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起妄海

作者:六杳唐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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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蝉鸣


      “小主子,起床了。”窗帘次第收拢,卧室内已经全被收拾了个干净——除了床上的那一大坨。

      “我不起......这才几点啊......你今天不是不用上班吗......”解故缩在被窝里,有气无力地闷声说道。
      “是不用。”何祏掀开被子,把里面的那颗冷棕色的小脑袋给露了出来。他低头,凑在解故耳边:“但是我妈来了。”

      房间里顿时安静下来。
      两分钟后。

      “什么?!!!”解故一把甩开被子,不敢置信地看着何祏,“你怎么不早说?!什么时候?在哪里?到哪儿了?不会就在门口吧?我靠!何老板你为什么不早说!——”他一口气嚎了一长串,嚎完就立马跳下床,然后歪了一脚没站稳,“扑通”一声跪在了地板上。

      何祏赶忙过去扶他,一边给他揉膝盖,一边问他有没有事。

      “呵,我会有事?”解故拍掉何祏的手,狠狠瞪了他一眼,然后揉着屁股扬着头,雄赳赳气昂昂地,一瘸一拐地朝卫生间走去——虽然他刚摔的是膝盖。

      老线不知什么时候溜了进来,它快速绕到解故脚边停下,有样学样地跟它主子一样扬着头,蹭了又蹭。何祏快走两步,把老线提溜出门,再回到插着手等他的解故身边,主动给解老板当拐杖使:“其实也不用这么着急。”

      解故斜睨了他一眼,懒懒问道:“怎么。”

      “就在楼下,坐了有半个小时了。”何祏答地云淡风轻,好像他说的根本不是个事儿。

      “......”
      “要不你当我死了吧,姓解的从没来过繁园,我是空气。”

      “当不了。”
      “?”
      “来看过你了。”
      “!”
      “刚下去。”
      “......”

      解老板攀着卫生间的门框,看了眼镜子里的自己,咬着牙,笑问何祏:“我说何老板——这当着丈母娘的面,不维护一下对象的形象,不大好吧?”

      “她夸你了。”

      “?”
      “夸你好看。”何祏给解故把牙膏挤好,又把牙刷一点点塞进解老板捏紧了的虎口拳心,“而且我认为,你最好还是叫‘阿姨’比较好。”

      “啊?为什么,不能叫‘妈’吗?哎,该不会你妈还不知道你喜欢男的吧?我靠,她没骂你吧?!”
      何祏愣了愣,他敲了下解故的脑袋,笑道:“想什么呢,她早知道了。”
      “哦,”解故刷着牙,口齿不清地看着镜子里的何祏问他,“那为什么不能叫‘妈’?”
      “‘阿姨’和‘妈’都可以,只是比起叫‘丈母娘’,显然‘阿姨’更适合你。”何祏靠在一边,要笑不笑地看着现在这个还有点傻的解故。

      解故明显有点早起不清醒后遗症,脑子一时没转过来。他支吾两声,漱了下口,又问何祏:“那所以,她什么时候知道的?上个月?”
      何祏取下毛巾,一边给解故擦嘴角的泡沫,一边说:“差不多吧。”

      解故单手接下何祏给他挤出来的洗面奶,然后双手并拢揉搓,打出稠密的泡沫。他手上的动作一下没停,可那双浅棕色的眸子却在透过镜面,一动不动地半眯着瞅着何祏看。他才不信何祏的这句“差不多”,但他并没有说破。

      夏日的蝉总是起得很早,将清晨的薄云都衬得热闹。这一切仿佛还是和多年前的那天一样,静谧又喧嚣,一些心事被人亲自暴晒在了天光之下,如同品着酸涩的甜品,回甘绵长,却入口即化。他不敢再起一勺,他将它小心收起。那时候不像现在,现在的何祏,只需一伸手,就能碰到他。

      早在何祏意识到自己喜欢上解故的那一年,他就已经向母亲出柜了。母亲愧于自己多年的缺失,对于何祏的选择总是尊重多于否定。

      “我和他,差距太大了,妈,我想再离他近一些。”
      那时候他告诉自己的母亲,他喜欢上了一个人,和他一样是个男孩子,他想和他在一起。

      “我们在一起只是时间问题。”
      三年前,他如此告知希望他回清海工作的母亲。明明是无奈的分别和不知期限的重聚,他却和她说“他们一定会在一起”。他明白母亲的心思,她总是想陪他的时间多一些,再多一些,便好弥补过去的那些缺憾。母亲是温柔的,也是心软的,他知道何祏心里藏着怎样的愿景,也知道他是怎样扛着这些愿景一步步走到如今。于是,在他毕业回国一周后,在他出发去重海前,他说了一句话,让母亲再没想过劝他留下。

