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志沉沦

　　节日天凌晨两点零五分，迟弋房间里的灯还亮着。

　　最后一份跨国并购意向书电子签章落定，她忽然放下平板，屈指抵在唇畔，发出一声低低的哈欠。

　　声音闷在掌心，尾音却仍是凉的，像春夜漏进窗缝的一丝风。

　　“可算结束了。”她轻声自语，指尖揉了揉眉心，玉牌随动作滑进衣领，只露出边缘一线温润的白。

　　钻进被窝前，她特意将手机调至飞行模式，塞至床头柜，又打开加湿器调到“睡眠模式”，才翻身滚回自己的大床。

　　……

　　“师傅，麻烦停在这里，谢谢。”

　　出租车在一栋院门前刹住，迟弋家的大门半敞着，漏出厅堂的光。

　　习闵熵踩着石板路跨进去时，正听见供桌上的座钟敲了十下——已是上午十一点。

　　正厅里，迟爷爷正往铜香炉里插香，腰背挺得笔直，迟奶奶握着把黄纸钱，头发用玳瑁簪子别成利落的髻，见她进来，立刻笑了：“闵熵丫头，快进来，好久不见喽。”

　　“爷爷奶奶好。”习闵熵抬手打招呼，手里的提袋轻轻晃了晃，“带了点东西过来给你们。”

　　迟爷爷回头时，眼镜滑到鼻尖，他笑着推了推：“你这孩子，总这么客气；上回给奶奶寄的还没吃完呢！”

　　迟奶奶绕过供桌，拉着她往屋里带，掌心的温度传来：“快坐，小迟这会儿还没起。”

　　“没关系，你直接去叫她吧。”迟爷爷往香炉里添了柱香，烟缕直直升起，“我们正要去的祈福，晚点才能回来，厨房有温着的早餐，饿的话要去吃哦。”

　　“我吃了的。”习闵熵目送两位老人挎着竹篮出门，他们的步子轻快，迟奶奶还手挽着迟爷爷的臂弯，像是去赶早集般寻常。

　　推开深棕双开门，宽大空间映着木纹砖的温馨，一组纯白四人坐牛皮沙发映入眼帘，黑檀木的沙发腿脚，沉稳大气。

　　往右走几米，无需推门，此刻帘幕拉拢，卧室里头是浓得化不开的暗。

　　“小迟，还不起床？”习闵熵摸到遥控器，按下按钮的瞬间，帘幕如退潮般升起。

　　阳光轰然漫过床头——整张水牛皮凉席正随着光线舒展肌理，浅棕纹路里泛着温润的光亮，迟弋拉过蚕被蒙住头，没了声响。

　　习闵熵盯着被窝的人，“嗯？”

　　很快，迟弋从被子里探出半张脸，含混道：“你先坐着，我清醒一下再去洗漱。”

　　然后，她俩下楼在餐厅吃饭。

　　迟弋这时才把手机的飞行模式解开，一时间消息在飞弹。

　　夹起还温着的虾饺，透明粉皮下隐约可见虾仁蜷曲的弧度。

　　她咬了一口，手机屏幕正滑到习闵熵今早发的消息。

　　【宋瑜卿想加你好友，跟你说一声，我已经把你名片推过去喽】

　　旁边的人正用小调羹搅米糊，迟弋把屏幕递过去，“你来我家就为了这事？”

　　习闵熵舀起一勺米糊放入口中，抬眸看看屏幕，眼尾微挑：“才不是，单纯来看看爷爷奶奶。”

　　“为什么加我好友？”

　　“我怎么知道？”过了一会，她突然坏笑着凑近迟弋：“该不会看上你了？”

　　迟弋指尖顿在屏幕上，不理解，“我们不认识，好吧！”

　　习闵熵托腮晃了晃调羹，米糊在勺里晃出涟漪：“那你加上问问，是不是真有事情找你。”

