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吹梦到西州(五)
卢念儿大约只在皇后身边见过杏叶,还没有见过吴才人。还好今日的卢念儿已经沉稳许多,她矜持地仰着下巴,等杏叶自报家门。
崔明之日日都会见到卢念儿,但还是觉得这小丫头的简直一日一个样子。她还是黑黑瘦瘦的样子,但面对宫人时,神情之间已经有了不言自明的矜贵。在筵席上摔碎杯盏,面对纷纷议论一脸茫然的小姑娘,仿佛已经不见了。崔明之心中难免百味杂陈。
人总是要成长的,小孩子生长环境巨变,成长自然要快许多。
杏叶不紧不慢地走到近前,施施然行礼:“见过郡主,见过侧夫人。奴婢是昭阳殿的杏叶,得娘娘赏识,前几日封了才人,在琼芳院。院中也布置了花草,斗胆请郡主和侧夫人赏花。”
这样邀请说得敷衍极了。卢念儿自然是没兴趣的。
尚宫例行公事似的回绝:“皇后娘娘还有吩咐,就不叨扰才人了。”
卢念儿转身就要离开。
崔明之身负看孩子的重任,也就微微欠身,准备离开。
杏叶伸手拦住崔明之:“侧夫人留步。”
崔明之疑惑。
杏叶说:“曲江池一行,侧夫人对杏叶有恩,杏叶感念夫人恩德,赶着了绣了一幅多子多福的双面屏风,前后也绣了近一个月,不知能不能请夫人赏光。”
这样邀请,若是不去就实在是不合适了。
崔明之还没有开口,李尚宫先笑盈盈地答到:“如此,老奴就自己带郡主过去,侧夫人请自便吧。”总之,她不想让卢念儿和这个投机上位的宫女接触。
两人进来琼芳院的正殿,甫一落座,殿中的女婢就垂着头鱼贯而出,最后一人“咔哒”一声,关上了门窗。
天气早已经暖和了,但是门窗这样一关,寒气还是从青石地面丝丝缕缕地渗出来。
杏叶的手轻轻搭在窄窄的腰身上:“夫人可曾取了杏叶的诊金?”
崔明之这才想起来,上次杏叶自称前朝废帝,在涵碧园的莲池下藏了宝物,准备给明之做诊金。
崔明之:“并没有,这几天事情太多了。”
杏叶秀气的眉毛微微蹙了一下:“夫人可还愿意为杏叶看诊?”
崔明之叹气:“我既然来了,自然是想看看才人。”
这回答不出杏叶的预料,她开心地说:“劳烦夫人了。之前给的安胎药,杏叶一直吃着,昨日刚巧吃完了,还请夫人赐药。”
所谓的安胎药也没什么特别的,只是□□。也没有什么确切的证据说这药物能保胎,只是一个安慰罢了。
崔明之摇摇头,说:“那药不用一直吃,近些天可还有出血吗?”
杏叶:“没有再出血了,这药很灵验。”
崔明之还是摇头:“这药本身效用有限,是孩子本身和您有缘分。”
杏叶说:“那夫人看,我这边还有没有什么不妥?”
崔明之拔下拂尘兽毛,验了血和超声。沉吟半晌才开口:“我没看出什么不妥。现在看来都是平稳的。我这里有些孕产妇的补药,唤作叶酸和维生素的,才人吃一点也可以,不吃也无妨。”
杏叶接过药,叹道:“太医院的人也是这样说。夫人可看得出,我肚子里的是男孩还是女孩?”
崔明之老老实实地摇摇头:“月份太小了,明之看不出来。”
理论上,胎儿十二周大的时候就能分辨出男女的差异,但是超声报告上并不会写明性别。如果是个平时只懂得看报告的普通大夫,并不能从模糊的图片上看出差别。很不巧,崔明之就是那个只懂得看报告的。
杏叶叹了口气:“太医院的人也是如此说。估计是个女儿吧。”
崔明之咽下疑惑,上次她不是还说想要让这孩子搏一个帝位。不过这些大逆不道的想法不提也罢。
“若是女儿,还可以平安无事。”杏叶幽幽地说。
崔明之似乎察觉到了哪里不对,但又抓不住。
若是小安在就好了,崔明之想。
空气在殿中暗暗地流动着,杏叶抚摸着尚且没有显怀的腰腹。
“若是儿子,恐怕就难了。”杏叶说。
崔明之终于理清楚了哪里不对:“既然有太医院的人替才人诊脉,为何还一定要明之来看,太医院的人难道有什么不妥?如果这一胎是男孩,会怎么样?”
