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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喜挑战
夜间的车辆行驶在高架桥上,汽笛声此起彼伏,暴躁的司机探出脑袋,指着前面一辆白色大众疯狂咒骂。一动不动的车辆像是轮胎陷入了泥潭里挣扎,而高架桥底下的闹区夜市却是一片祥和的人间烟火气。悠闲散步的中老年人遛圈看狗看猫,饥肠辘辘的小年轻一头扎进卖麻辣烫摊位,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目标,每个人都在走属于自己的路。两种极具反差的景象是平城市多少年来保持不变的默认生活方式,在为了生存与生活这件事上,似乎没有人愿意付出大量的时间去思考如何把两者平衡的四平八稳。总是一头出现歪斜,另一头赶忙绞尽脑汁过去,使出全身力气不让自己掉下去。
站在二十五层的高楼上俯瞰霓虹下的一切,黑夜盖在上面,像是有心维持着每个人的愉悦或烦躁的心情。许昴清回忆过往的三十二年,从来没觉得自己可以在一件事或者一个人身上流露出隐藏在最深处的虚荣心。他的学识,他的为人处事,他的与人相处时保持最恰当的距离,以及他对待感情从一而终的态度,在今晚都受到了冲击和挑战。
一个小时前。
关北霆以一个白痴都能看出来的上位者姿态等着他的回答。烟雾在那个男人的眼前缭绕,翘起的二郎腿上放着细长,骨节分明,有劲的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和关北霖等待的心情完全不一样,他是旁观者的角度,也是参与者的角度。作为旁观者,他的脸上带着笃定的神情,目光掌控一切。而作为参与者,他那双精明见过大大小小正常的不正常的世面的眼睛里,透露着藐视和阴狠,好像在说“你敢和他在一起,绝对会弄死你!”满是震慑威胁的话。
墙上颇具收藏价值的钟表滴答滴答走过了一分钟。在这一分钟时间里,仿佛有半个世纪那么长。
许昴清的内心已经不能用纠结二字来形容,犹如台风席卷着大海里凶猛的一切奔腾到岸上,毫无人情地翻弄着。他倒海似的心对上关北霖视线的一瞬,狠狠抽动了几下。
——爱我,好吗?
四个字足以催动他已经有点动摇的心。那张脸他爱过,而且始终不肯放弃。
他竭力控制紊乱的心绪,强迫大脑思考转动,一旦决定下来,他就要为自己的话负责任。
写着深奥物理理论的教科书以及他天马行空的作品里没有教他如何在别人无形威胁下要袒露自己的心。他穷尽思绪给笔下人物写一段波涛汹涌而又充满人生价值的故事,无论是亲情还是爱情,亦或是事业,站在上帝视角,总会以绝佳的结局收尾,一连串的情节下,人物的血肉长出来,深深烙印在读者心里。现在到了他自己身上,却出现了枝叉,好像答应与不答应都有些不对劲。
长而轻的呼出一口气,定定神,准备轻启贝齿时被打断。
“如果还没想好,可以不用立马回答。”目光一直在许昴清身上的关北霖忽然开口,握拳的手缓缓舒展开,也像是经过了一番颇为艰难的内心挣扎,才决定张口解围。他莞尔一笑,有些苦涩的笑被许昴清尽收眼底。
“都等了那么久了,也不急于今晚。”他为他铺台阶,也像给自己铺。
“你晚上也没吃多少吧,我等会儿点个外卖。不瞒你说,我有点饿了。哥,你呢?”
紧绷的气氛在关北霖故作轻松的姿态下稍稍缓和了一丁点,转到关北霆身上,那一丁点完全不够用。
“哦?饿了?”关北霆轻挑右眉,指尖的香烟燃去一半,他随性把桌子上的烟灰缸往前拉了拉,轻弹烟灰,平和且冷冷地说:“吃饭不着急,我还是好奇许老师含在嘴里的话。作为你的兄长,作为这间屋子的主人,也作为一个不小心听到八卦的听众,我可是对许老师的话充满了好奇心。”
“啊?哥你什么时候对这……什么时候对八卦感兴趣了?”
