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族那些事儿

　　疼痛，各种各样的疼痛。
　　疼痛遍布浑身各处，以脖子处最甚。脑后有根神经剧烈地跳动着，每跳一下，都给头部带来更甚的疼痛。
　　索依露尝试着睁开眼睛，却发现浑身上下都没有力气。她尝试着动了动手指，右手的手指在她的意志下颤了颤，左手手指却感受到了一股莫大的阻力。

　　模糊的意识，渐渐清醒过来。
　　她左手指尖感受到的阻力，源自外界的某个事物。有什么人，紧紧地握住了她的左手。这只手冰凉有力，掌心却微微发热，甚至渗出了一些薄汗，感觉已经握住她的手很久了。
　　是谁？
　　她又尝试睁眼，这一下，眼睛终于听从她的指挥，睁开了一道小小的缝隙。
　　然而，眼前依旧漆黑一片。

　　“你醒了！？”她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透着惊喜和宽慰，但惊喜和宽慰下，是掩藏不住的疲惫。
　　“我......”一开口，脖颈处就传来剧烈的痛楚。同时，她发觉自己声音沙哑，连她自己都难以辨认。
　　一个更深的困惑从脑海里浮现：“我，我怎么了？”

　　意识渐渐清晰，回忆也开始复苏。
　　残破的王城，淋漓了一地的鲜血，她在崩溃和绝望中惨叫......
　　让她一听就痛苦不堪的诡秘歌声......
　　歌声......
　　她在歌声中扑向了谁，大口吮吸着血液，意识消退......
　　想到这她陡然清醒——北辰月！她......她吸食了北辰月的鲜血！吸食了多少？她全然没有印象。她只记得，自己为了保持清醒，拿起了一把剑，割向了自己的咽喉......
　　割向了自己的......咽喉？
　　对啊，她早就应该流血殆尽，早就应该死掉了。

　　“我......我是死了吗？”
　　她忍着疼，沙哑着嗓子问。
　　“那天死了很多人。黄泉路上不差你一个。”是先前听到的那个声音，那人依旧握着她的手。
　　她还是困惑，直到那个人告诉她：“你被救了。放心吧。”
　　“是你......救的......我？你是......谁？这里......是......哪里？”
　　视觉消失，嗅觉便异常敏锐。空气中漂浮着绝不属于王城的气息，对了，王城.....

　　“王城......王城怎么样了？”
　　“王城没事。还有，你别说太多话，会牵扯到伤口的。你现在很安全，别怕......你，你不认识我吗？嗯？你看不见了吗？”
　　索依露感觉有什么东西在她眼前晃了晃，可她只感觉到风。
　　眼前依旧是黑暗。

　　她......瞎了吗？
　　想到这里，索依露禁不住一阵害怕。她对自己为什么会发狂嗜血还全无概念，只知道一定是和那歌声有关。也许，自己此刻看不见东西也和那歌声有关。她茫然地想支撑着身体坐起来，却觉浑身酸痛，动弹不得。
　　正惶然，一种全新的感官在她的大脑里渐渐清晰——她仿佛又恢复了视觉，看到自己正躺在一张很大的，形状不规则的床上，旁边坐着一个人，看不清脸，只知道身形是瘦而高。而她此刻正位于一个奇异房间的墙边，墙坑坑洼洼，而房间里其他东西的制式都与她以往所熟悉的不同......不需要转头，她能感知身边各方位的事物。
　　这不是视觉。她花了好一阵才醒悟过来，她其实是“听到了”她周围的世界——这是身为吸血鬼的特有能力，也是所有蝙蝠的能力——释放超声波以判断周围事物的大致形状和距离。
　　奇特的感官系统在视力消失后开始发挥作用，有了这样的感官，索依露勉强从失去视力的不安中解脱出来。她点点头：“看不到，但不妨事。这里是......哪里？你是谁？”
　　对方的声音她万分熟悉，她肯定在什么地方听到过。
　　“你还是少说点话吧。”索依露感到一只手轻轻抚上了她的脖颈处，那里围着一圈纱布，纱布下一阵绵痒，一阵刺痛。这只手覆上去的动作轻柔万分，令痒痛都缓和了几分。
　　可她却触电一样地让开了身子：“别碰我！你，你是谁？”
　　急促的避让和突然的开口都牵扯到她的伤口，剧痛再一次冲击着她的大脑，她忍不住“嘶”了一声，抬手捂住了脖子。
　　“好好好，我不碰你，可是你千万别再乱动了！也别说话了。你要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你到底是......”话音未落，灵光乍现，索依露不可思议地抬起头，不顾脖子上的疼痛：“查......校长？”
　　怎么会是他？
　　对方没有回答，索依露却觉察出，他明显地怔住了。
　　过了好半天，他才低着声音道：“是我......”
　　索依露怒从心起，伸出手想要甩在查西亚脸上，最后却只将他狠狠地推了出去。她垂下胳膊，哑着嗓子：“怎么是你......你走......你走啊......”