      他只说了四个字。
      他说:“他在那里。”

      有时候,他也觉得自己非常卑劣,他觉得自己是在利用母亲的心软,可那么多年来他早已习惯了一个人孤身在外,而他能想到的,唯一期盼过能与自己长久地共同生活的,却只有那么一个他。

      早在他们还没有在一起之前,何祏就已经以此为目标坚持了许多年。他没有想过未来是否会出现什么变故,也没有想过自己的坚持是否真能等来一个如愿的结果,他只是义无反顾地在这条路上走着。也许到头来他仍是形单影只孑然一生,但他从未考虑过别的选择——一如有着倔驴脾气,不撞南墙不回头的解故。但好在,他们都将同一条路走到了天明。

      .

      “下面播报一则寻人启事。昨日,九石区江滨小区有一......”

      电视里播放的内容从解故下楼起就再没变过,一直停在了重海新闻频道。解故尴尬地坐在何祏母亲身边,他努力想调出自己讨人——讨何祏喜欢的一面,可只要一想起面前这位叶书清女士见过了自己赖床的样子,面部肌肉就死绷着不听话,怎么也调不动了。
      于是,客厅里——

      何祏负责端茶倒水,忙着拿零食切水果,何母负责嘘寒问暖,忙着把茶水零食水果全端给解老板,而解老板......解老板负责冷着张脸,宛如在场的另两位都欠了他百八十亿,忙着......忙着追债。

      最后还是何祏出言打破了这个局面。他让解故帮他上楼拿下手机,然后对何母道:“妈,解故他有点紧张,怪我早上玩笑开过了,您自己吃吧,他等会儿就好。”
      叶女士闻言,抬眼看了眼楼上,吃了块梨:“小祏啊,好不容易才追到的,平时说话,还是要注意点啊。你说什么了?”

      何祏自己端了杯热茶,吹了吹:“没说什么,就告诉他您上去看过他了。”

      “什么?”何母立刻放下叉子,扭头看着何祏,“不是说好不告诉他的吗?你这,怎么还出尔反尔啊?”
      何祏拍拍叶书清女士的背,笑着说:“不说他就要装自己不存在了,那您还怎么和他说话。”
      叶书清女士不赞同地看着自家儿子:“装就装好了呀,你这样小故多没面子的哦?你看刚才那孩子那样子,还说话嘞,紧张得话都不会说嘞好吧。这孩子,一看就藏不住事儿,面皮薄得很,你别老逗人家,小心把人气跑了,我看你和谁谈恋爱去。”

      您也知道,那还一个劲儿地给人喂东西吃。
      何祏只能装作没看出来地点了点头,拿起叉子给叶书清女士又叉了块苹果。叶女士刚接过,何祏便听到了楼上传来的一点偷偷摸摸的小动静。他当即拍拍叶书清女士的手背,加了点声量,对母亲歉意道:“我的问题,我不该骗他说您上去看过他,您大老远过来却连话都没说上,是我玩笑开过了。”

      楼梯上的动作停了,何母接收到何祏的暗示,也跟着说道:“唉,那要不然,我还是先回去吧?我挺喜欢小故这孩子的,但看他这么尴尬我心里也过意不去,就,就不打扰你们了。”
      “您不吃饭了吗?”
      “不吃了,出去随便买点就行,反正下午的票,我再逛逛就可以走了。”
      何祏沉吟片刻,道:“嗯,那我送送您。”

      楼梯上登时传来一连串的拖鞋啪嗒声,只见解故风风火火地跑下楼,站定在叶书清女士面前,牵过她的手,郑重其事地说:“妈,快饭点了,还是留下来,我们一起吃个午饭吧。”

