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回一颗小青梅

　　今天的北城太阳格外明亮且炽热，倒不是说昨天北城就不是晴天，截然相反的是近来几天的北城天气都十分不错。

　　为什么特别强调北城今天是个好天气呢？
　　大概是因为对季桔而言，与去年的今天相比，与这一年来看望季杨安的数次相比，今年的今天的确是一个难得的好天气……

　　天气晴朗，惠风和畅。

　　——北城墓园。
　　和清明节的情景相同的是，在乔楚和杨淑华背后并肩站立的季桔和周栀。

　　季桔双手交叠，尽力摩挲着右手中指关节处的笔茧，仿佛这样能用羽毛梳顺猫科动物躁起的毛发。
　　她有些焦躁……在视线里进入这个男人的模样之后。

　　墓碑上的男人，一派正襟危坐地穿着正统的99制服，嘴角牵着些记忆里不太常见的弧度。
　　和季桔习惯看他爽朗大笑的模样略有不同。
　　但季桔透过这份青涩的照片，能清楚看见季杨安眼底深处的热爱和坚定。

　　在乔楚的吩咐声里，季桔踱步到大理石墓碑前，缓慢的蹲下身。
　　她隐约记得，最后一次见到父亲的时候，他带着些轻微的胡渣，在拥抱自己和母亲时划过脸颊的触觉。
　　那双比自己的手粗糙了不知道多少程度的大手，用父亲的轻柔力度揉过女孩的发顶，轻声俏皮地说着如常的话。

　　他说：小吉啊，爸爸出差去小吉记得要做什么吗?
　　女孩攥紧了妈妈的手，用力点点头，目光炯炯地承诺：记得！小吉会好好做妈妈的小英雄！
　　他说：对呀！小吉要好好做妈妈的小英雄哦！

　　后来就是……被孑然而止的课堂。

　　荔枝酒的味道随着倾倒的动作从女生的手上向外发散，混在空气里径自缠绕。玻璃杯被染上老相片经历岁月侵蚀的黄褐色纹理。
　　“我去年新学着做的，味道也不比你做的差很多吧。”季桔端起一杯酒，微微倾斜着往前碰上端放在大理石供台上的酒杯。

　　她只觉得自己的眼角被酒气熏得酸涩不堪。
　　另一边又觉得此时的行径有些好笑……毕竟季桔不认为早早沉睡过去的季杨安能真的喝到这杯酒，因为这样的话……老季也忒惨了点。

　　那岂不是要这些人天天来看他，他才能填饱肚子。

　　但她也矛盾着，从内心深处期盼着季杨安能真的还有所察觉。好像这样能为在世人带来一些恰当的慰藉。
　　酒水入喉，平添几分凉意，然后好像许久不沾酒猩的身体被猛然冲击到。

　　季桔有些呆愣地瞧着大理石上这张脸，只觉得和地面接触的脚心处有着巨大的引力，像是深渊张开大口，用长舌勾勒缠绕她的身形，人和灵魂都要被吞进去。

　　“小吉。”
　　这荒诞灰暗的情绪，直到后背覆上了一只带着温度的手。仿若溺水求生的失足人在浑沌的水面下、即将模糊意识放任沉沦的前一刻瞧见了一只从光亮处涌来的手。

　　这手上已经爬上皱纹，无名指上的金戒也连同这张手一样布满了岁月侵蚀的刻痕。
　　季桔回过头，瞧见乔楚和周栀一起弯下腰，动作轻缓地左右搀扶着杨淑华下蹲，温念站在杨淑华的身后虚扶着奶奶的腰。

　　她突然发现，这是四个截然不同的、不同姓氏的人，却有着同一双望向自己时会满含爱意的双眼。
　　季桔鼻头一酸，扁扁嘴回应道：“奶奶。”
　　杨淑华的手又轻轻地来回摩挲过季桔的后背，笑着商量：“一会回家，奶奶给我们小吉做几道好菜，来配小吉这瓶荔枝酒好不好。”
　　“对了。”杨奶奶停顿了一下，顺着一侧手臂被搀扶的力度，往乔楚脸上看去，“晚上的菜，让咱家乔老师买单好不好啊。”
　　季桔连忙点头称好。
　　乔楚无奈地扫视过这对老少，他们这话说的好像自己平时多抠门似得。

　　太阳渐浓，清风拂面。乔楚落在一行人的最后面，敛眸注视着那方大理石墓碑上，落上被风起时卷来的残叶。
　　她抬手拿走这半叶子，动作轻柔得厉害，好像是在某个清晨、某个夜晚、某个黄昏时分、某某个对视和相拥的时刻，他们都曾那样做的，动作轻柔得抚摸过爱人的脸庞。

　　只是夏意正浓，她该回去给家里的老少再买个西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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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季桔和温念分头揽着杨淑华女士，周栀坐在季桔的另一侧，几个人在后座坐好，聊着些日常闲话。

　　李正秋坐在前方副驾位，他沉默的微抬着些头，透过车内后视镜注视着后座的场景。
　　直到那不可避免的瞧见和季桔紧紧相贴的女生，在凑近说话的时候，用自己的嘴唇贴上了季桔的脸颊。
　　他清晰看见，被亲吻的女生在一瞬间染上绯红色的脸，还有被绯红色蔓延到的脖颈。

