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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试
鸿雁南归,带来西北捷报。
长岁进殿,呈上战报,“陛下,玉门关大捷。”陈听宋细细看完,向对面坐着的林政说道:“外祖,前线战事已了,朕想着手处理财政。”
长岁忽然插了句嘴,“陛下,战报下面还有一封书信呢。”
陈听宋拆开信封,抽出纸笺,上面是熟悉的字迹。
终于舍得给他写信了,他眸中刚泛起笑意,便想起林政教他的“喜怒不形于色”,于是生生将这份喜悦压了下去。
信上没有西北风貌,也没有嘘寒问暖,只有针对玉门关近况提出的相关对策。
陈听宋认真看完,“阿衡哥哥来信,说玉门关眼下急需修养,他认为军士在修筑防御工事的同时和农人一同耕田,这样不仅可以省下朝中开支,又不至于让军士们终日无所事事。”
林政微微颔首,“阿隽,那你怎么看?”
陈听宋思索片刻后,斟酌道:“我觉得这个建议很好,不止是玉门关,它还可以推广至其余州郡。前些日子王琛同朕说了财政吃紧一事,我们可以趁此机会充盈国库。”
林政笃定道:“想必你心里已有了主意,说说看。”陈听宋接着说道:“先帝在位时,各郡州屡屡有田地侵占之事发生,但一直没有得到解决。据我所知,各地郊外都有大批荒田,我们可以用朝廷的名义收下这些荒田,并按人头派给农人耕种。且不再按丁征税,改为以田宅数量征税。不过,为避免过激情况的出现,朕想先在玉门关和岭东郡试行。”
林政点点头,“但监税官往往与乡绅们相熟,会帮助他们隐瞒田地数量,你要有所对策。”
陈听宋笑了下,“外祖放心,明日便是此次加试的最后殿选,朕会从中挑选人才,并将他们外放至岭东郡去重新丈量土地、清查乡绅隐田数目。”
林政似乎看出了他的意图,提醒道:“帝王之法,权术制衡。不止地方各郡州,京中与他们有联系的官员甚众,你要一并处置才行。”
陈听宋点点头,发出了邀请,“我怕自己识人不清,外祖明日可否陪我一起?”林政有些意外,转而欣然同意。
翌日寅时,苍梧宫内。
陈听宋缓步走入殿内,径直坐到龙椅上。
礼部侍郎顾岳禀告道:“陛下,士子皆已来齐。”阶下众人闻声叩拜,“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陈听宋温和道:“平身。朕昨日灵感突至,特改换考题。长岁,将策题发下。”
诸人接过纸张,上书“朕研读前朝经史,知其治国之策,或内轻外重,或内重外轻,两者孰优孰劣,试论之。”
陈听宋粗略朝阶下扫了一眼,吩咐道:“好了,开始写吧,日暮时收卷。”
“遵旨。”
朝中政务繁杂,他亦一日不得歇。趁他们在书写策论时,他走到偏殿去批阅奏折。
林政早已在那等候,见他过来便问道:“阿隽,翰林院诸位大人耗费心血才编出策题,你为何要轻易改换?”
陈听宋不想多费口舌,匆匆应付道:“一个题目而已,此次加试,本就是为了找出能为我所用之人。好了,外祖快帮我看看奏折,晚上我好去翻阅他们的答卷。”
林政笑了下,“好。阿隽,西北战事已了,先帝丧仪及你的登基大典也该提上日程了。”
陈听宋动作一顿,蓝墨顺着笔尖滑下,污了纸张。他眼睫轻眨,“这些让人去按着规矩操办便是。此次西北大捷,将士们功不可没,朕自当重赏。只是朕继位不久,对朝中人员尚且不太熟悉。外祖,您有什么建议吗?”