毕竟在关北霖幼小心灵成长期间,他的哥哥一直是一个工作狂,在感情上保持神秘的人。虽然关北霆有着欧式的长相,将近一米九的身高,自带压迫的气场,还有在商业上无所可相之匹敌的头脑,乃至人情世故上游刃有余的恣意,怎么看都不像是对爱情有所兴趣的人。而且,刚才可是走了一个风韵的女人。他们怎么看都不是正当情侣关系,也更谈不上爱这个字。
关北霆目光在弟弟和“敌人”之间来回徘徊,笑着说:“傻弟弟,我也是人。人对未知的事当然会有好奇心。既然许老师刚才也说想回答你的问题,你就让他把话说完。咱们家说不定还即将迎来一个亲人呢,这样的好事,我如何不重视一些呢?再说,许老师这么优秀,你看上他,做哥哥的,当然要多关心关心。”
你看上他。
关北霖听到这句话,脸唰的一下红了,他喜欢许昴清这件事除了苏承宇他们知道,家里人一个也不知道。而现在,这么直白的被点出来,他的心被触碰了一下。
在朋友面前性格潇洒,脾气些许暴躁,但又细心的关北霖,在哥哥面前化作一只软糯的小兔。他从小就对关北霆非常的崇拜,在智商上,在情商上,他时常以哥哥为榜样。但,他不是天赋型选手。学习是苦读,做人是随心所欲。唯一觉得比哥哥可作比较的就是他对追人这件事上相当的有耐力,比大学体测三千米跑都要有耐心。
和许昴清内心煎熬不同的是,他真的在等待一个能带点盼头的结果。即便现在确实不是恰当的时机。希望没有关北霆,没有任何人,只有他们两个。
不知道为什么,他察觉在关北霆面前,许昴清的话总是字斟句酌,需要想很久才能回答。那眼神说不上是畏惧,很像是反抗。不过这样的感觉持续的时间很短,因为想到关北霆和许昴清才见过几次面,他们之间没有任何往来。或许只是许昴清一贯对长者尊敬的表现,是稍微尖锐一点的涵养。这么久以来,他当然明白,许昴清的性格是不愿意和陌生人太亲近的。
“许老师?你可要认真想好再回答。”关北霆语气中隐含着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的事情,“不然我这傻弟弟过两天又该不好好吃饭了。”
烟蒂掐灭在玻璃烟灰缸里,敲膝盖的手和另一只交叉相叠,淡淡的语气,带刺的眼神,还有空气中绷直的气氛,让许昴清再次往客厅木质书架上瞥了几眼。
需要时间好好琢磨的心理书籍在严肃文学和纪实文学中静静地待着,人的所有情感似乎都能在里面找到答案,得到一通掷地有声的分析。察人之秘诀与文章之渊薮,此刻都在向许昴清轻轻招手,仿佛无数张嘴同时诉说起来。
那个被许昴清猜测占有这些书籍的,有思想的主人,以一个高位者的姿态向下阴狠地倾轧他,向他发出最后通牒宣战,而雪白的宣战书上只有一行话:
你不该对他有任何想法!
脑海中未曾演练过的话随着尊严的挑战和骨子里就有的骄傲,惶然冒失的蹿出来。
“好。”
一个字。
只有一个字。
对关北霖来说——
足够。
惊喜。
激动。
紧张。
提到嗓子眼的心终于稳稳的落地。
如果不是关北霆在场,他一定要扑到许昴清身上,用力抱住他。
然而——
他不知道的是——
这个“好”字,对许昴清而言,是接受宣战书。是挺直脊背举起某种压迫,然后大力的扔下去。不再受人禁锢。他那原本的傲骨始终稳稳落在以往的位置。
你不该对他有任何想法!
不!你说了不算!
关北霆的神态像客厅严肃的布置,也可以用面无表情来形容。黑洞洞的眼睛里藏不住控制欲和占有欲双向一起拉响警报的危急感。他试图强行摁下刻不容缓要冲出来的拒绝之音。当和许昴清的视线交会的一刻,他几乎想要快步过去掐住那细白的脖颈,以绝对充满雄性的巨大力量从高处谛视。甚至于,冒出杀了他的念头。
“我知道你下这样的决心一定做了很久的挣扎。”卧室内,关北霖以一个舒适的姿态,向后靠在单人沙发上,嘴角的笑一直压不下来地说,怕太过分,咳嗽一声,“呐,这不算我强迫你吧?你也知道我等了你那么多年,其实不在乎这一刻半刻的。既然你愿意让我们的关系更进一步,那我,”他走向许昴清,离的特别近,但不敢伸手抱住那抹身影,只好双手插兜,贴近许昴清的耳边,“我以后每天去接你下班,好不好?这点要求可以答应我吧?我可不想抱着冰冷的手机聊一些掏心窝子的话,面对面接触才能让我们的感情升温的更快。”
“嗯?”
身旁的人一直没回应,视线透过反射两人身影的玻璃窗望向不知道的地方,看的快要入定了。
“你在看什么?”
呼吸在一个小时内由粗变细,外界刺激减少,敏感力也在下降。许昴清淡淡迎上他的目光,道:“你想做什么都可以,不用问我。”
这话之外的含义,此刻兴奋过头的关北霖完全没有意识到。被惊喜、激动、紧张冲昏的头脑处于无法自拔的亢奋状态,让他把未来一周都规划好了,去哪吃饭,去哪看电影,去哪散步,去哪让感情升温最快……仿佛一下子掉进了蜜罐,即便许昴清只说了一个“好”,并不表明,他们现在就在一起了,连表白都不算。可关北霖就觉得,他付诸八年的追爱,迎来了金灿灿的转折点,是历史性的转折点。如果可以以史书著,他绝对花钱请来社会上目前文笔最佳的作家,在上面写上个几百页光辉单恋史,再花钱刊印出来,让路过的每一个路人都知道,他,关北霖,爱了许昴清八年的关北霖,马上就要与爱人在一起相守了。
此刻没有什么比一个“好”字更好!