      _
      最后,叶书清女士不仅如愿和小故同学说上了话,还一直留到了晚饭后才欣然离开。

      离开前,叶书清女士拉着解故的手,看着何祏:“等我回去啊,你妹妹就该说我了,本来这次她就想跟着来的,但我怕小故会不好意思,就没带她。”
      何祏:“不会,他很喜欢小鹿。”
      解故用力点了点头:“是啊妈,我小时候总想要个妹妹,您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他。她下周不就生日了吗,她的礼物我们也早就备好了,您不嫌麻烦的话,我就叫他下周把我给带上,我们一起去给林鹿小朋友过生日。怎么样,我可以去吗?会麻烦到你们吗?”
      何母笑着瞥了何祏一眼,她忙握紧解故的手:“不会不会,这怎么会麻烦!你这孩子,我还怕小鹿太黏你们,惹你们烦呢!”

      夏夜的风把繁园大门外的旗帜吹得噼啪乱响,解故想到了什么,突然两眼亮着星地对何母道:“妈,不然明天就让小鹿来重海吧!正好放暑假了,我也有空,我可以陪她,然后等她生日那天,我和何祏再一起带着她去清海找您!”

      他说完,何祏和叶书清女士就相互对视了一眼。很明显,就连他们都没料到这事儿还会有这么个发展趋势。何母叫的车正好在这时停到了繁园的门口,她便一边说着“好啊好啊”,一边打开车门,然后她也跟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状似认真地对两人嘱咐道:
      “对了,小鹿他们今年有个暑期实践,她动都还没动,我是说不动她了,小祏,你帮忙盯着点。哦还有这孩子的睡相啊也没你们好,半夜老踢被子的,所以你们别让她把空调开太低,这孩子一感冒,没个十天半月的就好不了!小故啊,你到时候就让小祏多监督她点,她贪凉,只听她哥的话。哎呦,那就辛苦小故你了呀。好了好了,那我就走了,”她挥挥手,“小故啊,下周见。”

      _
      送完何母,两人照旧溜到公园里散步消食。

      这是一条只有一米多宽的小径,两侧皆是半人高的灌木,灌木后面,是枝繁叶茂的树林。周围有零零散散探出头的葱兰,仰着洁白的小脑袋看着他们。
      解故似乎对这里情有独钟,已经一连三天都把何祏往这边带了。这条路很暗,生意盎然的绿植将长路尽头的高杆庭院灯遮挡得严严实实,只余幽幽的埋地灯照亮脚下的一方小路。一步一盏,在数到第16盏的时候,解故停了下来。

      他凝眉审视何祏:“‘睡相也没你们好’?何老板,‘你们’,解释一下?”

      “什么?”何祏像是一时没反应过来,他奇怪地看了解故一眼,说,“应该,只是顺嘴吧。”
      他笑了笑:“解老板,我妈要是知道你对她这么较真,可能会伤心。”

      解故狐疑地观察着何祏的表情。可这里太黑了,他观察不出什么。

      等两人散完步回到1301,何祏负责洗碗,解故则上楼准备洗澡。

      浴室里,解故还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他将白天发生的对话逐字逐句的回味,然后......

      「反正下午的票,我再逛逛就可以走了。」
      下午的票......下午的票......

      可他一整个下午都没见到他们有谁改过票!而且,再退一万步,就算他们中哪一个真在他没注意的时候改了票,可叶女士临走前的那个表情......
      不对劲,绝对不对劲!

      解故攥起手里的浴巾,越攥越紧。
      何......祏!

      一整天被愚弄的愤怒令复仇行动来得极为迅速;当然,也不经推敲。

      解故趁着何祏上来拿他换下来的衣服的间隙,飞快闪身下楼,在门口大呼一声“何祏你这个骗子,我再也不理你了!”,然后把大门用力一关,就赶紧躲进一楼的公用卫生间等着看戏。

      楼梯上,很快就响起了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拖鞋踏踏而下,却没一会儿在半途收了力道,也减了速度。

      就在解故还在卫生间不爽何祏怎么快就淡定下来了的时候,他面前的门板被人轻轻一压。

      那天,平时一向好说话的何祏也不知道是吃错了什么药,怎么也不肯把门松开,解故因此被迫叫了一连串能让自己红成虾子的称呼。可门是被松开了,解故人也被按在了墙上。

      “你,你先回答我,怎怎么,我靠,你,你先把我放下来,放下来!我鞋掉了!”
      何祏便意有所指地瞥了眼散落在瓷砖上的拖鞋,问解故明白了吗。

      解故并没有立刻领悟,他被高高架着,令他无心顾及其他。
      但这不妨碍他嘴硬:“啧,我下次——嘶,男朋友,说好今天放假的呢?”

