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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稚朝飞兮（二）
董暹仰着脸，长睫盈泪，灼若芙蕖出绿波，倒映出天上的烟火，和水中的星河。
董暹没有想到他会记得自己的生辰，他有些惊讶，连带着脚步也一顿，忽然转过身来，夜风飘然拂过，便见得一位巍巍如玉山倒的郎君，立如芝兰玉树，他的目光清澈明朗，眉目间尽是藏不住的柔情。
一阵夜风拂来，许是仲夏，连风都带了一股暖意，辛纥见他鬓发被风拂乱，便伸出修长如玉的手来为他整理鬓角，整理完就顺势伏在他肩窝处，喃喃细语道：“我们卿卿，今夜便是十七岁了呐！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如松柏之茂，无不尔或承。”
星月皎洁，道上的灯火相接，明河在天，湖中万千星火。董暹安静地仰脸望着，辛纥立在他身畔，二人的衣袖与腰间丝绦相摩挲，董暹眼中映着火光，流光似星辰摇曳，辛纥比他略高一头，久久低头有些酸痛，又见他看得目不转睛，便抬起身来，俯眼看他眼中流光。
“主上，这是？”董暹怔怔而望漫天烟火，一时竟有些说不出话。
辛纥温润一笑，拉起她的手下船上岸，“此湖名为稚朝飞，因牧犊子曾在此湖思念爱人而得名，他用情至深使我感动，但也提醒我不要浪费年少时光，要在年轻的时候就把心上人拥在怀里，这样等我老了就不会后悔莫及……我既心悦你，便不能只我独知，你，明白吗？”
他背对着美人，看不清他的神情，可他侧漏的耳尖紧着一红却透露了他的紧张。
董暹喃喃道：“公子……”
辛纥转过身来，见美人怔然，风拂过，他的长裾便如水波皱起，勾勒出他纤细婀娜的腰身，盈盈不堪一握，辛纥心里一紧，握紧了他的手，似恐美人随风飞起一般。
“不要说感动的话，这里只有你我，没有别人。”辛纥垂眼，顿了一顿又柔声道：“也不要惊讶，我要看你的籍册并不是什么难事，只是我现在能力有限，为你准备的寿宴还是太简陋了，还望你不要嫌……”
他话未说完，身上就忽的被一袭暖意扑上，他怔怔而笑，随即伸手扶住身上之人。
这样的烟火与花灯，哪里能说是简陋呢？董暹脸上略羞，心里却是开怀极了，满是对前景的期许，他是欣喜辛纥这样安排的，便难得主动地抱住他。
可他抱住之后，紧紧相贴的胸脯却是一硌，董暹不明所以，往后一步，目带讶异地盯着那处，方才他抱起董暹时，刻意躲过了那位置。
辛纥自然注意到他的异样，他嘴角从容上扬，不急不慢地从怀中拿出一方不知裹着什么东西的黑帕，如珍宝般捧在手心，示意董暹打开。
董暹掀起黑帕一角，就见得一把精美的短刀，刀鞘为金乌当空之案，古老的纹路在月光下闪烁着金色泽芒，董暹伸出双手拿住这把短刀，卸去刀鞘，被打磨得锃亮刺目的刀身顿时展露无遗，那刀弧美得像是少女新画的眉，镜子般的刀面反射出湖边星星点点的火光。
“我今日提前让先生们退去，就是想提早一点来这里给你一个惊喜，你看这把刀，我刚才替它开刃，可是我技艺不娴熟，足足磨了一个时辰有余，瑜风笑话我笨拙，可是我那时满心都是你，我想，我应当在夜幕降临之前，准备好我的心意，就顺势带着落日的余晖和星河的浪漫，送给你，送给我的心上人。”
他站在董暹身前，面对着月亮，柔和的月光就这样在他的面容上荡漾开来，而他的声音低低哑哑的，带着月色的微醺，格外撩人。
董暹鼻头一酸，又忽然想到什么，急忙拿起他藏匿在衣袖的手来看，发现原本那白皙如玉的手指上果然有几处新添的伤痕，董暹怔然，他原是那样金贵的公子啊！
他抬目，几欲潸然泪下，他本想说些什么，却蓦然唇上一凉。
是辛纥用拇指抵住了他的唇，微笑着示意他再观察观察那把刀：“你再瞧瞧这把刀，看看有什么稀罕之处。”
董暹闻言，目光再度转移到短刀之上，他先是翻了个面，发现正反都是一样，目露疑惑，又看向刀柄底处，见着有一个似机关的装置，他摁住然后往下一拨，霎时间一阵刺目光芒突然涌现，在睁眼看时，那把短刀已然变成一把长剑，而辛纥没想到他能这么快就找到机关，长剑弹出自然吓了一跳，幸得他武功在身，往后轻盈一闪便躲过了那柄长剑的光芒。
看着手中由短刀变化而来的长剑，董暹愕然，他从不知这世间竟有如此巧夺天工之物！
