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昼繁花

　　厚厚的两本日记，张蕊芯看了三个小时。在合上日记本后，张蕊芯想了很多种接下和母亲搭话的可能。但没想到是她们在了解彼此心事后第一次对话，竟是因为那个有些讨厌的祖母。

　　就在张蕊芯纠结着何时出房门，该说些什么的时候。母亲一脸凝重地敲开了她的门，说祖母在医院病危了，回光返照之际父亲希望她们都去。

　　母女两人沉默着换好合适的衣服下了楼，驱车到达医院。

　　祖母得了癌症，去年冬天医院就下了通知。汤琑急着让张蕊芯回家那次，就是老太太各项指标都很差情况危急的时候。但没想到她硬是撑到了年前，所幸汤琑这个人在赚钱上很有一套，故也负担得起老太太的病一直在医院硬撑。

　　不过这次连张霏都叫上了，估计是真的过不了这个年了。

　　母女两人到了医院大厅，汤琑前来迎接他们。汤琑虽说不是一个好丈夫好父亲，但绝对是一个孝子，自老太太生病以来就一直在医院奔波。功成名就后在外人面前一向光鲜亮丽的他，如今胡子拉碴眼底还有乌青，整个人颓唐极了。

　　在看完母亲的日记张蕊芯竟不知怎么面对她这个父亲，至于母亲依旧是一脸冷漠地与他交涉。

　　年少时可能不理解，会去抱怨觉得父母给不了她完整幸福的家庭。但如今她只觉得父亲混蛋，母亲尤其伟大。丈夫为了生男孩出轨，何其嘲讽。但婚姻的失败并不代表人生的失败，她的人生抹去那个污点依旧璀璨。

　　“老太太让你和蕊蕊进去”，汤琑先让二人等在门外，接着“拖家带口”的从病房里出来。

　　其实这个病房张蕊芯已经来了许多次，但张霏的确是第一次来，也是她时隔多年再一次见那个处处针对她的前婆婆。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老太太第一次用柔和的目光看着这对母女，她儿子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女人，她讨厌她们，直接地说是厌恶。

　　丈夫早逝，她一人辛辛苦苦拉扯几个孩子长大，对于这个小儿子更是尽心竭力。好在儿子也争气虽然书读的一般，但生了一个做生意的好脑子，也赚了一点小钱，渐渐把娘俩的日子过好。

　　可有一天他带着一个眼神倨傲穿着讲究的漂亮姑娘回了家，她一个女人在社会上摸爬滚打着拉扯几个孩子长大，什么样的人没见过。这个姑娘她看第一眼就不喜欢，她知道她儿子驾驭不了她。这姑娘出身必定不凡，自身也必定不是那类能捏住的草包，婚后也不是那种能照顾他儿子的贤妻良母，反而是需要她儿子处处顺着的类型。

　　但毕竟儿子第一次带女孩回家，他那么高兴，她也不好拂他的意。所以等儿子送那女孩回家后，她才苦口婆心地劝儿子和她分手。

　　可从小听话的儿子，第一次反抗了她，他信誓旦旦地讲非她不娶。劝了许久，儿子油盐不进。但她转念一想：算了，就那女孩的家世来说，她们家并定也不会同意，甚至比她还要反对，所以这棒打鸳鸯的活就留给他们吧。

　　害，不知道该不该夸自己儿子有本事有决心有魄力，受苦受累三年。最终得了对方父母认可，后来他们还是结了婚。

　　婚后儿子每次回家都洋溢着幸福，她对那媳妇也就慢慢接受了。一年后她有孙子了，不知道男女，她希望是个男孩，她当时可是为了生男孩受了不少苦，现在就想着抱大胖孙子哪。

　　谁知那媳妇的肚子竟和她一样不争气，生了一个女孩。但也是可爱，只是不太像她儿子。出了月子，她让他们抓紧再生个儿子，谁知那媳妇不乐意了死活不生。她就知道，那不是个好拿捏的主。

　　怎么能不生，她不好容易给老汤家留了后，咋能从她儿子这断了。她儿子也是个一根筋，说什么他女儿很招人爱不再生了。

　　她寻死觅活了好久，有一次闹大了还进了医院。儿子对她也算有孝心，终于答应和外面的女人生一个。

　　后来那事败露，他也与那女人离了婚，那个倒霉孙女也跟了她妈妈。但她知道儿子还是忘不了那对母女，手机壁纸一直都是他们一家三口的全家福。

　　以至于后来，她大孙子病了。想让那小姑娘配型，她儿子为此都躲着不去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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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今所剩时日不多了，她也觉得自己有些对不起儿子和她们。

　　“张霏哪～对不起……恨我吧，一切都是我的错……汤琑他是被我逼的……”老太太虚弱地说道。

　　“还有蕊芯……虽说你这丫头不怎么讨喜……但也是我唯一的亲孙女。”

　　“我不是啥好人……我也快死了……我最放不下的就是汤琑……我拆散你们小家……他这些年赚大钱了……但他最渴望爱……渴望你们……”