      看来是放不成假了。热气开始在两人间蒸腾,连话语都被氤氲开来。

      “上楼......何祏,回,回房间再......”
      “等,你干嘛?喂,我不是想这样回额......靠,你别动!”

      自觉手拿兵不厌诈剧本的解老板终于在之后不住的闷哼中知悉了自己的破绽。
      是啊,他堂堂故庭大老板,怎么可能会穿着拖鞋就出门呢?这并不符合他的形象。
      但也不妨碍他报复性地又咬了何祏一口。
      虽然很轻,一点痕都没有。

      而在那之后的一个月里,解故一看到一层的那个公用卫生间就会头疼。
      那场景实在是太有损他个人的光辉形象。他的何老板就站在门与墙面的夹角边,看着被夹在里面的自己,笑着对他说:
      “解老板,下次记得换个地方。”

      .

      九石博物馆。
      暑期的人流量总是巨大的,裘晏被夹在人群中,小心翼翼地寻着自己的落脚点。

      他有些无聊,只能无所事事地到处闲逛。

      当林详和宣树去调查,唐彦带着宋洵侯去收集信息,每个人都有事情干,除了裘晏,他只能独自一人。哦,唐彦是有邀请过他,但他不想跟着他们,理由很简单,他不想去看小侯子和他哥兄友弟恭的场面;可是碍于他的能力,林详和宣树的调查也不可能带上他。

      他又成了孤孤单单的一个人,好像和之前一样,什么也没有改变。

      他讨厌自己这个一点用都没有的异能,像是老天爷的恶作剧,和他本人一样没用。

      他被人群簇拥着,随波逐流。他来到了奇画馆,这里收藏了许多近现代的画作。

      这算是专业对口了。即使裘晏仍是个不入流的不知名小画家,可这并不妨碍他对别人的作品进行品鉴。

      他停在一幅名为《金苹果乐园》的画作前;同那则著名的神话故事不同的是,它没有画三位女神间的纠纷,而是画了一片果园。
      那是即将被淹没的金苹果园。

      巨龙拉冬在上空嘶吼,赫斯珀里得斯三姊妹们正垂泪不止。
      这是宝物金苹果的湮灭,可背景里的特洛伊仍处在漫天的硝烟之中,什么也没有改变。

      这是在讽刺?
      裘晏看了眼一旁的署名,他忍不住吹了声口哨。

      可以啊!像他们这些艺术家,哪个行走江湖不取个雅号,也就这奇葩了,天天拿大名逍遥!嚣张,真是嚣张!
      但既然是他的作品,那也就不稀奇了。

      周围又开始热闹起来,他看着落款处的“解故”二字,噤声苦笑。

      .

      “这里可是我的梦想发源地啊,我当然得做点什么回报它!”

      何祏和解故沿着海边的步行道走着,这里每隔几步就会看见一条花岗岩做的石椅。石椅上是一幅幅连续的浮雕,解故指着上面的浮雕,问何祏:“何老板听过这个故事吗?”
      “略有耳闻。”
      “嘿嘿,那你听说过这里的鬼故事吗?”解故勾着脖子,他长睫轻眨,浅棕色的眸子闪着光地打量着何祏,就差在脸上说:不知道了吧?快问我,快问我!

      于是,解故心满意足地看到何祏如他所愿地摇了摇头,他指了指自己的头发,对何祏说:“据传闻所言,半夜三点,不要来九石的海边走,因为~”他换了种阴恻恻的语气继续说道,“你会,走不下去~不是因为风大~而是鬼打墙~~是宠妃的亡灵在抓着你的头发~”

      正巧有一阵海风吹过,两人的头发都应景地往后飘去,就像真有人在后面拉扯他们的发梢一样。

      解故还在继续:“她抓着你们的头发~就是要你看~看他们~看他们惊天动地的~爱~情~啊~~噗,”解故说着说着笑了出来,他埋在何祏的肩头,借何祏的衣服掩藏自己的笑声。他抓着何祏的胳膊笑了好久,把何祏的袖子都抓皱了。
      他抬起头看向何祏:“何老板,你说好不好笑,她图什么啊,把人拦下来就为了让你们来看看连环画?”他理了理头发,“明明就是风大,海边哪儿有风不大的,这里都算好的了。笑死我了,我第一次听到的时候笔都拿不稳了。这群人,为了吸引客流也太狠了吧!”

