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生不息

　　再说回不熄此前这一下。

　　席笙没瞧见他怎么攻击的，她站在他身边，两人隔得近，也不知道怎么胸口里突然像漏风一样。总之，的确是给她来了一下。

　　他醒来之前，说了不该说的事，以至于要出此下策。
　　他口中的“塔”是什么？

　　和卫道者有关吗？因为和卫道者有关，所以才不能说？
　　说出“塔”一事的是“神”，但杀她的是不熄，可以将卫道者与这个“神”联系起来吗？

　　还有，他说小虾是他的锁？

　　其实他这般说，解释却不止一个。

　　一是，小虾扮演的这个不烬人，是“神”的锁，由此便可得知，不烬人与这个奇妙的“神”有关。
　　二是，这个不烬人，是不熄本人的锁……诚然，在幻景中不熄扮演了这个“神”，但席笙总觉得刚才那段奇妙的对话不像是“神”的想法。
　　三是，小虾本人是神或者不熄的锁。

　　系统走前好心地给她的意识海传送外头的画面，席笙偶尔看一眼，看小虾的反应，他应该是以为不熄说的事和他本人没太大关系。

　　席笙却觉得心下恍然。

　　有什么不可能呢。

　　都爱吃鱼，动作与个性也多有相似，甚至法术也相通，甚至都能从手里长出一只眼睛。
　　哪怕说这两个人是一个人，也没人会反驳吧。

　　却不是一个人。
　　席笙自然能感受出二人的不同，因此，也更容易接受不熄口中，小虾是塔里的锁这个说法。

　　问题又倒回去了。塔是什么。

　　想到自己一醒来，不仅要当作不知道塔，还要当作不知道小虾的事，着实头疼。不过小虾却是记得，等醒来后假装问上一问，诓他说出口便是。

　　席笙想到这，又瞥了眼外头的情况。

　　怎么打起来了。

　　--

　　不是一般地打起来了，飞沙走石，半边天亮半边天黑，惊得大祭司从屋里跑出来，集结了一批留守部落的战士，以为是外面攻打到了后方。

　　她正想着怎么前哨没消息传来，定睛一眼，才发觉不是外面打进来了，是里面在内讧。

　　这火人是她自己领回来的，虽然身上不再燃火，却也能看出他长相。
　　另一个却是自个儿部落里的“神”。

　　二人打得热闹，大祭司心里却发慌。这能算作是和火人闹翻了么？这“神”果真如族民所说，是个能惹事儿的。

　　她再一看，却见“神”背后还飞着个人，有些眼熟呢。
　　这不是部落里的医者席笙吗。

　　打就打，怎么还把人席笙卷进去了，大祭司越想越不爽，干脆冲上去将人捞了下来，她自小在部落中长大，如今虽为祭司，动作却利索得很呢。

　　她这一捞，场上二人却都不约而同地停了手。

　　看我看嘛，继续打啊！

　　席笙总觉得这是个醒来的好时机，虽然还没出去，但却能正好把眼前的玉音叫醒。她脑袋埋到玉音怀里，悄声传音提起万毒谷中藤树和寨中的玉婆婆，玉音抱她的手一禁，席笙就看她面上仍迷茫，却已传音过来。

　　“这是个什么情况？”

　　席笙松了口气，“如今你我在上古幻境里的旧日幻景中，打架的两个都已经像你一样醒了过来，可能是看不顺眼外加有旧仇就动了手，少谷主不必惊慌。”

　　而玉音虽已醒来，幻景仍未破，也就是说，谢韫多半也在其中。

　　她深吸一口气，从玉音怀里跳了下来。

　　不远处的小虾见状有些愣神，他从空中落下，刚一走进就听席笙问他。

　　“知道谢韫在哪吗？

　　小虾条件反射般在脑海中回忆，朝她点了点头。
　　“倒是说啊。”席笙催促道。

　　“不烬人。”小虾说，“她和我一样，是不烬人。”

　　席笙和玉音对视一眼，似乎交流了什么，往后面大山奔去。小虾有些纠结地跟在了她身后，总感觉自己还恍惚着。

　　席笙却被人拦住了。

　　她皱着眉，对着那犬傀说：“怎么了？”

　　犬傀伸出手，问：“记忆还在？”

　　“什么记忆？”

　　犬傀张张嘴，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他自然地把席笙抱了起来。

　　“这样快一点。”

　　席笙只来得及朝玉音说一句她先走了，便和犬傀一起没了踪影。

　　不熄的身形在山岳间跳跃。风掠过席笙的脸庞，席笙突然又想起来一件事，便开口问了。

　　大不了一死嘛。

　　“你怎么改名字了？上次在幻景中的时候，你还叫不熄呢。”