这是一个比较拙劣的试探,但最拙劣的往往也最有效。
林政回道:“钱财布帛之类,朝中有制可循。只有官职爵位变动,需要陛下多加考虑。”
这话答得滴水不漏,陈听宋眼眸低垂,追问道:“那关于爵位与官职的变动,外祖怎么看?”林政微愣,答道:“玉门关守将陆盛此次死守不退,劳苦功高,陛下应当予以礼遇。”
陈听宋笑了下,“陆将军镇守边关多年,早该得到嘉赏,是朕疏忽了。来人,拟旨,大皇兄牵制九方部族有功,赐封豫亲王。西北将军林晖用兵有道、大破敌军,加之先前行宫救驾之功,着封为正二品上柱国,赐宫中乘马之权。车骑将军陆盛守城有功,封为正三品骠骑大将军。其余人员封赏交由吏部商定。”
中书令从命而出。
林晖才过不惑之年便加封上柱国,这是莫大的殊荣与恩宠。林政一时又惊又惧,立即跪下请辞道:“陛下,晖儿军功履历皆不丰,陡然得封高位,怕是难以服众。臣恳请陛下收回成命!”陈听宋伸手去搀扶他,“这是朕下的谕旨,何人敢置喙?外祖,你们于朕有大恩,朕自当结草携环以报之。”
半晌,他叹了口气,叩拜道:“谢主隆恩!”
陈听宋伸手虚扶,“朕不是说了,外祖您在御前不必行礼。地上凉,快些起来吧。”
林政谢恩起身。
陈听宋坐了回去,继续批着奏折。突然,熟悉的内容跃入眸中,还是岭南郡守陈季望的请安折子,上面依旧是桔子丰收之景,唯一的区别是还没有他批阅的痕迹。
“长岁,这封折子内容同先前的雷同,是怎么回事?”
长岁恭谨回道:“许是郡中事务繁杂,陈大人一时糊涂,便弄混了。”
陈听宋眼尾一扫桌上如山的奏折,气笑了,“朕一日要处理如此多的政务,尚且不会记混。何况郡下尚有村县,哪来的繁杂事务?小事不明,何以治郡县,他这分明是敷衍!”
长岁慌忙跪下,“奴才失言了,陛下消消气。”
陈听宋暗自叹了口气,“罢了,此事与你无关,朕不该冲你乱发脾气的,你起来吧。”随后,他眼珠子一转,“朕每日要花数个时辰去批阅这些请安折子,实在是浪费时间。不如设立议事阁,让阁臣们先对奏折进行筛选,把请安折单独挑出来放在一边。这样省时省力,还不会耽搁紧急政务的处理。”
林政知他心意已决,问道:“那阁臣人选是谁呢?”
陈听宋眯着凤眼细想片刻,“朕打算委任外祖您,还有太傅许云晦。以及年前吏治考核时,河西郡守顾川政绩优良,现下被调回京中任职礼部尚书,他也是个不错的人选。若非大皇兄身在边关又不爱参与政务,他肯定也是要占据一席之地的。各位叔伯又都不在京中,宗室内的合适人选只剩下誉亲王世子齐枫哥哥。就先设这四个阁臣好了,日后若有合适人选,朕自会将他们请入阁内。阁臣们身上原职不变,平日下朝后直到午时都要在此处偏殿办公,除挑出请安折外,还要对奏折上的政务进行初步商讨,得出对策后连同奏折一起,汇总交由朕过目。若有争议之事与紧急事务,则由朕亲自决定。”
他顿了顿 ,继续说道:“阁臣每五年一换,且换下的臣子十年内不得再入议事阁。”
许云晦是当代大儒,多年前被陈望熙延请入宫教□□,现在与章九义一同教授陈听宋的课业,在文坛上颇有声誉。
顾川出身微寒,青年中举后因言辞直白激烈而得罪了陈望熙后被外放到水患频发的河西郡为郡守,多年来一直兢兢业业治理河流,对民间的实际情况可谓了如指掌。
誉亲王世子陈齐枫与他同气连枝,且因其身份尊贵,刚好可以制衡其他三人。
他轻飘飘的一个决定便分走了林政的权力,可林政顾及着他方才的封赏,只能附和道:“陛下圣明。”
陈听宋点了点头,“那便从明日开始施行吧,长岁,今天晚上让人把这儿打扫干净。”说罢,他继续批阅着奏折,时不时抬首与林政商讨一二。
日晷偏移,时间飞逝,转眼间便到了傍晚。
长岁附耳道:“陛下,殿试快结束了。”陈听宋颔首,起身走入正殿,等将将日暮时,开口吩咐道:“长岁,你去收卷子,装订好后先送到朕这儿来。”他站在阶上,看着长岁将纸张收好,毫不顾忌今日行为传出宫后会引起多大的风浪。
戌时,苍梧宫书房内,陈听宋仔细看着考卷。案上白烛明亮,似乎永远也烧不尽。
半晌,他长舒口气,一一翻过几张卷子,“这些行文流畅、条理明晰,有雄辩之才,可惜观点太过高渺,不容易施行。他们不适合外放,倒是适合待在御史台和翰林院。”林政说道:“能进入殿试之人,不论如何才学都是过关的,只是观点各有不同罢了。”
陈听宋笑了下,将考卷本翻到某一页后递给他,“外祖看看这两张。”
林政接过看完,这两份文风词句皆为上乘,观点也让人眼前一亮,只是,这些观点与新策题并无关系,倒是切合了先前定下的策题。他怒道:“策题自一开始便极为保密,只有几人知晓,怎会泄露!”