      正说着,他们走到了步行道正中央的一个半圆形观景台,他们踏上观景台的木制阶梯,底下是海浪在亲吻他们的鞋底。

      解故收起笑容,他似乎是笑累了,拽着何祏半路换了个方向。
      “好饿。何老板,我们去买点吃的吧。我知道一家冰淇淋店,特别好吃,我以前每次心情不好的时候都会去他家买一个吃吃——哦我不是说我现在不开心——喂,你别这么看着我,我现在很开心!靠,我就是单纯想吃冰淇淋了不行吗!啧,我真没怎么,来来来,快,你要什么味儿的?抹茶?”

      _
      长风吹过绿树掩映的小园,主动提出要吃冰淇淋的人却还没吃完就跑了路。

      人是在何祏才吃了不到一半时借口上厕所跑掉的。小园的石桌旁边只剩下了何祏和解故那碗才吃了三分之二的冰淇淋。
      何祏就没见过解故会把甜品不全吃完过,尤其是冰淇淋。

      手机语音消息里,解故把语调说得神秘,似乎是压低了音量在和何祏说话。
      “何老板,来博物馆。等你站到博物馆最中心的时候,你男朋友我,就会出现了。”

      何祏不禁笑了下。
      他明明可以打字;如果他此刻身处的环境真不允许他说话的话。

      五分钟后,何祏来到了神衍堂。这是位于这座博物馆最中心的场馆,而纵观全场,神衍堂的最中心,正是他面前的这幅,《金苹果乐园》。

      场馆内的灯在他站定后便倏然暗了下来,接着,以《金苹果乐园》为中心,左右画作上方的射灯被一盏盏点亮,红舞鞋、酒神、三相女神......以及环形画展的最后,站在他对面的,他的爱人。

      神衍堂被人刻意清了场,解故一步步向他走近,直到两人间再没有任何阻碍。他看着解故牵起他的手,手指缠上他的指间,与他十指紧扣,他听到他说:
      “何老板,欢迎来到我的世界。”

      解故用空着的那只手打了个响指,响指清脆利落,干净得没有一点杂音。
      他看着何祏,目光含笑:“接下来,是我的故事时间。”

      他牵着何祏转身看向《金苹果乐园》。

      “他们总说金苹果是美好的稀世之宝,而海伦则是浅薄的欲望和低劣的诱惑,但其实他们是一样的,都是漂亮的虚荣,是正义之师与史官笔下的虚妄。真要论其责来,可怜的美人又哪里比得上神物呢?这可是被雅典娜盯上的神物啊,虽然只是个上位者闲来无事的玩笑。”
      “但,如果没有金苹果呢?”

      他说得骄傲,却笑得含蓄又腼腆。他将自己的童年絮絮道来,没有过多激烈的情感,只在谈到他母亲为他打开艺术之路的启蒙时,他原本如冰原般冷毅的眉眼被灯光照射得格外温柔。
      解故告诉他,神衍堂是九石博物馆一直坚持的一个小项目,它会将人们从小听到大的中西方神话中的各个转折点以另一种方式表达,以期达到不同的效果。它是艺术灵魂的碰撞,亦是思辨的殿堂。它向社会公开收集这方面的作品,海纳百川,支持所有有才华有思想的小众艺术家。而神衍堂现在的这一批画作,均出自解故之手,是独属于解故的画展。

      “我记得那年在波茨坦,我也和你说过不少吧,”他顿了顿,看着何祏,认真说道,“何老板,我的成长环境决定了我的瞻前顾后,我无法行动自如,所以我习惯制定计划。可如果他们建造的牢笼没有真的束缚住我,那一定是因为我的灵魂变得更加自由。它们迟早,形同虚设。”

      何祏知道他在说什么,他在说过去被困缚笼中的少年解故,也在说三年前那场没来得及开口的告白。
      但他也清楚地明白,没有人能困得住他的解老板,他的灵魂永远自由,他永远有办法奔赴至他想去的天空。

