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现心像

　　暂时失去了与唐柘的联系，覃慕瞻还是打算把突破口放在药物以及实验动物上。

　　这几日，喂了源洲带来的药物的，新的一批动物的眼睛也开始显现出蓝色，可之前的那些老鼠与兔子的蓝色眼睛却一天天褪去，恢复成了原来的黑色或者红色。

　　这是完全掌握在自己手上的实验，不可能有解药之类的，何况那些孩子，包括唐柘，都只是失踪一日，顶多服用了几次药物，也应该没有长久的来源。

　　蓝色的消失到底与记忆的增长消退有什么关系呢？王达说着什么都不记得，可他明明眼睛到临终都是蓝色？

　　“报！京师来的加急密件，覃慕瞻大人的。”匆匆的送信者将覃慕瞻的思绪打断，可信的内容却如醍醐灌顶，将新的希望联通。

　　是陆浔，他在京师接触到了许多十几年前因变故而锁起来，有很多残缺的典籍，翻阅并补全，终于整理出了动物记忆的实验方法。

　　“水迷宫”法是能实验老鼠空间记忆的方法，空间与这种特殊的图像式的记忆法有些区别，可此时覃慕瞻也没有别的方法了。

　　首先训练一下，覃慕瞻搬来一个大水缸，在中间放上小浮台，让老鼠先熟悉记住一下浮抬的位置，就像人把书页看一下一样。

　　而人能把书页上的内容背下来，老鼠就只能计他们在全黑的墨水中，找到浮台的时间，看他们是不是通过记忆快速找到的。

　　第一天，第二天，连续多天，覃慕瞻都在这样重复着实验，抓着老鼠，还得担心他们生病一个个擦干，很多只做平均数，再来很多只做对照组，一遍遍重复，一遍遍计数。

　　在外人看来，他也许有些不正常了，这个过程漫长而看上去毫无意义，过分容易失败，确实需要比正常人多太多坚持才能完成。

　　“最右边先煮沸，其次是最左边，最后是中间，昨日右边的是圆形的晶体，今日也是，但是颗粒小了一些了。”唐柘十分认真地看着眼前的瓶瓶罐罐，如实汇报到，这么多天的表现让他终于获得了智者的信任。

　　这样绝密的制药研究过程，本就应该每一步都自己亲力亲为，不能有第二个人在场，可智者大概是随着年纪增长，眼力与记性都不如从前了。虽然不想承认，可他确实需要一个帮手了。

　　唐柘就是个特殊的实验品，已经被软禁，暂时也没有别的用途，最关键的是，他的记忆，对图像的认识水平极高。

　　果然是镜雀，唐柘迅速地识别了一下，将与昨天色择最一致的羽毛递给智者。

　　羽毛翠绿鲜亮，散发着美丽的光泽。可就在他手触及的地方，有着暗红的血色，这血色来自哪里，是利欲熏心的盗猎者残杀之血，是黑商与官吏争斗之血，是即将吞下他的孩童的郁郁之血，还是每个普普通通的，做着菜羹却等不到亲人回家的人心头之血，谁分的清楚呢。

　　几日的观察，唐柘将原料与步骤一一记下，竟然与覃慕瞻之前给过他的几个方剂之一极其相似，明显是季生的法子。

　　十几年前的季生阁学子，范围不大，还很可能是覃师傅认识之人，只是现在自己完全没法向外传递消息。

　　令覃慕瞻意外的是，随着几天时间过去，实验结果的效度不减反增。老鼠找到台子的速度逐渐显现出差距。刚吃了药的老鼠找到台子的速度最快，且过了很多日仍然不会忘记，速度保持极快；而之前吃过药的小鼠速度一日比一日慢，到今日已经和普通老鼠一摸一样了。

　　他不禁想起之前在源洲的那个小孩，开始几天确实已经能过目不忘了，可后来没过多久，他就变得和之前一样，背篇古诗都要看母亲会不会奖励饴糖，之前在禹州的喜儿也是如此。可惜那个时候不知道蓝色眼瞳这样的重要信息，没有观察。