　　好烦，莫名其妙的烦……

　　不熟，加上好友躺列表有什么好的……

　　犹豫片刻，通过验证后，她就点进宋瑜卿的朋友圈，只见一条置顶动态赫然入目——配文是很喜欢今天。

　　顺便看看配图吧。

　　只不过怎么是之前在私宴上看过的紫铜冰鉴，缺了一角的石瓢壶。

　　接着便是一双手捧着一片槐花，第四张是她发现这是张动图。

　　她保持看向镜头时在戳脸微笑，显得温柔又迷人。

　　恍然大悟，原来她们之前在私宴上已经见过面了，老妈还叫她“卿卿。”

　　这个世界真的好小……

　　习闵熵瞥见迟弋盯着屏幕发怔，顺着她的视线扫过动图里浅笑的人，“发什么呆呢，还记得她吧？”

　　话题又一转，“你当时真是吓死人。”

　　“这是同一个人？”迟弋喃喃着放大图片，却叠不上记忆里那个厚刘海、总低头的女生。

　　“你怎么有她的联系方式？”

　　习闵熵白了她一眼，无奈地说：“你都忘记啦，上次我去H市，就是去瑞康旗下的品牌总部拍广告，恰好遇见她。”

　　“哦，不好意思啊，确实忘了。”

　　此时宋瑜卿发来可爱表情包，迟弋寒暄几句，直接问加好友事由，不想绕弯子。

　　上方断断续续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

　　习闵熵见她放下手机，又提一嘴：“宋瑜卿高中也在川海一中读书。”

　　那她成绩还不错，这是迟弋第一反应。

　　“她跟在我同一栋教学楼，不知道你见过没有？”

　　迟弋摇头：“没什么印象。”重新拿起手机，目光垂落。

　　高中时总请长假，确实没认识多少人。

　　宋瑜卿的消息很快弹来：【听闵熵说你感兴趣淮扬细点，我知道帝都有一家不错的苏式茶楼，可以一起去尝尝！】

　　瓷勺磕在碗沿的脆响里，藏着声几不可闻的嗤笑，习闵熵这个“大嘴巴”。

　　忽然开口：“不了，谢谢；除了工作场合，我不太习惯和陌生人聚餐。”

　　发送完毕，她将手机倒扣在餐桌上，继续低头吃早餐。

　　习闵熵看着她耳尖绷紧的弧度，轻笑一声：“这么直接？不怕人家下不来台？”

　　“真话难听，但总比敷衍好。”迟弋用湿巾擦了擦手，“何况……”

　　话音未落，手机震动。

　　宋瑜卿回得很快：【没关系！是我唐突了~】

　　迟弋扫了眼屏幕，没再回复，将最后一只虾饺放进嘴里。

　　习闵熵托腮看着她：“真不打算给点缓冲？”

　　“缓冲什么？”迟弋不解抬眸，眼神清亮，“我既不擅长假装热络，也不想耽误各自的时间。”

　　傍晚她开车把习闵熵送回家聚餐，又载着爷爷奶奶去饭庄。

　　大哥林寻煜和嫂子沈溪从A市回来，此时订好了餐位，就等他们过去。

　　怪不得爷爷奶奶回来时没买菜，原来是要去下馆子。

　　饭庄包间内——

　　深棕实木圆桌中央摆着青瓷插瓶，迟弋三人进门时，林寻煜已起身拉开主位椅子。

　　“爷爷奶奶，坐这。”林寻煜一身正装，袖口露出腕表细链。

　　迟奶奶笑着拍他手背：“别忙活，快坐快坐，一家人凑齐比什么都强。”

　　爷爷奶奶稳坐主位，迟弋刚在奶奶身边坐下，林有为已挤到她右侧。

　　这时还没上菜，迟弋看向对面的林寻煜和沈溪，问：“哥，嫂子，这次呆多久？”

　　林寻煜给长辈添茶，沈溪接过话头说：“明天下午就回去，趁节日回来聚聚。”

　　她转眸看向迟弋和旁边的林有为，眼尾带笑：“你俩要不要去A市玩玩？”

　　“下回吧，我手头还有工作。”

　　“嫂子，我国庆再过去，导师给的项目还没完成。”

　　沈溪看着两人默契摇头的模样，不禁轻笑出声：“好好，那等你们忙完再说。”

