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风逝

　　虽然不知道自己到底从何而来，但是，他很喜欢重华宫。
　　师父对他很好，师姐和其他的师兄弟也非常善待他。

　　重华宫的一切都让他觉得熟悉，他日夜勤加修炼术法，努力精进，希望有一日，能同师父一样，为整个太虚的安稳贡献自己的力量。

　　他仰慕那些舍身为民的古德先贤，仰慕那些学贯古今的大长老。他也要努力，未来像他们一样。

　　他有时候会去先贤阁玩，那是藏书楼后面的一个阁楼，里面供奉着对整个太虚有大贡献的长老。

　　那里有无数的长老先贤，中央的位置是一位须发灰白的老者，骨貌清癯，超然脱俗，仿佛这无边的尘世不在他眼中。

　　他很仰慕这位长老，听说他叫苍离，是过去玄杳星的星主，守护着整个玄杳，是太虚德高望重的大长老，整个太虚五星都仰仗他照拂。

　　后来，太虚奇火盛起，玄杳爆发星瀑，苍离长老为防止星瀑散逸，损害其他四星，以身生祭玄杳，和玄杳一起湮灭了。

　　想来那一定是一场千古难遇的浩劫。

　　为何在书上看到那段往事，他却会莫名觉得心痛。

　　华清在重华宫一直潜心修炼，直到一日，他的命运悄然改变。

　　那一夜，他在圣樱树边徘徊。心里觉得空虚时，他总是会偷偷来到圣樱树边，在周围转转，感受这万年古树的气息，仿佛那样，就会让他觉得安心许多。

　　心中总是有一种空落落的感觉，在那次见过樱花树下的少女，一闪而逝之后，更甚。

　　近日来，他越发觉得烦闷，仿佛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但又不知踪迹。

　　直到他看到师父出现，他看上去有些疲惫，怀里抱着一只晶莹的琉璃灯，那灯放射出五色的光华。

　　不知为何，在他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他的身体就主动跟了过去。

　　他看到师父来到圣樱树边，打开了一道结界，进入到圣樱树内部。

　　狭长的地宫，一如他刚醒来时那样。

　　原来，自己是在圣樱树中醒来的。

　　他当时只记得有一条悠长而又潮湿的隧道，他跟着眼前自称是他师父的人默默地向前走去。后来他就不记得了，只记得在师父明亮宽敞的圣樱殿中醒来，甘微师姐立在一旁，师父对甘微师姐说：这是他友人的孩子，友人去世，以后请甘微师姐多多照拂他。

　　原来，自己竟然是在这圣樱树中的地宫中醒来的吗？

　　华清一路跟着师父，到达了地宫的中心，那里有一个宽敞的圆形高台，高台上方悬着一个散发着晶莹绿光的晶核，那晶核上隐约透着五色的光华，一如师父怀里的琉璃灯。

　　看到这光华，他莫名觉得熟悉，他感觉到灵魂中有什么缺失的东西，仿佛要一起寻回。但他又觉得害怕，怕那种记忆深处明明在眼前却又要全然失去的痛楚。这记忆是那么深刻，让他无法忽视，但却又不知道这到底是谁的记忆，为什么，他从不记得他经历过什么，却会有这般的痛楚在心底燃起。

　　师父发现了他的踪迹，一声喟叹。仿佛对命运的投降，又仿佛意料之中的无可奈何。

　　后来，他就成了那团五色光华的守护神，内心的执着和思念越来越深。等他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时候，他已然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如今湛卢重现，看到眼前的少女被雷电击穿，他被封存的记忆仿佛潮水般向他涌来。

