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色笔记本

　　这次放假，子桑沉忆没有跟池乔言走，而是待在了寝室。
　　“记得把门锁上，我看看小安再回来。”池乔言对此没有什么异样，说完就离开了。
　　“嗯哼。”子桑沉忆把门锁住，坐在椅子上。她在写假期作业，许姐真的毫不客气地多布了不少。
　　大多是基础题，不难，但算起来很烦。
　　窗外天色渐暗，写完两张试卷后的子桑沉忆看了眼时间，晚上八点半了。
　　池乔言还没有回来。她有些不放心，想去外面看看。
　　刚打开门，就看见嘴角有些红肿还带着些血的池乔言手举起来，正打算敲门。
　　“谁打你了？”子桑沉忆上前一步，透过她往周围环顾着，空无一人。
　　“没事。”池乔言见门打开了，不由分说地抱住了她，把身体的重力都压在她身上。
　　“这怎么能说是没事呢？”子桑沉忆抱着她往后退进寝室，右手扶着她，左手关上了门。
　　“我难受。”池乔言把脸埋进她的颈窝，带着哭腔道“我好难受啊。”
　　“谁让你受委屈了？”子桑沉忆感觉到肩头有些湿湿的，心里有种莫名的刺痛，痛得她也想哭。
　　“子桑。”池乔言没有抬起头，她闷闷道，“我初中的时候，班里有个特别特别讨厌的男生，他总会带着其他人无缘无故的孤立人，打人。”子桑沉忆默默听她讲着，没有吭声。
　　“我很不喜欢他。”
　　“有次我老师在班会课的时候讲到我是烈士子女，中考可以加分。他和他朋友很不服，就来打我，他喜欢抓着我头发，把我逼到角落，看着我害怕的样子。那时候我不敢还手，因为我想，我的父亲是烈士啊，是为了保护别人才牺牲的，我怎么能打人呢。”
　　“一直到下学期，江妤转来了。”
　　“她比我还胆小，被他们打后总喜欢告老师，换来了一次又一次，更狠的打击。”
　　“他们不再打我，都跑去欺负江妤了。原本我有些庆幸自己不用再挨打的，直到我看到那几个男生闯进女厕所，用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砸她。”
　　“那是我第一次打人。”
　　“以后他们再也不敢欺负我和江妤了。”
　　“也是从那时候开始，我觉得我再也不配成为烈士子女了。但是中考的加分项还在，所以我语文不想再写作文，数学不想写大题，总之一切能不写的我都不想写。”
　　“直到后来我发现江妤也开始欺负别了…”
　　晚上放假回家的时候，池乔言因为作业落在教室，于是骑车回去拿。
　　临走时，发现远处空教室的灯开着，她以为哪个老师粗心大意忘了关灯，就走了进去。
　　空教室的桌子凳子都叠起来放在教室最后面，墙上的摄像头破得只剩下黑色的圆圈，钟表的指针一直停留在同一时间。
　　她看到自己曾救下的女生正以相同的方式霸凌别人。
　　江妤抓着男生的头发使其抬头看她，男生的手被绑住，双膝跪地。旁边的女生发出刺耳的笑声。
　　池乔言能看出来，男生就是曾经欺负过她的那个。
　　“江姐。”一个女生用胳膊磕了一下江妤，“有人来了。”
　　“有人来了你不会抓过来？”江妤把男生一脚踹倒，烦躁地转过头，跟她对视上了。
　　“…池乔言？”她的眼睛睁大，不可思议地问道“你不是已经回家了吗？”
　　“出来说吧。”池乔言转过身，她觉得自己每走一步，都要耗费极大的毅力。
　　“池乔言…”江妤小跑出去，她脸上既是担心又是害怕，“你听我解释。”
　　池乔言背靠在走廊的围栏上，双目微闭，忍着眉头的怒意。寒风吹起她的发丝和衣袖，身上隐约可见的伤疤是那么触目惊心。
　　“他之前那么对你，我就想着帮你打回去…”江妤说着，声音越来越小。
　　“是帮我打回去还是帮你自己？”池乔言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温和下来，但紧皱的眉头已经暴露了她此刻的心情。
　　“池乔言…你别生气。”江妤的眼眶有些红，像是在害怕。
　　“我只打了他这一次，旁边的姐妹都是之前被他欺负过的，我只是想帮她们报复回来。”江妤伸出手，想要拉住池乔言。
　　“你还记得，我对你说过什么吗？”池乔言感受着风贴近皮肤的清凉。
　　当初在跟那群人打完，救下江妤的时候，她骑着小电驴，带江妤回家。
　　那是个夏天，太阳很大。
　　“你能打赢他们，为什么先前一直不反抗？”江妤坐在她后面，问道。
　　池乔言被他们欺负那些破事早传开了，江妤知道，她也不觉得奇怪，而是回答道“可能是自尊心作祟，不想成为像他们一样的人。”