　　像是草莓汁水溅起的馥郁芬芳。

　　好大胆——

　　李正秋猛地回头，好像满腔火热就要带着许久的压抑脱口而出，却在回头时和两个女生碰撞视线后，这份冲动被戛然而止了。

　　咯噔……
　　驾驶位的车门被打开。
　　恰是同时，杨淑华弯着眼睛，侧着头询问：“小秋怎么了？”
　　乔楚也顺着系安全带的动作偏头望过来，眼里带着温柔的疑惑。
　　李正秋在多方注视中，牵强的找回嘴角最自然的弧度，面带歉意的对杨淑华摇摇头：“奶奶，我没事。”

　　周栀：“我昨天听李正秋和小吉说他买了回海城的票，好像是今天下午吗？”

　　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重叠起来。

　　季桔的眸光随着双方的言语闪了一下，随后面不改色的按照自己的节奏打起配。合：“啊，是说过来着。还有李叔也说需要你快回去？”
　　她还抬头对上李正秋投过来的探寻视线，唇角勾了下，假意问到：“李正秋，我没记错吧。”

　　“啊，奶奶，乔姨。我……”李正秋一开始显然被那两个人的默契配合打了个措手不及，试图开口唤回在场两个大人的注意力。

　　“行啊。”乔楚把视线收回，利落地旋转钥匙启动了发动机，她开口打断了李正秋的话，声音波澜不惊。
　　李正秋的话被堵到了喉咙里。

　　乔楚没有回头，只是抬眼透过后视镜观察到了温念的茫然无错，和季桔肉眼可见的紧张。
　　“既然你爸说了，那你就回去吧。机票订好了吗？我一会把奶奶她们送家里，然后直接载你去机场。”

　　一锤定音。

　　作为资深记者的乔楚拥有着十分敏锐的新闻执行力。
　　李正秋从小到大深知这一点，也在乔楚的教导下尽力做着一个正直的人。

　　虽然结果不是偿如所愿，他问心有愧，可此刻也看得明白。
　　乔楚默许了这场“驱逐”，甚至推波助澜。

　　这让李正秋心下震撼，情绪迎面而来翻江倒海，且使他不得不离开。

　　至于原因……
　　日头斜斜，从机场回航的高架桥上。乔楚开着车，刚刚挂断了和海城家里的电话，让爸妈转告李巍，说李正秋已经顺利登机。

　　她此时目光向远处眺去，脸上恢复了如今独处时一贯的面无表情。
　　发动机转轮的响声在耳边奏响，带着人的思绪飞速轮转进入记忆深海里。

　　一个女人，十九岁恋爱，二十二岁结婚，同年生育了一个孩子，虽然是奉子成婚但她足够幸运的拥有了十分幸福的家庭，一个足够优秀又足够爱她的丈夫。
　　而自己呢。家庭美满，丈夫为了自己定居在自己的家乡，孩子有父母帮忙带，婆婆足够通情达理。

　　她能在婚后大胆追寻自己的事业，全身心的投入，十六年，她成为了行业顶尖的记者。
　　虽然一开始的涉足与自己家庭的丰厚履历脱不开关系，但乔楚的能力也足够担得起后面她争取到的这份荣誉。

　　乔楚的前三十年，有许多收获，也得到了许多。经历过圆满，也开始有失去。
　　直到…三十二岁自己的朋友意外离世，和三十八岁的丧偶。

　　以及，一个丧偶女人得到的桃花运。

　　接二连三的阴霾，好像是一本狗血的言情小说，里面的故事主人公好巧不巧地，姓乔名楚。
　　乔楚那位三十二岁离世的朋友，她的此生挚友，也是李正秋的母亲。
　　故而，在后面的几年里，她本身对李正秋的感情更加具象化。

　　她在遵循好友的遗愿，让李正秋仍能拥有相似的母爱。
　　季杨安和李巍也是好友，两家关系一向密切，后来他们常常出任务，乔楚常带着两个孩子回到乔家，和温念一起，也让乔家父母享受了好一阵子的天伦之乐。

　　后来，是一年前的今天，一个本来对乔楚而言平平无奇的一天，突然降临来的噩耗……
　　你知道吗？海啸来临之前的海平面，是最安静的。
　　而让乔楚更加意想不到的是，另一个一向以好友身份自居的男人，能生出那样恶心人的心思。
　　李巍清醒过来后，紧攥着乔楚的手腕时说出的那句：以后我照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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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荒唐又可笑。

　　今天的李正秋对于季桔的态度，给了她极其熟悉的感受。
　　乔楚明显感受得到女儿的排斥和小心思，所以尽管她平心而论地觉得李正秋作为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看着端正。

　　可乔楚没有办法不通过这张脸上的影子找到故人的神态。
　　尽管二者处境截然不同，可连同被无意提起的李巍都敲打在了乔楚的心上。

　　像是毒蛇一样吐着信子，发出滋滋的呛鸣声。声音不大却足够明显，侵扰着她的全部神经。
　　唤醒着记忆里最难堪的处境，她的堡垒，在黑夜里悄无声息地决堤了一次又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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