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机
京都,太子府。
纪璁合上手里的书信,将递给孙予扬。
孙予扬接过,打开看了看,有些惊讶地抬头。
“殿下,这…?!”
“别紧张,上次你跟我去江南,事情办得很好,太傅也看到了。这个是你应得的。”
孙予扬低下头,深深地给他行了个大礼。
“臣多谢殿下!”
“臣必当尽力尽力为殿下效劳!”
纪璁笑着亲自将他扶起
“遂安的能力本殿放心。”
孙予扬的眼里闪过一丝暗芒
回到首知府,孙予扬快步走向靳怀安的书房,到了门口,他轻轻叩响门。
“进。”
里面传来靳怀安的声音
孙予扬进门,拱手行了个学生礼。
“先生。”
靳怀安放下书,点了点头。
“嗯,怎么了?”
孙予扬将信双手奉上,靳怀安接过打开,眼里露出几分了然。
“这确实是你应得的,上次江南水患,你跟着他奔波半个月,这个官职给你是正好的。”
孙予扬点点头,开口说道:
“学生明白,只是这初入官场,难免有些忐忑。”
靳怀安闻言细细看了他一眼,孙予扬虽平日里极好的做到了他教的“怒形不表于色”,可在他面前,他仍旧是那个红着眼眶拜在他门下的小小孩童。
“有何忐忑?清渭浊泾,做官做人亦如此,世上有千千万万种活法。若为清正廉洁也可,若为奸臣佞兑也可,俗世万般皆造化。做官无非不过上奉天子下承百姓,所为之事为民生,所图之事为礼稷。我教你诗书礼法,教你为人处世,能做的尽力而为,无能的不要执着,有何不解?”
孙予扬愣了愣,沉默了会儿,有些难信他会说出这番话。
“可先生,‘贤者行道得尊官厚禄矣,何必为佞以取富贵’这是您教给我的。那什么‘若为奸臣佞兑也可’呢?”
靳怀安清朗如玉的脸上渐渐染上笑意,一双略狭长的眼里似有荧光在闪。
“遂安,我很高兴,你的心里很清正,让你觉得佞臣不可为。”
孙予扬垂头拱手,一副诚心听教的样子。
“ 遂安。有时候世上没有那么多的黑白分明,也许看起来花团锦簇的模样实际早己暗地生疮,也许表面上污浊难堪的境象实际也是万般无奈。
太过求得一个公正,求得一个是非对错,往往会走入绝境。就如同饮水,饮之过甚于体无益反而有害。这不是你所要追求的,为官者,为君为国为苍生。官场如暗流骤起的大江,想保全清正存于其中之人不少。弃掉仁义自私自利的人也有许多。‘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难以改变的就不要执着,且行如孤夜无灯,但看你心中聚聚之火。无所谓他人如何,尽你的力去行走便可。”
靳怀安身姿挺拔,执手于后,站在窗边,像一棵孤傲于世的松,又似一堪破红尘的仙。
他转过头来,那双似乎历经大风大浪般深邃的眸子里仍旧清亮如洗。
孙予扬深深行了一礼,心中似有什么豁然明朗。
“遵先生教诲,学生自当牢记。”
而此时的太子府,纪璁正和门臣尚逸对奕。
桌上摆着茶器,棋盘,纪璁捏了一颗黑子迟迟未动。
尚逸看出他有心事,倒也没急着开口,看着他落下一子,叹了口气,将手中棋子放下,抬眼望向他。
“殿下,你输了。”
纪璁盯着棋盘看了半刻,随即抬手捏了捏眉心。
“哎…是我心神不定。”
尚逸将棋子一颗一颗放回,末了语气平稳地开口。
“殿下忧心所谓何事?”
纪璁没作声,只是垂眸拾起一颗棋子。
尚逸先下一子,收手端坐。
尚逸的样貌是京都里属一属二的俊朗,眉眼如峰,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一颦一笑似有禅意流转。
纪璁没有多犹豫,跟着便落下一子。
“我在想,有些事明知做了会有极险恶的后果,可偏偏去做,放手一搏无非不可,只是在临行之前,难道真的不会胆怯嘛?”
尚逸淡淡地勾起唇,缓缓地落下手中的棋子。
“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殿下,您自幼活在这珠光宝气的高塔之上,大体也未遇见过什么宁剖之血肉也要为之奔往的事。
世人以身赴险不过是为利为义为忠孝为知己,万事皆有因果,胆怯也许是固然,可半灭之火仍可燃林燎原。若所赴之事凭自己觉得值得,那便没什么好多言语的。”
纪璁沉默着放下手中的白棋,尚逸也没再开口。
一旁的通金镂空香炉里正燃着淡淡的香
尚逸白润的指尖按下黑墨般通透的棋子。
“殿下,尚逸输了。”
纪璁缩了缩手拍,良久,终是敛下眸。
“齐明,你不必让我。”
尚逸只是微微低头,声音像流走在山间的清泉。
“殿下心中有事,忧虑太多,落子不定。”
纪璁明白他的意思,但他仍旧无法说服自己。
“齐明,你说什么是明君之道?”
尚逸执着茶碗抿了一口,茶香萦绕在齿间。
“ 明君之道,使智者尽其虑,而君因以断事,故君不躬于智;
贤者勘其材,君因而任之,故君不躬于能;
有功则君有其贤,有过则臣任其罪,故君不躬于名。
是故不贤而为贤者师,不智而为智者正。臣有其劳,君有其成功,此之谓贤主之经也。 ”
尚逸理了理衣袖,这才抬眼看向纪璁。
“殿下不是不知道,只是还未尝试,此番去过了江南,殿下往后多到民间看看,您才能多些收获。”
纪璁点点头,他自然是懂得的,只是心中有些不安而己。
“那齐明,你说,我那一子,可下对了?”
尚逸抬手将那茶盖盖上,好似并无深意地开口。
他不急不缓,莫名让纪璁觉得心安。
“殿下,落于无悔。这无论于谁,都是良机。”
纪璁阖了阖眼。心中似有什么东西随而产生。
他深吸了一口气,再睁眼又是那个雍荣华贵的太子。
“齐明,再陪我下一盘吧。”
尚逸见状微微垂头,眼里恢复了往日的无波无澜
“是,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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