语气，适时反击着。

　　“刚见到你时，还是清冷凶狠的小刺客，一转眼泪珠说掉就掉。”

　　黎清雨被反击的哑口无言，一想到自己娇娇弱弱地落着泪，还要别人安慰，脸噌的红了起来。

　　轰的一声闷雷，恶劣的天气及时地缓解了少女的尴尬。

　　天上蓝雷暗闪，云层越压越低，雨势根本没有停下来的预兆，愈发猛烈。

　　“封豨说过太行山的雨季长达月余，看来下山的路会更不好走。”

　　黎清雨有些嫌弃地看着自己云靴，突然间猛地抬头，看向林间。

　　“谁在那里！”

　　长剑挥出一道银光从结界中刺了出去划破黑暗，将前方照亮，一大一小两道身影就这样出现在视线中。

　　妇人满脸惊恐，将孩子挡在身后，匆匆祭出一道符箓。

　　长剑逼停在符纸上，结界中少女拉着一把弓，箭羽直指妇人额间。

　　“道友是何人？”

　　那妇人身着布衣，惊慌过后眼神亮起热烈的光泽。

　　“您是宗门派来支援折戟口的？”

　　她慌慌张张问着，又觉得不妥，抓紧补充着。

　　“我是宋伶翎，这是小女彦姝，我们是从折戟口来的，为了采药。”

　　嗡——长剑收了回去，少女语气带着几分凌厉，拉满的弓依旧架在那里寸步不让。

　　“冒着这么大的雨，出来采药？”

　　妇人抹了把脸上的雨珠，苍白的笑了笑，从背篓里取出一株绿灰色的植物，有分寸地走了两步停下里，试图让黎清雨看清。

　　“这是雨癸草，太行山雨季才会有的一种灵草，很适合祛毒除腐。”

　　宋伶翎拉起孩子的胳膊，将袖子撸了起来，瘦瘦小小地孩童小臂上有一道骇人的爪痕，皮肉翻卷着带着黄白的脓，冒着腥臭之气。

　　她又抓了一把雨癸草放在手中用灵力击碎，抹在孩子小臂，腥臭的脓水散去，伤口终于见到血肉。

　　黎清雨神色缓和了几分，看着瓢泼大雨落在母女两身上，皱了皱眉，还是后撤一步，站在软榻前。

　　“先进来吧，雨小一点再出去。”

　　宋伶翎带着孩子坐在火堆一侧，拘谨地笑了笑。

　　“折戟口大部分符箓和丹药都给了镇守的戍城士，我修为太低，筑基刚刚圆满，又带着孩子，只能冒险出来采药。”

　　话音刚落，一旁的孩子肚子发出响亮的咕噜声，沈枝意笑了起来，对着孩子招了手。

　　孩童眼睛一亮，得到妇人的首肯后，接过鸡汤。

　　沈枝意随手撩起孩子袖口看了看，目光又落在宋伶翎身上。

　　“这是蝎尾鼠伤的？”

　　“嗯，前些日子妖族的大妖与折戟口打的凶，钻进来好大一群鼠妖，姝儿的伤就是那会儿留下的。”

　　孩子狼吞虎咽地喝完了鸡汤，眼巴巴看着沈枝意，奶声奶气说着。

　　“姐姐可真好看，我还想喝一碗。”

　　沈枝意掩着嘴笑，伸手扯了扯黎清雨袖子。

　　“没听到吗？夸我了，你自己炼制的那种牛丸子呢，拿出来试试。”

　　黎清雨知道沈枝意在打趣自己，脸色一红，默默又盛了两碗汤，递给母女二人。

　　“我丹药在路途中用完了，自己炼制了一些，吃饱后，你可以外敷上去试试。”

　　宋伶翎目光一热，有些激动的问道。

　　“您是炼丹师？可是来支援折戟口的？”

　　黎清雨还没开口，一旁的沈枝意已经替她应了下来。

　　“我们是从麒麟阁来的，走得及，还没有收到折戟口的情报，怎么样，折戟口现在还好吗？”

　　宋伶翎神色浮起一抹哀色，叹了口气。

　　“我就是个小居民，承蒙准仙坐镇，求个安稳，局势什么的我也不清楚，只知道或许不是太好。”

　　她双手捧着热气腾腾的鸡汤，苦笑着，缓缓说道。

　　“折戟口是人族与妖族的交界处，一直由准仙吴桐仙长带领着各个宗门的人镇守，小打小闹的冲突是有些，但也一直相安无事。

　　毕竟妖族的妖王沈枝意与人族老一辈关系还算不错，两族忍忍让让，也没什么大问题。

　　可法则突然崩塌，一切都变了。

　　起初还好，各族管各族的事，折戟口有准仙在，也没出什么大乱子，后来时间长了，问题就来了。

　　晶石的力量造就了很多大妖，妖族暴乱，互相残杀，夺取妖丹，抢夺地盘，越打越乱。

　　妖族里情报网跟着也这场暴动全面崩盘，半点消息传不出，而坐镇的那位沈枝意却不知在谋划什么，迟迟不出手镇压。

　　吴仙长能感知到她在极乐宫的灵力波动，数次减弱又数次增强，一度怀疑妖族里面怕是情况更糟。

　　也正如他所料，妖族暴乱开始往边境蔓延，在里面抢不到地盘的大妖开始试图攻下折戟口，向人族推进。

　　这不前些日子兽潮攻城，折戟口勉强算是打赢了，趁着最近双方都在休养，我出来采药，就遇到了你们。”

　　宋伶翎说话间喝完了一整碗鸡汤，苍白的脸上终于多了丝血色，她不好意思地看了看空碗，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承蒙您照顾，我这里还有吴仙长发的灵桃，您若不嫌弃，可以尝一尝。”

　　妇人淳朴地笑了笑，伸手拿出金丝绒制成的锦盒递向少女。

　　“这灵桃很是神奇，据说只有折戟口才有，一旦出了折戟口就会消失得干干净净。

　　好在我们这里刚好就在折戟口的边缘，您尝一尝，很是甜的。”

　　“折戟口的特色灵桃？”

　　黎清雨饶有兴致地伸手接过，目光却是唰一下凉了下去。

　　那锦盒里赫然呈现的是一颗跳动着，血淋淋的——心脏。

　　“你说这是桃子？”

　　少女声音有些沙哑，左手举着锦盒，右手却是悄悄摸向腰间的短匕。

　　“对啊姐姐，杀了妖兽才有奖励灵桃的机会，你手里那个可是娘亲好不容易挣到的。”

　　彦姝神色带着一丝骄傲，望着锦盒里水嫩的‘桃子’悄悄咽了咽口水。

　　宋伶翎有些不好意，讪讪笑了笑。

　　“我是费了很大功夫才得到，仙长的话，灵桃以后也不会缺。”

　　背后拿着匕首的手被人抓住手腕压了下去，沈枝意凑了过来贴在黎清雨一侧，笑吟吟地伸手合上锦盒。

　　“愣着做什么，收下便是，等日后挣了灵桃你多送姝儿几颗，毕竟是折戟口第一个遇到的道友，有来有往才叫人情。”

　　黎清雨低头笑了，短匕收了回去，反手握住沈枝意的手。

　　“嗯，听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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