陈听宋面色冷淡下来,“定是有人行贿舞弊。朕先前听说‘有钱能使鬼推磨’,没想到这事会出现在清高的文人堆里。来人,传旨!令大理寺彻查此事,从这两人的开蒙先生到各试考官,凡涉及人员一个都不能放过!此二人革除功名,永不录用其家族中人!”
新任官员关系着朝堂的未来,可现在竟有人要从中下手。他双拳紧攥,有些不寒而栗。
林政出声缓和着气氛,“那陛下可有挑到合适人选?”陈听宋翻出一张考卷,“此人倒是合朕心意,朕打算派他任岭东郡长史,负责丈量田地。”林政提议道:“陛下不如开封看看是何人?”陈听宋颔首,让长岁开封后接过考卷看了眼旁边的署名——张义殊,貌似是苍云郡一个小吏的儿子。
陈听宋满意地点点头,吩咐道:“长岁,你将这些考卷重新封名后交由翰林院批阅,跟他们说张义殊朕要了,让他们看着办。”长岁遵旨退下。
京中梨花开得正盛,漫出无边春意。
陈听宋吩咐道:“来人,去将张义殊叫来,朕要见他。”
片刻后,侍从领着一位年轻男子进来,“陛下,这便是您钦点的张生。”
“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
两人目光交汇,其中的试探显而易见。
张义殊拱手道:“不知陛下唤小生前来有何要事?”
陈听宋不欲与他多绕圈子,遂问道:“那日朕看了你的卷子,还有疑惑未解。‘依于法度,互相牵制,方能内外兼宜、垂拱而治。’观点是好的,只不过举措一笔带过了,你能不能展开讲讲。”
张义殊垂袖而立,解释道:“小生愚见,其一,若是圣意能直达州县,未经中间官员曲解的话,应当会得到更好的执行,反之亦是如此;其二,天高皇帝远绝非一句空话,州郡官员远离朝堂,很容易会生出一些您所不愿见到的想法来,对此,小生认为可以让地方官员之间互相监督、牵制。”
陈听宋点了点头,“你的建议朕会考虑。眼下岭东郡有一职位空缺,主要负责田地的重新丈量,包括城郊荒田之类的无主地,你可愿前往?”
张义殊跪下叩首,“陛下厚爱,义殊唯有鞠躬尽瘁才能回报您!”
陈听宋亲自扶他起来,“爱卿回去收拾收拾行李,这几日便可动身了。”
张义殊满腔热血,“小生孤身来京赶考,并无甚行李,现在便可往!”
陈听宋愣了愣,“但这样,你便无法参加柳江春宴,这是踏入朝堂的第一步,对于你们来说很重要,你要不再考虑考虑?”
张义殊玩笑道:“小生在朝中认识陛下便够了,其他的并不重要。陛下,小生告退。”
陈听宋颔首,嘱咐道:“一路平安。”
他走后,陈听宋兴冲冲地跑到书案前给林承元写了封信,告知了他自己的近况,和允诺屯田降税的诏书一并让人送去玉门关。
苍梧宫中人声鼎沸,陈听宋身着帝王冕服,粉雕玉琢的小脸上褪去了迷惘惶恐,取而代之的是坚定与几分漠然。耳畔鞭声响彻云霄,他一步步走上玉阶,坐在那个天下人皆魂牵梦萦的位置上,接受着诸臣朝拜。
从今天起,他便真正成为了这个国家的君主,身上肩负着大汉的未来。
看着阶下诸臣,他镇定地说着一开始便起草好的决定:
改年号为明雍,大赦天下;
尊皇后兰芸为孝仁皇太后,仍居凤仪宫;
遵先帝遗旨将其葬入东陵,后宫妃嫔遣至安国寺、护国寺礼佛。
众人山呼万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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