　　那美好的重逢，他和她的初见，樱花树下车上的少女低头轻抚指尖的花瓣，仿佛逗弄一只轻盈的蝶。

　　他同她一起听学的日子，日日侧头都能看到她顽皮地眨着眼睛，总是在寻思着好玩的东西。

　　想起他们在响马集，在荟云斋。想起每次凌风对灵渺关怀备至时，他心中的那缕酸涩。

　　想起须发灰白的苍离长老……

　　他满心满眼都是这烂漫的樱花少女，而他心头的樱花少女眼里却只有恩重如山的师父。

　　虽然，他知道那是她的师父，但是，他依然难掩心头的酸涩。

　　他承认，那时候的他是有些嫉妒苍离长老的，嫉妒他能够一直守护灵渺，嫉妒他是灵渺内心的全部。

　　他也动过不好的念头，但是，看到须发都有些灰白的苍离长老，和尚未及?的灵渺，他总觉得，自己的心思龌龊极了。明明是因为自己存了不可告人的心思，却这般去揣度他人。

　　他为自己内心的这份阴暗，深深忏悔不已。但是，每每看到灵渺满心满眼对苍离长老全然的依赖，他还是觉得心里酸涩极了。

　　记忆的潮水不断在他心头涌动。

　　他仿佛触到了记忆的边界。

　　他看到那个美好的少女，倒在了木髓地宫中。灿烂的晶莹的绿色灵流从她的身体中向太虚涌去。

　　她倒在了他怀里，昏睡不醒。他的心也似乎随她而去，跟着沉睡了。

　　后来，她终于醒了，可是，却不复从前。

　　她变得很安静，不言不笑。

　　后来她消失了，他找了她许久。

　　却在玄杳的冰瀑中眼看着她被奇火卷走，最终化为一片灰烬。

　　想到死，华清的心又不由地痛楚起来。仿佛整颗心脏被人捆了起来，使劲勒紧。

　　他心痛得无法呼吸。

　　看着怀中晕倒的红衣少女，他感觉无助极了。当年在木髓地宫中的一幕重现在他眼前。仿佛，下一刻她就这样长睡不醒，自己只有在不断的自责和悔恨中度过。

　　不，不要。
　　他要她活着。

　　哪怕……她的心中依然没有自己的分量，他也要她好好活着。

　　他抱着灵渺去圣樱殿找师父久樱长老。
　　几日不见，师父又憔悴了许多。

　　虽然师父在闭关，但是，却觉得他依然虚弱异常。

　　自师父开始搜寻五色魂魄时，就感觉他日渐虚弱。灵渺出现后，师父更是苍老了许多。

　　看来，师父为了让灵渺复生付出了不少。

　　虽然，师父具体做了什么，他不得而知。但是，灵渺的身份扑朔迷离，让苍离长老不惜以性命去护，如今师父为了她又如此呕心沥血。

　　他不知道她到底是谁，小小的身躯，为什么当初可以引来本已退却的奇火。而如今，她纤弱的躯体竟然可以承受万钧雷霆的轰击。

　　他有些好奇她真实的身份，但又不想探知。他怕他真的知道了，又如过去世一样，再次失去她。
　　同样撕心裂肺的痛楚，他不想再经历一次，一点也不想。

　　师父说灵渺没事，只是昏过去了，不久就会醒来。
　　华清闻言，安心不少。但是，看着昏睡中的灵渺，他的心还是不由地绞痛起来。

　　他太害怕过往的一切重现。哪怕只是看到她睡过去，明知道她会再醒来，但内心深处埋藏的恐惧依然会在他心中肆虐。

　　不，不要，他再也不要失去她了。

　　华清抱着灵渺从圣樱殿出来，穿过花途，一路向牧云堂走去。

　　路上碰到几个小师弟，他们用古怪的神色看着他，仿佛从来不认识他一般。见他们神色怪异，欲言又止，他也无暇理会，低头走路，一心只记挂着怀里的灵渺。

　　到了牧云堂中，他将灵渺轻轻放在床上，静静守护着她。

　　她比之前长大了不少，婴儿肥的脸颊渐渐舒展出少女的姿态，眉宇间透露出一股傲然于尘的脱俗和美丽。

　　惊为天人，却又安静旷达。

　　他不知道该如何形容……仿佛创造天地的女神，凌驾于万物之上，胸怀万物，却丝毫不染。

　　他为这旷古绝世的美丽所心动，却又觉得忧伤。

　　她会属于他吗？

　　他虽然心里隐隐知道答案，却始终不愿意去深思，不愿意去相信。

　　在痴爱的海洋里，他像一个坐着独木筏的傻子，在茫茫无尽，波涛汹涌的大海中飘荡，茫然不知归途。

　　灵渺静静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轻微的鼻息一起一伏，仿佛粉嫩的樱花瓣，随风飘舞。

　　华清静静看着她，忘记了时间。直到日影西斜，他才想起，他之前约了甘微师姐，请教他离合术的事情。

　　不觉日已黄昏，在她身边，时光怎么飞逝的如此快速。

　　他起身，向牧云堂外走去，却看到桌上铺开的宣纸，纸上画着一个苍茫的背影。

　　清癯的身影向一片黑暗飞去，灰色的衣衫，被风吹得凌乱。他的方寸是一片明澈，仿佛眼前茫茫的黑暗也会瞬间变得洞明。

　　华清望着眼前的画，不由停下了脚步。
　　这身影仿佛在哪里见过，明明有几分熟悉，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华清怀着满心的疑惑，出了牧云堂，向甘微师姐住的碧华楼走去。

　　他敲门进入，甘微师姐正在读书。

　　她抬头看向自己，却在一瞬间，定住了。

　　只见甘微看着他，瞳孔大睁，满脸的不可置信。

　　虽然，眼里涌出泪来。

　　她慌忙起身，迅捷地抱住了他，扑到他怀里，声嘶力竭地哭了起来。

　　“华清，华清，我就知道，你就是师兄。师兄，你终于回来了。”

　　华清还尚自疑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当他瞥见镜中的自己，就瞬间全明白了。

　　铜镜中的人影，不再是那个满脸懵懂只能的十五岁少年，而是一个青年的样子，剑眉星目，俊美异常。

　　原来，过去的他是这副模样。

　　自己从来不喜欢照镜子，记忆中竟找不到过去分毫的模样。

　　怪不得，路上遇到的几位师弟是那般惊讶的神色。如今见到甘微师姐，师姐又喜极而泣。

　　想来是湛卢剑出世，自己拿回了记忆，也变回了原来的样子。

　　华清看着扑在自己怀里啜泣的甘微，轻轻叹息。这么多年，自己的去世，原来让她如此痛苦。
　　他当初，也是没有办法。
　　她以为他是因为灵渺自戕而亡。

　　然而，其实，只有他自己清楚。

　　他看到灵渺在奇火中被一点一点吞噬，他想救回她。他记得，他在藏书阁的禁书上看到过，以灵器，生祭元神，可以瞬间获得无边灵流，抵御灾难。

　　那时候，他用自己的洛神剑，引动术法，生祭自己的元神，用源源不断地灵流想把灵渺从奇火中拉出来。

　　在奇火的冲击下，湛卢也从灵渺身体中冲击而出，想要救回主人。

　　他用元神激发的强大灵流包裹着灵渺，然而，最终他还是失败了。

　　奇火太过强烈，无论是他，还是湛卢，似乎这一刻，都无能为力了
　　后来的事，他都不记得了。仿佛生命运行到这一刻，就戛然而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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