　　覃慕瞻将阶段结果告诉林豫川后，他在朝内也是暗地做了排查的，除了王达和唐柘，似乎没有别的蓝色眼瞳的人了。

　　莫非这药会很快失效？朝堂内一定还有其他受害过的孩子，是否都是短暂地变为蓝色眼瞳然后恢复乌黑？

　　最近李家估计有不少大麻烦，智者虽是不情愿帮忙，但总归合作了很久，不得不与他见上一面。

　　这让唐柘有了机会单独在制药室中的机会，虽然他只能在昏暗的制药室中无法触及外界，但也找到不少记录。

　　时日过长，许多都难以辨认了，唐柘先是翻到自己那年，没有自己的记录，果然是因为地震遗漏了。

　　他又翻到写着王达的记录，很巧，他记得那一年也有场很大的地震，根据上边的记录，王达凭借记忆，在明经科连中三元，他极其听从调遣，做成了许多事。而当亲人全部离世后，他似乎有些疲惫了，一些安排给他的事情没有很好的完成。

　　除了临跳河之前几声“记不得了”的悲哀呐喊，其实记录上，身边人，都没有发现他有任何失忆的迹象。

　　只能记忆搬运，浑浑噩噩，徒有空虚的赞誉却感觉不到任何真诚，更重要的是，感觉不到自己，唐柘突然想起了自己交换到季生阁之前的生活。

　　他突然能理解，王达其实什么都记得又怎样，他不如不记得，他想要一个解脱。

　　王达已经足够坚强了，若是没有覃慕瞻，孤身一人的他，感受不到自己的他，也不一定能撑到这个年岁。

　　覃慕瞻整理着资料，才发现他差点忽略了，他接触的第一个这样的孩子其实不是唐柘，而是李晋汐。

　　李晋汐为人刻板，可不得不说，他是最典型的好学生，自从进季生阁以来便兢兢业业，将每一个知识点背的熟络。可他也听过李晋汐背书的叹息，他对季生的兴趣自然不如自己，可若是有那样的过目不忘，死记硬背为什么如此痛苦。

　　他的状态，是普通人绞尽脑汁最明显不过的体现，再根据他那次和唐柘的坦白，可以知道，他小时候似乎是短暂地有了图像一样记忆的能力。

　　他手下若是都是无情无感之人，那当然很好控制，可如果都是有些懦弱，有些把柄的普通人又如何？像这次策划假自杀，除了唐柘，其他人是怎样被说服的呢?究竟那种更贴近他的目的呢？智者，听上去自视清高的代号，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唐柘检查着这些人的记录，里面不乏几个他熟悉的名字，似乎是在內朝见过，那些人同自己一样吗？大抵是不一样的，没有蓝色眼瞳，记忆也并没有很好。这些名字几乎都被送到明经院了，明经院是死记硬背就能得到成绩的地方，所得官职又最高，这倒没什么奇怪。

　　之前在源洲的那个小孩，喜儿，李晋汐，似乎都是一开始能有些图像记忆，后面却变得和平时一样。

　　可以肯定的是，在读书的过程中，智者的干预其实并不多，明经院的考核太多，所以他并没有对那种记忆能力的特殊检测。可是如果只是普通的考试，在普通人中获得比较好的名次，不需要特殊记忆，普通人就应该能做到。

　　就像自己，在成长过程中，如果不说就不会有人知道自己特殊的记忆；反过来如果他们不说自己的记忆，好好备考，没有特殊记忆机制是不是也不会被发现？

　　不对，覃慕瞻恍然大悟，他们之前总是习惯地带入智者，想他有多么奇怪，目的多么难猜，以至于思维也落入惯性，认为坚持了那么久的计划，所用药物一定是极其成功的，可这次，他有个完全不同的推论。

　　早已有二瞻教过我了，这是与外界失去联系之后，唐柘最常用来稳定心神的话。他现在不仅会记下东西，不只是一板一眼的转述，还能自己综合，推测。此时，他有个大胆的猜想。

　　偏院内，小鼠吱吱叫着，阳光正好透过树叶的缝隙，覃慕瞻喜欢这样看阳光；制药室，溶液滚滚翻腾着，阳光难得开恩从钉住的木头缝隙中透过一缕，唐柘喜欢阳光。

　　他们几乎同时有了推测——

　　大多数人用药效果并不是很好，时间久之后，他们会失去过目不忘，或是图像式记忆的能力。

　　大多数的孩子虽然被控制着，可他们至多是短时间内有药效，药效很快失效，他们仍然只是用着最笨拙的方式背诵，不过同样失去自由，竟不知道哪种更残忍一些。

　　智者知道这一点吗？他有着病态的骄傲，如果知道自己一直以来实验成功率极低，会不会是压垮他，让他漏出破绽的最后一根稻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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