对上关北霖发光的眸子,许昴清居然觉得心底油然而生一种心虚。宣战书上烙下的那个署名之下似乎隐隐约约有一行小字:百分之一的爱。
他从来不曾把关北霖当作是夏竞折的替身,两个人除了样貌相似,性别一样,性格是完完全全不同的。如果说一直愿意让关北霖出现在自己面前,那真的是因为那张脸。但这样,对关北霖是不公平且不尊重的。
复杂的心情如缠绕到看了就头疼的毛线球,理不开,不忍心剪。许昴清怀着忐忑不安,又不愿让关北霆随意侮辱自己,对关北霖又心生愧疚的繁杂思绪中,直到三点左右才睡。
新的周一到来,许昴清坐在办公室,接到父亲催促回家的电话后,程绢的短信也随之而来:「你姑姑一家晚上过来吃饭,你今天晚上不能再住学校公寓了,必须回家!」
短信刚看完,沉重的心情像一颗定时炸弹,倒计时的声音似乎在他的脑海里发出锐利的嘶叫。他揉揉太阳穴,闭上眼睛,再次缓缓抬起眼皮时,他的对面站着一高一矮,一胖一瘦的两个男人。
高瘦的男人是陆朗,另一个是系主任刘浩。
“陆老师,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刘浩大腹便便,抄着一口京片子,人长得和蔼可亲,但作为有着十几年教龄的老教师,长者的威严还是由内向外散。
“主任,我和许老师是朋友。”陆朗手里拿着聘用合同书,微微颔首,温和地回答。
“好!你们认识正好!许老师,那就麻烦你,带着陆老师熟悉熟悉校园环境了啊。”刘浩是系主任,经常忙的抽不开身。其他教师这会儿上课的上课,出去开会的开会,只有许昴清在电脑前整理资料。
“谢谢您,辛苦了。”陆朗有礼貌地欠身。
刘浩走了以后,许昴清上下打量着陆朗,陆朗脸上洋溢着不属于办公室死气沉沉的笑容。
“陆朗?你……”看到合同书,许昴清也跟着笑了笑,“那以后我们就是同事了。”
陆朗拉开一把椅子坐下来,将合同放在桌子上,“没和你提前说,其实,想给你一个惊喜。”
许昴清沉重的心情得到缓释,“嗯,确实是惊喜呢。”
两人简单在办公室聊了几句,陆朗就照刘主任的话,真的让许昴清带着他在大学里随便走走看看。
当他们走到望月湖边时,许昴清的手机响了。
“今天晚饭想吃什么?我一会儿下班过去接你。”电话那头,关北霖倚靠在公司走廊上,路过的同事抬手和他打招呼,他随意的挥挥手。
“吃饭啊?有我的份吗?”
这声音——
关北霖警觉地直了直腰板,发出耐人寻味的疑惑:“陆朗?你怎么……你们现在在一块?不是,你昨天不是和我说要去新工作的地方报到吗?”
“是啊,今天报到。不过呢,是和昴清一个地方。”
“……”关北霖眯了眯眼睛,无声在电话里咒骂了陆朗几句。
许昴清把伸出的手机往里收收,转身到一边,想了想才说:“我今晚要回家一趟,你想吃什么就和陆朗一起吧。”
关北霖一边玩着自己的工作牌,一边道:“那我和你一起回。”
姑姑一家今晚过来……
许昴清想把关北霖当作盾牌的念头一闪而过,下定决心以后绝不能那样做。
“还是算了吧,我自己回去就可以。”
关北霖往角落里走走,很有耐心地说:“你爸妈最近不是一直打电话让你回去吗,既然他们这么迫切,大概还是想让你去相亲或者说一些不好听的话。我觉得我还是有必要跟着,这样,当连珠炮一样的恶语袭来时,我可以把你护在身后。我不管他们说什么,反正我脸皮厚。”
这几天,关北霖每天都接许昴清下班,美其名曰是送他回家。其实教师公寓就在学校里,接他,只是接他出办公室。两人晚饭一起吃,关北霖并没有做什么过分的举动,最多在不经意在搂他一下。
想让父母打消扭变他性取向的想法,许昴清一直没想好解决的办法。让关北霖跟着,或许能让父母知道他的决心。
得到同意后,关北霖在角落里忍不住咧嘴笑,“那,晚上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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