　　饭后步出饭庄，夜幕已如墨汁倾入靛蓝天幕，碎钻般的星子稀稀疏疏缀在云间。

　　众人沿着临江步道缓缓而行，江风卷着夜露的微微凉意在鬓角掠过，远处的霓虹次第亮起，将江面染成流动的彩缎。

　　迟弋拿着手机落在最后，哥嫂陪爷爷奶奶聊起年轻时在江边散步的旧事，声线被江风揉得柔软。

　　悄悄摸出手机点开历润泽UR账号的直播，她记得今晚是品牌节日福利大放送。屏幕蓝光映着她垂眸的睫毛，右上角“30万＋”的观看人数数字跳动。

　　耳机里传来主播热情的介绍声，她调低音量，目光扫过飞速划过的弹幕——“历总戴的袖扣好精致”“打工人含泪蹲折扣”，偶尔夹杂几条“社畜不配过节”的调侃，让她指尖在手机壳上轻叩两下。

　　屏幕边缘忽然弹出温言的消息提示，点击进去即见——“中秋节快乐”的字样。

　　“不会是群发吧。”她皱眉一声，拇指在键盘上敲出“同乐”二字，发送。

　　温言的回复来得很快，是张模糊的月亮照片。

　　【今天的月亮很圆，给你看看】

　　迟弋顿住脚步，指尖抵着手机壳边缘轻轻翻转，抬眸望向江面上方的天幕。

　　镜头对准月亮缓缓调整焦距，拍下金黄的圆月，拇指在输入框里犹豫片刻，最终删去“确实”的草稿，重新敲出：“附上一张现拍的。”发送前又添了个句号，像给这句平淡的描述盖上一枚素白的印章。

　　温言发来歪头猫咪的卖萌，“我和杨苓儿商量过，明天从G市直接坐高铁去剧组，没法和你们一起回去。”

　　“提前了？”她敲下三个字，江风卷着她的影子晃了晃。

　　“导演说要抢秋景！”随后又补了条消息，“其实我有个不情之请……”

　　“请说。”她简洁回复。

　　“那两盆绿植！”温言秒回，“能否帮忙浇浇水，我怕会枯死。”然后又是一个可爱的拜托表情。

　　忽然意识到对方工作性质，确实无暇照料绿植。

　　先应承下来，再发“要不我给你换种绿植？”

　　“不麻烦，我觉着挺好的。”

　　“行，按你想法来。”

　　风有点大，迟弋望着前方并肩漫步的大哥和嫂子。

　　林寻煜的西装外套被风吹得轻扬，两人十指相扣，偶尔凑近说句什么，惹得两人同时低笑。

　　对不起，得打断一下。

　　“哥。”

　　林寻煜牵着沈溪的手站在原地转身，风吹的过他额前的碎发，“怎么啦？”

　　迟弋跟上林寻煜，“你最近有筹备什么新剧或者综艺吗？”

　　圈里的头部平台是自家的，大哥又是万华娱乐的总裁，资源手到擒来，且轻鸿传媒的崛起与他哥的帮衬密不可分。

　　林寻煜低笑出声，沈溪在旁轻戳他手臂：“放心啦，小迟，你哥的‘资源库’什么时候让你失望过？”

　　林寻煜摸出手机给她看聊天记录，“有合适的已经发给常总了，哥不亏待你。”

　　“我不是这个意思……”

　　“知道，哥逗你呢。”

　　“那谢谢哥哥。”迟弋垂眸转身，加快脚步走向前方的二老。

　　林寻煜望着她转身的背影，“叫哥哥的时候倒是乖听话。”

　　她侧身避开一盏亮起的路灯，弯唇笑道：“不打扰你和嫂子。”

　　林寻煜望着迟弋挺直的脊背，在路灯下投出清瘦的影子。

　　他妹妹可比她厉害多了，在短短几年内带领易斯科技在行业内冲进全国前三。

　　沈溪望着迟弋走在二老身边的背影，轻声说：“小迟真的很优秀呢！”

　　林寻煜揽住她的腰，低笑：“嗯，你也是。”

　　晚风掠过江面，沈溪靠进他肩头，望着前方四人人的剪影：“真好。”

　　林寻煜低头吻了吻她发顶，轻声应道：“嗯，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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