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P]根深蒂固

　　十月份的霍格沃茨正处于尴尬的季节，寒意已经深入骨髓，多雨又潮湿。风不再像夏天那样暖和，学生往往都在校袍里多添一件毛衣，白昼急急缩短，四五点就开始进入了黄昏时段。今天下午我没什么课，待在休息室写了几个小时的作业，终于写完麦格教授下节课要检查的变形术论文。

　　斯莱特林的休息室也一如既往的阴冷，湖底常年不见阳光，于是很难依靠天气来推测时间，往往是不知不觉间就结束了这一天——当然我有一块怀表，下午五点四十三分，我收起羽毛笔打算前往礼堂。

　　一个黑色的身影挡住了我面前的光线，我有些疑惑地抬起头，看见斯内普那张阴沉得能滴出水的脸。他嘴角牵起一贯的冰冷的假笑，“你怎么还在这，布莱克？”

　　“怎么了？”我感到有些不太妙，“……我正打算去吃饭。”

　　他的声音压得低低的，休息室还有别的学生在窃窃私语，讨论着《女巫周刊》新出的那套时装，我几乎听不太清，皱起眉用力才能听见他在说什么。在和斯内普说话的时候我总感到不太舒服，他的声音滑腻、阴凉，像胸口上那条蛇一样滑行过草地，“城堡二楼很精彩啊……我以为像你这样的积极分子，不会错过这样的好戏。”

　　我的心一沉，握紧那块硬得发烫的怀表的指尖瞬间冰冷。太熟悉了——这样的语气，是埃弗里，还是穆尔赛伯？亦或者他们都在——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尽可能的平静，甚至带上了些许不耐烦——关我什么事？这些人、这些事，都和我有什么关系？

　　他发出一声嗤笑，紧跟着说，“随你怎么理解吧。只是观众往往也是表演很重要的一环。“
　　斯内普的声音像淬了毒的银针，他脸上的笑更明显了：事不关己，而关乎我的选择。

　　说罢，他不再看我，而是袍角翻飞，像一只蝙蝠一样飞快离开休息室。我原本不想插手，但级长职责在身，更何况他说的话确实很难让我平静——我咬了咬牙跟了上去。

　　我们在那位英诺森十世教皇的画像面前停下。果然是我所想的那几个斯莱特林学生——也包括弗林特。诺特正在不远不近的地方，他抱着手臂目光戏谑，看上去并不打算插手这件事。显然，他注意到了我的到来，挑了挑眉毛，但并未发言，只是他的衣角遮住了走廊墙壁上另一幅总是在不停跳舞的女士，她正骂骂咧咧地去隔壁一幅画中的会客厅中，并大声训斥他是“没礼貌的小鬼头”。

　　被围在中间的是一个拉文克劳。我见过他——在魔咒课上，他总是坐在前排，对弗立维教授提出的每个问题都细声细气地回答，一个有些腼腆的、带着粗黑框眼镜的男生，是刻板印象里的那种拉文克劳学生，总是走到哪里都带着几本比砖头还厚的书——我有些不适地注意到，地上摊开的是一本《欧洲魔法史评注》……我在图书馆为了写论文还借阅过这本。

　　很显然，这不是他们自发的一场霸凌，大概率是黑魔王大人派下来的无足轻重的小任务。空气像凝固的蜡油，粘腻而令人窒息。弗林特用一根手指，一下一下地点着罗伯特的额头，恶意地低声笑起来：“泥巴种看的书——是臭的。是吧，罗伯特？”

　　书本被粗暴地踩出脆响，比任何他们施出的咒语都要更清晰。罗伯特低下身子，试图把那本书抱在怀里，却被不知道谁一脚踢了脑袋。他疼得又一次瘫在了地上，眼镜被丢到角落——他显然什么都看不太清了，双眼露出迷茫的、可怜的光，此时只剩下孤立无援的惊恐。没有人救他，全都是斯莱特林，只能像一只动物一样把自己蜷缩起来。
　　胸前的级长徽章在这个时候烫得像夏天，我心烦意乱地将它拽下放进口袋。
　　“求…求你们……”他的声音细若蚊蚋，被一阵猥琐的哄笑声淹没了。埃弗里高声笑着：“倒挂金钟！”

　　我不敢看了。他绝望的求饶声和周围的嬉笑成了强烈的对比，一下又一下地，像一块烧红的烙铁印在我脑子里。诺特在一旁显得很轻松，甚至还有心情观察我的反应，他在无声的说着什么——我眯起眼睛辨认。
　　“做点什 么。”

　　我没有动。双脚像被施了永久粘贴咒一样钉在原地。罗伯特的领带被他们粗鲁地扯下蒙住眼睛，这下什么也看不见了，他像没了胡须的猫一样晕头转向，五颜六色的来自魔杖的光芒发射到他身上，我看见他的喉咙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扼住了一样，吱呀吱呀地发不出声音，如同老坏的一只钟表。

　　诺特终于挪了挪位置，他淡漠地把碍事的书踢到角落，向罗伯特投去倦怠的一瞥：“咒立停。”
　　罗伯特浑身像被抽去了力气。那本可怜的书皱巴巴得不成样子——如果平斯夫人在场就好了，她就算看在这本书的面子上也会出手相助的——我到底在想什么？我有些懊恼，每到这种时刻就喜欢神游的毛病总改不掉。诺特的声音懒洋洋的：“够了。”