面对崔明之一连串的发问,杏叶沉默地看向雕花的窗格。仿佛在在光线中上下翻飞的尘埃在无声无息地倾听着她们的对话。
杏叶说:“太医院自然是没有什么不妥。太医院的医术自有传承,多少代师徒口传心授,宫人们一直都是赖他们看顾。”
崔明之倒吸了一口冷气。宫中服侍的仆婢几乎换了一茬,但是太医院的医官却几乎还是前朝的配置。毕竟乱世刚刚安定,不管是宫中、民间还是军中,都正是需要医官的时候。遣散宫人的时候,必然是不包括医官的。
他们之中有人认识杏叶!
杏叶说:“若是男孩,自然要搏一番功名的,不可能一辈子混吃等死如我一般。”
崔明之有些害怕,试探着反驳说:“生在市井人家,男孩确实要辛苦些。但这孩子无论男女,既然托生在皇家,肯定都是清闲富贵一辈子。”
杏叶低低地笑了笑,只当这是个寻常的吉利话,附和着说:“是呢,但愿如此。”
崔明之皱眉,上前握住她的手,说:“若是想细致的看看胎儿的情况,还得请才人到内室,仔细查看才行。”
杏叶一愣,片刻就反应过来,说:“夫人的话,杏叶无有不从的。”
杏叶顺从地平躺在床上,屈起双腿。
崔明之抬手扯下身后的幔帐。厚重的幔帐隔开了外界,架子床内形成一个小小的密闭空间。
崔明之附在杏叶耳边问:“是不是有人逼迫你?”
杏叶点点头,又摇摇头。她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会如此信任崔明之。杏叶从小女扮男装做傀儡皇帝,时时刻刻都在提防揣测着周围的人,确实是习得了一些识人的本领。大概是因为崔明之当真赴了七日之约,也可能是因为崔明之至今都没有清理涵碧园莲池的淤泥。杏叶就是相信,崔明之对于名利都没什么所谓,她只看重人命。
这乱世,将相王侯、男女老幼全都在与天争命,偏偏她不在乎。
崔明之垂着头,小声说:“你不愿说也没事儿,这孩子是无辜的,我也会照顾保护它的。”
杏叶一口气像是堵在咽喉,眼泪骤然滴落。
崔明之说:“你放心,别怕。”
崔明之拍拍杏叶的手背,示意她松开手:“我摸摸你的肚子哦。”
解开衣裙才能看到,杏叶虽然腰身还是纤纤如少女,但是小腹还是有一点点隆起。
崔明之小心地按了按,宫底大约在耻上。
“怎么了?”杏叶眼泪还没干,又着急地问。
崔明之摇摇头:“如今月份太小,也摸不出来什么。左右超声,啊我是说诊脉也没有看出异常。目前没有什么需要担心的。”
杏叶点点头,起身整理衣裙。
“那莲池……”杏叶欲言又止。
“怎么了?”崔明之问。
“罢了……”杏叶摇摇头,“侧夫人不必在意。”
崔明之不疑有他,起身帮杏叶整理裙衫:“您不必担心其它的,若有不舒服都可以找我。”
杏叶勉强地笑了笑:“杏叶知道了,多谢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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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西北郊,寂没塔前。
与其称之为寂没塔,不如说是寂没塔的遗迹。整座塔地上的部分已经倾颓,留下半边砖墙无言指向西北。
塔身倒塌的砖石早被不信拜火教的汉人捡拾走了,或许也是为了垒砌墓室。
安伽颔首,示意小安把没有刻名字的白玉璧抛进塔里:“骸骨归于寂没塔,光明之神才能带她归于安宁。”
小安有些不舍地看着手里的玉璧。
安伽催促说:“快抛进去吧,阿娘和阿耶已经等她等了很久了。”
小安鼻子酸酸的。
安伽像是对着这残破的塔许诺:“百年之后,我也会回到这塔,和阿姐团聚。”
小安一咬牙,把玉璧扔进塔里。眼泪无声无息地滑落。
安伽却高兴起来,牵着小安往回走:“走了,阿姐一定也不想你不开心。”
“故去的人以及回到寂没塔,活着的人也要好好活着。走了,我带你去西市,那边有家酒楼,请了萨珊波斯的厨子,西边人吃的东西跟中原人可不一样,我带你去尝尝。”
小安却咧开嘴,像是孩子一样哭嚎起来。她从小养在崔家夫人屋子里,走路还不稳就会行礼,孩子时候几乎没有哭过,如今在这无人的遗迹前,她却迎着风张着嘴大哭起来。
安伽站住,拍拍她的肩膀:“没事了,没事了,舅舅找到你了。”
小安一边哭,一边孩子气地说:“晚了,我不认。”
安伽纵容地说:“不认就不认,我的朋友都喊我叫大伽,你也这样叫我吧。”
“大伽?”小安试探着开口。安伽满脸络腮胡子,又高又壮,一个人赶上别人两个人那么宽。叫大伽也是人如其名。
安伽开心地应道:“嗯,大伽带你去吃点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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