　　不熄别过头，嘴巴咬死了没说话。

　　席笙把手张开，掌心的羽毛如今再次出现，那个“8”字竟然也还在。她挠挠羽毛，又换了只手。

　　“不回答就算了，我还有件事要问你呢。”她把手伸到不熄面前，这只手的掌心只有红色的一条线。

　　“从前小虾趁我不备，给我划了一刀，这一刀似乎是什么挺厉害的令咒，他能借此找到我。看他见到我那个样子，似乎也没以为我死了……我总觉得这血令留着不太好，你能不能想个办法给我弄掉。”

　　“小虾？”

　　这人关注点在哪。
　　席笙有些无语，“就是刚才和你打架那个。你从前在我梦境里睡觉的时候没听我们这么叫他么？”

　　“没注意。”

　　不熄摇摇头，空着的一只手握住了席笙的掌心，那条红线就这么被他抽了出来。

　　席笙也没觉得痛，那划开的口子一眨眼就合拢了，那条红线似乎也被风卷走，回到了它原本的地方。

　　不熄抱着她继续在山岳上跳跃，突然停了下来。

　　席笙有些莫名，这里离不烬人的地盘还有些远呢。

　　不熄停在了一处山头，她把席笙放到了最高的那棵树上的树桠，自己也坐在她身旁。

　　“怎么了？”席笙开口问，“有其他情况？”

　　不熄听见她的声音，轻颤了一下。席笙这才发觉他似乎有些紧张。

　　“有话就说。”她略低头，去找他的眼睛。

　　“那个小虾，不喜欢你。”
　　不熄说出一句令她十分意外的话。

　　“我也没觉得他喜欢我啊。”她捏捏他的手掌，这人一天天想什么呢。

　　不熄的眼睛像是望向了远处。

　　“他是锁，所以才会给你血令……他不喜欢你……”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

　　月色下，不熄银色的眼眸倒映出她与月亮的身影。

　　“喜欢你的，是我。”

　　没等席笙反应过来，他又说：“你别讨厌我，席笙。”

　　--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时候，席笙脑子里突然闪现出一些混乱的回忆。

　　其中有一些，甚至只有她知晓。

　　在这样的记忆面前，她总想逃走。好在只有她知道，那些记忆便做不了数。

　　抱怨的声音，闪烁着极光的房子，远去的孤独的被丢下的影子。

　　席笙想起一件事，学着记忆里不熄的样子，把他的手拉到了自己的耳边，闭眼低头蹭了蹭。

　　他是怎么毫不羞耻地做出这样的动作的。

　　席笙吞了口口水，睁开眼睛。

　　“我没讨厌你。”
　　她只说了这样一句话，就觉得自己面上热得不行。

　　都一起住了两百多年了，真要正经说点什么，总觉得别扭。但她似乎还该说点什么，或者做点什么。

　　面前的银色微微颤抖，席笙没再多想，凑过去往他眼睑上方“吧唧”了一口。

　　--

　　不烬人在外围围了几个营地，像是前哨一般。

　　席笙远远看去，深感要从这么多人里找出谢韫，简直无异于大海捞针。转头看了不熄一眼，深感指望他不如指望谢韫自己从不烬人堆里蹦出来。

　　她想了想，试着开了个寻人阵。
　　不知道在这里面，能不能管用。

　　竟然真的有了动静。席笙顺着寻人阵指向的方向，刚一靠近，营地里却窜出了几个不烬人，警惕地看着她。

　　不知道其他人是否和她一样，在幻景中也像在幻景外一样，用同一个名字。

　　席笙摊开双手，想要表示自己并没有带什么兵器，对方营地里却突然闹了起来。

　　什么情况。

　　她将手收回，有些忐忑，这些不烬人和九州的不烬人不同，是能说话，也能说理的。

　　不一会，营地里走出一个看起来像是领头的人，他走了过来，打量席笙片刻，把耳后的羽毛取下来递给了席笙。

　　席笙有些迷糊地接过，这才想起来自己手里也有一根羽毛，对方是想交换羽毛，表达友好？这是他们的礼仪之一？可是她这羽毛取不下来啊，是已经长进肉里了啊。
　　对面一直没声，席笙只好有些迟疑地表示，自己是来找一个可能是叫谢韫的不烬人的。

　　双方隔得有些远，席笙还在嗓子上画了个扩音阵法。

　　不一会，营地里又出来一个人。

　　那人浑身带火，面色沉稳，一边走一边似在想事，有了好一会，经身边人提醒才抬起头来。

　　她看见席笙，愣在了原地。
　　走在她身边的男人似乎也有些晃神。

　　下一秒，席笙看见眼前的一切就像洗墨般被捣乱，她后退了几步，却没能摸到不熄，再一睁开眼，面前便不再是不烬人营地，而是一片平平无奇的树林。

　　面前是一片茫然的慕眠，打着哈欠的玉音，背过头去的小虾，还有，注视着她，一动不动的谢韫。

　　席笙觉得自己颇有些不好意思，往前走了一步，打了个招呼，四处看了看，没再看到不熄。

　　谢韫如梦初醒般几个大步走了过来，想说什么，却最终化作一抹熟悉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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