      而何祏只需做两件事。
      相信他,并等着他。

      随后,解故又带着何祏来到了神衍堂边上的奇画馆。
      听解故介绍,博物馆会在神衍堂的每一批作品中选出最优秀的一幅画作,而这幅翘楚之作,它会被永久地放在这座奇画馆中展出。

      何祏看了眼身边那位面上波澜不惊的解老板,笑了笑。意料之中,没走多远,他们就又来到了一幅署名为“解故”的画作前。那幅画名为《蝉鸣》,解故咳了咳,然后指着解说牌上的文字,轻声念道:“他被夜晚的蝉鸣叫醒。它们为什么不睡觉,他为什么正清醒。”

      “画这幅画的时候,我在和老头打官司。”
      “因为我把他刚办了婚礼娶进门的老婆,也就是焦莫诩他妈,送去了监狱。”
      “我不可能放过她,但其实也不是特别想和他对簿公堂。”
      “那时候我每天每天的失眠,好几次我都在后悔,后悔那时候为什么不说开,为什么不在那时候就和你在一起。”

      他屈着指节,笑道:“好歹,也能有个情场得意一下下嘛。”
      何祏揉了揉他的头发,解故长松一口气道:“但后来我想通了。”

      “想通什么?”何祏低声问他。
      他低沉的声音在稀稀拉拉的人声中很快散了开去,看来奇画馆不在解故的清场范围内,渐渐地,有人群三三两两地从他们身边经过。

      解故没有看向何祏,他仍别着头,假装在认真欣赏自己的作品。
      他柔声说着,嗓音平静地像是在朗诵一段作品简介的独白:“每段经历,无论好坏,都是成长,也都是学习,都是在一点一点地,将我向你拉近。”

      他努力解释着三年前的决定。
      “他们都说近朱者赤,你是我最想接近又不敢随意接近的朱砂。我想以最好的面貌,毫无牵扰地走向你。大浪淘沙,去芜存菁,但我努力洗去那些糟粕不只是因为你,因为我和你一样。何祏,是因为我们俩一样。”

      他耳尖略红,在场馆柔和的灯光下,亦是何祏眼中的朱砂。

      何祏没有说话,他照旧在等着他的解老板转移话题。

      “那个什么,明天我要去见一个人,是关于下次展览的方向,额,你也一起吧,那人你绝对喜欢的!哦对了,我还约了蒲漠,啧,他怎么还没到?哎你还记得蒲漠吧,就我和你说的那个发小,我妈的事他也帮了我很多忙的......”

      但何祏并没有等来蒲漠,他似乎总是和蒲漠缘悭一面。听解故说,那天蒲漠是在何祏出去接电话的时候来了一下的,只是之后被解故的撒狗粮行为烦得直告饶,就借口师弟有事请教就跑掉了。

      这当然不是真的,谁会因为被秀个恩爱就立马跑路;但解故暗戳戳阴阳怪气蒲漠和他师弟之间的关系的样子实在太过有趣,何祏没有拆穿他,反而附和着跟了两句,顺了他小少爷的毛。

      那本该是圆满的二人世界的一天。尤其是在解故刚将他所有的过去都摊放在了何祏的面前,而劳模何老板也如解故所愿,说好要好好陪他两天。
      可“本该”就意味着出现了意外,瑕疵介入,圆满也有了缺憾。

      他们原本触手可及的假日,被陈橙的一通电话无情打破,“两天”被迫打了折。

      那是助理小陈第一次犯下如此“恶劣行径”,再后来,这就近乎成了陈橙的“惯用手段”,以至于之后两人在一起时只要一看到是陈橙的来电,解故都会表现得相当不悦。

      .

      “老大,周大监有个项目跑不开,叫我问你下个月啥时候有空,替他出个差。”

      出差?

      何祏看着屏幕上陈橙的来电,愣了愣,而后,他没来由地问了一句:“你知道我现在在干嘛吗?”

      “啊?啥?老大你在说什么?”

      何祏讪笑一声,他轻轻摇了摇头:“没什么。我下个月中旬有空,跟老李说一下。”
      “好嘞!收到!我这就去跟老李头说,让他给您把一条龙服务都安排妥了!~那老大再见!”

      “嗯。”

      1301再次沉寂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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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4章 蝉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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