　　他不紧不慢地走上前，袍角甚至没有什么多余的晃动。苍白的手搭在弗林特粗壮的手臂上轻轻点了点，“再继续下去，恐怕就不是级长能视而不见的程度了。”他的目光有意所指地看向了自己的徽章，又注意到我刚刚悄悄扯下了徽章，胸前空空荡荡，嘴角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弗林特脸上狰狞的表情像潮水般褪去，转而换上了一种憨厚的顺从，他了然地耸耸肩膀，朝我微微点了点头，向罗伯特啐了一口，但语气已经失去了最初的狠厉，“算你走运。”

　　“这里发生了什么？”
　　莉莉·伊万斯匆匆忙忙地从走廊的另一侧赶到，围着的斯莱特林们都默契地松开了围拢的圈子，三三两两向四周散去，仿佛这里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他们的脚步声在走廊里回响着，只留下比喧嚣更令人恐惧的寂静。这里只剩下罗伯特、诺特、莉莉和我，然而诺特看上去并不打算插手接下来的事，他留下来只是为了履行级长应该做到的职责。

　　“我正在用餐——听到了一些消息。”莉莉说，因为快速奔跑，她的气还没有喘上来，说话显得有些吃力，她漂亮的眼睛在看见地上昏迷不醒的罗伯特后，面颊上立刻涌现出一阵愤怒——又或者说他已经没有力气睁开眼睛了——“是我想象的那样吗？这位拉文克劳学生刚刚经历了一场霸凌？”

　　“我不清楚。”我听见自己说，因为说谎而显得有些心虚，不得不在背后握紧拳头才让自己听上去很有底气，“我刚刚赶到这里，只看见一阵乱糟糟的，但很快就散去了。”
　　看样子她不相信我说的话，因为莉莉转头问起了罗伯特，声音温和而安抚：“你可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不管你刚刚经历了多可怕的事我都会站在你这边，我想你需要帮助。”

　　我感到一阵凉意从头顶到脚底。我们曾经是可以一起堆雪人的关系，然而现在已经不是了。这不能怪她，作为斯莱特林的两位级长，我们的所作所为显然不具有任何说服力，但这还是让我真心实意地揪心了起来。

　　“……什么都没有。”罗伯特看着我的眼睛说，他把自己被踢到一边的、已经断了的眼镜重新戴上，模样有些滑稽，因为戴起来歪歪斜斜的，“是我不小心摔了……样子有点好笑而已。”

　　她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留下的是翠绿的眼睛里燃烧的怒火。她没有再看罗伯特，而是向前一步，紧紧盯着我，步步发问：“‘不小心摔了’？蕾拉，你和我之间必须有一个是傻瓜，但我很清楚我不是。”

　　罗伯特抱着那本书，像躲避摄魂怪一样踉跄着飞快离开。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转角，莉莉才重新转向我，她的目光扫过我没有佩戴着级长徽章的胸前，“你在这里。”她陈述着这个事实，“你的徽章呢？收起来了，是觉得碍事，还是认为羞耻？”

　　我的喉咙像是被一团黑血堵住。诺特在这个时候发出来一声不合时宜的轻笑，显得格外刺耳，“这里不需要我了？也许。”
　　他甚至有闲心理了理自己刚刚被人群踩到的袍子，动作优雅地像是从一场茶话会退场，而不是一场霸凌。脚步声从我们之间不紧不慢地远去，只剩下我和莉莉两个人。

　　“我知道你看见了。”她的声音听上去很疲惫，她不再高昂着头，和刚刚敢于前来制止一群斯莱特林的模样判若两人，眼神里混着失望和不解，“我不明白……你明明是那么好的人。”

　　“我也是个斯莱特林，莉莉。”我的指甲深深陷进掌心，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干涩说出的话也冷漠，“我也和其他纯血统没有什么不同，我没有选择。”

　　“你有！”她的声音拔高了，“你应该站出来！履行你作为级长应该做的事！而不是——而不是像个精致的瓷娃娃一样站在周围，任由他们作恶！我不是傻子！我看见西弗——斯内普也在！”

　　“站出来然后呢？！”我感到不被理解的愤怒，声音也同样高昂，一股莫名的火气顶了上来，“我能做什么？！我不是一个人，在霍格沃茨，我首先代表的是布莱克，其次才是蕾古拉！你以为他们有胆子自己一个人做这些事吗？！你以为今天之后，这些‘不小心摔倒’的学生会越来越少吗？！”

　　她突然愣住了，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我的脖子突然觉得很冷，直到我看向窗外，才发现入夜后的苏格兰高地开始下雨。她后退了半步，红发因为摇头在她胸前卷出轻微的幅度。
　　“你哥哥和波特说你变了。”她的声音很轻，“我以前总不愿意相信，我一直觉得你只是因为——家庭和立场，被困住了。”

　　“但其实不是，蕾拉。”她看上去很累，却很决绝，“你不是被困住了。这也是你做的选择。”

　　“我没有选择。”我再一次强调这件事，“……我觉得我该说的都说了。”

　　“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她没有再回头。我仍旧独自站在空旷的走廊里，烛火随着窗外飘进来的雨忽明忽暗，英诺森教皇在画框里用严厉的目光俯视着我，我突然感觉很茫然，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到底有什么意义。我承认黑魔王的理念和我相同，我也同样认为纯血巫师的权益需要得到保障，我也同样认为伟大的革/命需要牺牲。
　　但我从来没想过是这样的。是我太年轻，是我想得太少了吗，我不习惯这样的场景，也同样还没理清楚维护纯血统是否需要建立在对麻瓜赶尽杀绝的前提下——更何况罗伯特其实不是麻瓜，他只是麻瓜出身的巫师。

　　苏格兰高地的雨什么时候才能下完，淅淅沥沥的，惹得人不舒服。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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