　　老太太越说越激动，张霏连忙安抚示意张蕊芯把汤琑叫进来。

　　张蕊芯走后，张霏看了一眼老太太无奈地叹了口气。

　　“我早就不恨了，没有意义。”此刻的张霏无比平静，她怨过恨过，但木已成舟再去讨论也没什么意义。

　　“妈”，汤琑马上冲到床边，张蕊芯也跟着张霏走出病房。

　　“姐，蕊蕊。”赵朵朵拉着大儿子，迎了上来。

　　“这是平平吧，看起来恢复得不错。”张霏摸了摸小男孩的头难得慈爱地说道。

　　“是啊，好久不见。姐，你过得还好吧。”赵朵朵问完以后，又觉得有些不妥。“姐，你见过安安吗？”

　　“挺好的，安安是那个带来福气的宝宝吧。”张霏和赵朵朵说的话，张蕊芯有些听不懂。

　　“赵朵朵，带着安安进去，老太太想看孙子。”汤琑语气有些严厉，拉着她们母子进了病房。

　　“霏霏，要走了吗？”汤琑一出病房看见了正欲离开的张霏母女下意识地叫住她们，其实母亲和她们的对白他都在门外听得清楚，所以他期待她们的反应。

　　“我早就释怀了，好好过日子吧。老婆孩子都是你的，负起一点责任，别再辜负另几个人了。”张霏没有回头，也不管对方是否能听清，只是大步向前走。

　　“去吃牛肉面吧，校门口那家。”张霏难得地征询女儿的意见。

　　“好”，张蕊芯乖巧地点头。

　　“张老师”，他们一进门老板就认出她们，“好久没见你们母女一起来店里了。”

　　“是啊，老样子吧。”张霏无比熟练地做着擦拭碗筷的动作，仿佛她的女儿从未长大，还是那个乖乖坐在店里等她下班一起吃饭的小女孩。

　　夕阳的余晖透过小店的玻璃窗，洒进店里。如记忆中的那般，窗外是匆匆的行人。

　　“既然你真的喜欢烘焙就去做吧，喜欢的事怎么能轻易放弃。”一直盯着门外的张蕊芯恍惚了一下，老板的面就上了。

　　“我女儿的优秀不需要任何东西去证明，在我心中她一直很棒，对任何事都手到擒来。”面对女儿的目光张霏从容不迫地答，她相信女儿会成为优秀的烘焙师。

　　“我会成为优秀的烘焙师的，一定会。”张蕊芯是在和母亲承诺，也是在下决心。

　　老太太是在那晚十一点走的，葬礼在三天后举行。

　　毕竟是一个不太讨喜的前儿媳，张霏没有身份和理由去，张蕊芯只能独自一人前去参加。

　　在葬礼上，张蕊芯见到了许久未见的几位姑妈。祖母一共生了四个孩子，父亲是好不容易生下的宝贝疙瘩，姑姑们就是她宝贝的陪衬。

　　前两个姑姑都没读多少书就出去打工补贴家用，然后嫁人，嫁的也都很近。只有小姑很有反叛精神，结婚结的很迟，还打工供自己读书，最后远嫁。

　　基于祖母身前对她的态度，其他两个姑姑对她不冷不热，只有小姑很是熟络地找她聊天。

　　“你就是蕊蕊吧，我的小侄女。你妈妈我嫂子可是我最敬佩的女人，我的偶像。”小姑语气夸张，但真的是满脸崇拜。

　　即使张蕊芯就“嗯嗯，是，对”回答，也不减对方聊天的热情。

　　“你高三那年，你那个弟弟，是叫平平吧。不是白血病病重，当时安安已经怀上了马上就要生了，准备用他的脐带血救他哥哥。我妈那人重男轻女得严重，明明你都快高考了，非要你去做配型。”

　　“你妈妈当时一个人拦下那件事，就在我印象中她一直都是优雅端庄的大家闺秀，但那天却和我妈在医院里吵架。吵得面红耳赤，还当场就替我哥和你脱离亲子关系。”

　　“……”

　　“而且，自打你那个弟弟生病开始，我妈就一直想让你去捐骨髓，都是你妈一个人拦下的。”

　　“就你奶奶我妈妈那个人，多难搞啊，光那学校都不知道去了多少次。”

　　“……”

　　张蕊芯疲惫地回到家，一打开门就看到母亲坐在沙发上看书。光柔柔地打在她身上，像书上写的那样歌里唱得那样，有着光辉。

　　“妈妈”，张蕊芯开口，叫了一声。

　　张霏放下书抬头，看着女儿一步步走近。

　　“抱一下”，张蕊芯来到沙发前瓮声瓮气地说。

　　张霏惊喜地拥住女儿，她们的心随着拥抱靠近。

　　被妈妈怀抱护着的张蕊芯心想，再冷冰冰的人怀抱也都是温暖的。虽然母亲对她的教育很严苛，但她现在有在改正，她早就发现她在和她说话是尽量把语气变柔。

　　而且她对母亲的怨，很大一部分源于那个误会，毕竟在高中以前她还是很崇拜妈妈的，但结果是一个无比荒诞的误会，好在她们现在都在更努力地朝彼此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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