“这是我托长安的制铁世家定制的，这刀鞘处的图案是我亲手所绘，金乌初升意为暹，世间独一无二，只为你独有，这原是一把短刀，但我又想起你善舞剑，冬日里你的翩翩起舞总是让我魂牵梦萦，故而我又寻了豫州懂机关的老人请教，兜转一番总算是制成了这把金乌剑。”
“多谢公子如此周全，公子为我放水灯与烟火早就让我受宠若惊了，现下公子又送我如此大礼，董暹实在受不住。”董暹心里自然是欢喜的，但他总是要维持自己的形象的，还是要欲迎还拒一番才好。
辛纥见他拒绝，急作忧思之态，道：“我的确花了很多心思在这里，但我都是心甘情愿的。我每每想到我能在你生辰那日把它交给你，让它随你起舞，护你周全，我就觉得无论让我做什么都是值得的。可若是你不要它，那就是把我的真心都弃之如敝屣，难道你真的那样狠心吗？”
辛纥如此说道，董暹也不好再拒，他轻声哽道：“多谢公子。”
从前也有不少男子掷下金银只为博他一笑，但董暹知道他们都只是爱他的色，而非他的人。
还从未有人这般细致地为他着想，向他献出一片赤忱，若说董暹不感动，那必然是假的，他自幼在水云阁长大，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于他而言都是常事，他虽然年纪不大，却早已看尽人生百态，尝尽人间冷暖。他孑然一身久矣，从未有人以真心待他，他也从不交予他人真心。就连对待辛纥，他对他说的话、做的事都是半真半假，他每每在辛纥面前故作姿态，不过是为了攀高行远，他甚至还总是为此沾沾自喜。
如今想来，董暹真是羞愧得要忍不住找个地缝钻进去了。
董暹是有些心疼辛纥的，心疼他的一片赤忱，他不应当这样爱自己的。
辛纥拿出那方黑帕，想替他把金乌剑缩短重新放回去，只是董暹却忽然想到什么一般，笑着阻止了辛纥，道：“公子大恩，我无以为报，唯有一舞谢之。”
辛纥诧异地看向他面容，却见他透过他的肩膀，看向自己后方水岸旁的阁楼，他明白懂暹的心思，同时心里也升起期待，就像是有半杯水，让人忍不住把水杯装满。
董暹向前轻迈一步，走到他的身前，一抬头就可以感受到他那炙热的呼吸，轻轻洒在董暹的鼻梁处布下一层薄雾，他低目狡黠一笑，伸出一根手指勾住辛纥的小拇指，再绕到他身后，向那阁楼走去。
辛纥感觉自己晕乎乎的，炙火般的热度从指尖开始蔓延到他的全身，他似木偶一般机械地被董暹引着，周围有些什么他一概不清楚，只看见前方有一绰约身影，举摇摇之足，每闻气促，时觉香风。
漱石休休，醉月悠悠，只是那样的月色如水，在面前的美人面前也不得不自惭形秽、感叹失了月华。董暹立于阁楼台中，手持金乌剑，剑若霜雪，周身银辉。虽是长剑如芒、气贯长虹的势态，却是丝毫无损他超凡脱俗的气质，就像是最安谧的一湖水，清风拂过的刹那，却只是愈发的清姿卓然。
辛纥在台下静静地看着，只觉得是天上的云彩不小心飘落了凡尘。转念之间，又见他动作转快，寒光流转，坠珥时流，飞袂拂云雨，低回莲破浪，顷刻间让台下的辛纥产生一种错觉：仿若这般舞剑，台上人就欲乘风归去一般。思及此，他的心顿时就跟着一紧。
董暹在台上的一举一动、一招一式，辛纥在台下的心都跟着一动，待他一舞毕，辛纥只觉怀里似挂起一阵风，似夜风起，又似他舞风起，拂过湖面，沾得三分湿润，最后那风又吹进了他的心里。
仲夏的夜风拂过他的长发，也吹动因为薄汗而贴在他面上的发丝，就似一只只诱人无害的触手，在静谧之中不断向前蔓延，慢慢来到辛纥面前，轻抚在他胸口，轻抚那颗怦然跳动的心脏。
那颗心，为青衫飞袖而动，为银辉剑霜而动，也为惊鸿佳人而动。
一舞毕，董暹停下舞步，双手齐平向观者敬上一礼，再抬目，便见湖上星火前，赫然站着一位端方如玉的翩翩郎君，他眉目英挺，一双深邃的黑眸就那样静谧地看着董暹，董暹看见，在他的眼睛里，漫延着一种复杂的情愫，没有月色，没有灯火，只有自己。
“过来。”忽而，辛纥向他招手示意他。
在距离他还有一步之距时，辛纥倏尔出手将他一把拉入怀中，董暹诧异地惊呼一声，抬目看向他，却见他不发一言，面色深沉，泛出一抹掩饰不住的凝重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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