　　“怎么样才算成为像他们一样的人？”江妤不理解，“他们打你，你打回去不是情理之中吗？”
　　“随意打人，控制不住自己情绪的吧。”池乔言带着头盔，声音有些沙哑，“我想找到证据，他们打人的证据。”
　　“手机一带过来就会被没收，他们喜欢找没有摄像头的地方，班上的同学又不敢说。我还是觉得，自己还手更好。”江妤手抓着后边的小箱子，没有靠近池乔言。
　　“打不赢的呢，还是说你想当一个保护弱者的强者？”池乔言叹了一口气，“你知道为什么古代武装起义的胜利者最后大多都会臣服在纸醉金迷里面吗？”
　　“你也很可能在你想保护的人的一声声夸赞和打赢别人的喜悦中迷失自我的。”
　　“那如果有足够强的毅力呢？”江妤不服道，“如果我能坚持住，只欺负那些欺负过别人的人呢？”
　　“你自以为帮助的同时，也在欺负别人。”池乔言骑到她家门口，看着她离开的背影，道“假如你真能控制住自己，那或许是件不错的事。”
　　“放心吧，我不会去欺负别人的。”江妤转过身，面对着她向后走，“我就开个玩笑啦。”
　　“我记得…”江妤伸出的手顿住了，她忽然觉得现在的自己跟池乔言之间有一道看不见的隔阂，让她无法触碰到眼前人。
　　“如果你实在不能保证，当初就不要轻易承诺。”池乔言的声音很轻，她睁开眼看向江妤，江妤身上没有穿着校服，是黑色衬衫和未过膝盖的短裤。
　　“对不起，对不起…”江妤发现自己到头来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就这样吧，江妤。”池乔言转过身，走了出去，“以后我再看见你欺负别人，我会像帮助你一样，去帮助那个人。”
　　“池乔言，你现在很讨厌我吗？”江妤朝她走了一步，就再也抬不起脚了。
　　“我从不讨厌任何人，我所讨厌的自始至终都是欺负别人的人。”
　　那天回家她没骑车，而是扶着车，走在路上。
　　“我那时才反应过来，逃避解决不了问题，总想停留在原地也一样。”
　　池乔言的眼泪哭到流不出来了，嗓子眼疼地说出每一句话都倍受煎熬。
　　“喝口水再说吧。”子桑沉忆想去拿起桌子上的保温杯，却被池乔言死死抱住在原地。
　　“不用。”池乔言摇摇头，接着说道“之后江妤不知道为什么，乘我不在的时候当全班的面说喜欢我。”
　　“从那之后，她被针对的很惨，不止是被班上，在学校都是这样。就连她保护的那些人也走了一大部分，只留下几个跟她玩。我承认那时我想过原谅她，想过与她重归于好，我甚至想过，跟她在一起。”
　　“初三那年，班上转来了个女生，就是毛芋。老师说她有一些心理疾病，让我们多照顾她一些。她喜欢的那个男生，其实你也见过，就是带头欺负小安的男生。”
　　“我不认识他们，也不想跟他们有过多的交流，我自己学习，我想远离这里。”
　　池乔言说着，不知道想起什么，笑出声来，“毛芋那群人讨厌我的理由很简单，说因为我喜欢扎高马尾，说因为我右脚先走进班级，说因为我不喜欢吃洋葱的。”
　　子桑沉忆笑不出来，只是抱着她，轻轻拍打她的背。
　　“我记得毛芋的成绩也在班上前几，但一直进不了前五，偶然听到我中考可以加分，就又开始针对我了。”
　　“江妤会帮我，她们两伙人成天打到一起，我这个导火线却一点事也没有。”
　　“那你为什么最后没有跟江妤在一起？”子桑沉忆很不情愿地问出来，她想知道，又不想知道。
　　“谁知道呢，她自己说她以后不再追我，要让我好好学习的。”池乔言笑得肩膀颤抖，“我会把自己的分数控制的很低，我让她们以为我学习很差，中考再考一个好高中，让她们再也找不到我。”
　　“后来呢？你后来有那么多机会可以跟她在一起。”子桑沉忆执着于这一件事上。
　　“或许是不喜欢吧。”池乔言笑道，“我也是后来才明白什么是真正的爱。”
　　“怎么明白的？”
　　“这是个秘密。”池乔言委屈道“我渴得嗓子疼。”
　　“我杯子里有温水。”子桑沉忆见她终于肯喝水，紧绷的背总算是松开来了。她伸手去拿书桌上的水杯，递给池乔言。
　　“子桑，你知道吗？”池乔言猛灌一口水，再用袖子檫了檫嘴角，“刚开始看到你的时候，我以为你是江妤的人。”
　　子桑沉忆不觉笑了起来，至于她为什么没问“你后来怎么知道我不是？”
　　那是因为她从池乔言那时的眼神中就能看出来，她当时太傻了。
　　没想到有一天，她会因为傻解除一场误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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