　　怎么会是这个吸血鬼救了她？她最亲爱的哥哥叛族逃跑，她最好的人类朋友死在她眼前，她父母惨死在猎人手下，她亲口吸干了一个视她为朋友的人的血......全都和这个人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可她不应该恨。她心里知道，很多错不在查西亚，在王。也许查西亚唯一的错便是伤害了那些无辜的人类，可这跟王给王城所带来的灾难比起来，几乎无足轻重。
　　她只是，她只是所恨太多。查西亚只是她千万恨丝中小小一缕。偏偏是这一缕顺着不知道什么风来到了她的眼前，而她握住了，于是所有的恨都汇聚到这一缕本无足轻重的细长丝线上。

　　查西亚被推了这一下，怔在原地。随即，他的手从索依露的左手上渐渐松开，索依露感到他颓然站起了身。
　　“好，我，我走。”他似乎有些失望，声音低迷，随即转身欲走。
　　不知为何，索依露忽然鼻间一阵酸楚，眼泪随即就泛了上来。她忽然好难受好难受，知道自己不应该恨，至少不应该过分地恨眼前这个吸血鬼。可她交杂的悲伤，愤怒与恨无处宣泄，只能化作无能的泪水。
　　“不，你别走。你告诉我，王城怎么样了......”声音哑得可怕。
　　查西亚停住了，他重新回到床边，在一张凳子上坐下。
　　“那个唱歌的女孩，来自韩国的一个猎人家族。她母亲是希腊海妖塞壬，她的歌声能让妖类发狂，对吸血鬼来说，就是会变得嗜血。我们冲进王宫的时候，发现王宫里的人和卫兵们早就得到了情报，将耳朵堵住了。我那时还不知道有这个女孩的存在，但出于小心，我也让我的手下堵住了耳朵
　　“但，百姓们并不知道，歌声响起后，大家就变得嗜血暴躁，智力低下，和我的那些......那些学生们缠斗在一起，结果他们都很容易地成为了猎人的目标......
　　“眼看王城就要彻底沦陷，王后打开了血灵结界......”
　　说到这里，连查西亚的声音中都染上了无穷的哀伤。
　　“那么大规模的血灵结界，必须用全身血液为代价才行。王后牺牲了她自己，救了王城所有百姓——猎人，学生们都被斥出了结界，一切都停止了。我让属下们都先躲起来，只身进了王宫搜索了一圈，并没有找到我哥。我知道他肯定躲起来了。这时候我被卫兵发现，只好先逃走，然后，我就在祭洞的出口那里找到了你......
　　“听陈岚说，中了歌声的百姓中，有人苏醒后丧失了视力，但最短几小时左右就会恢复，你不用太担心......”
　　“死了......多少百姓？”索依露听到这里，已经一点都不想关注自己的眼睛还能不能看见了。
　　“王城的百姓，死了几百个左右，剩下的应该都送去救治了。被结界斥出的那些学生们，听说是由你舅舅将还有气息的那些一个个找了出来，统一关起来了。我不能回去，消息也不是很清楚......”
　　“陈老师他们呢？”
　　“陈老师没事。但......”查西亚深吸了一口气才继续说了下去，声音低得几乎听不到，“也只有陈老师没事了......辛，我没想到，辛本来就是王那边的人，他把所有帮我的吸血鬼的名单都报告给我哥了......除了陈岚......”他苦笑了一下，“我早该想到的，他明明发过誓不会背叛我哥，我却忘了。”

　　索依露转过头，想起辛，想起陈岚，想起很多很多，曾经的同路人。

　　“我做了，很长的，一个梦。”她喃喃道。
　　“嗯。”
　　“我......梦里......想起了......很多事......有你，有王，还有辛。我们在......伦敦......遇到了......开膛手......杰克......还有......德古拉......二世。”
　　“所以，我们，那时候就......认识了？”查西亚的声音微颤，“你就是那个......那个向导小姐？”
　　“嗯......”
　　“我当时，我都，我都忘了问你名字。对不起......”查西亚声音里透着歉疚。
　　“我父母给我的要求就是，多陪凯瑟琳小姐说说话就行，不需要说名字的。你不需要道歉。”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脖子又开始疼了。疼痛感刺激着索依露，让她觉得自己从一具没有情感的尸体，又开始慢慢的转回了活着的状态。
　　当时一行五个吸血鬼有说有笑，如今查西亚与克洛诺斯反目成仇，陈沨和凯瑟琳都已经不在人世。仔细想想，却觉得一切的事情，从那时已经能找到祸根......

　　“你信我，我真的不是......不是......我是被逼的。”
　　查西亚突然从椅子上跪了下去，声音染上哭腔。
　　“我是被逼的......我哥哥是在逼我反。我这一次不反，他还会继续......继续在我的下限上戳刀子......我真的，没办法......那些孩子们，我知道对不起他们，可我，我真的......没办法......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可，可你信我。”
　　索依露信他，可不能原谅——也不能恨。
　　顿了很久很久，好似过了一个世纪一样，索依露才重新有了说些什么的想法。

　　“这里到底是哪里？”她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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