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妈宝男的妈

　　说真的，江思在说这些话时，是抱着引起小焦总怒火的希冀的。
　　她希望自己曝光了小焦总被自己老婆绿了的事实，能让他在这种公众场合破防，或者说出一些非理智的话。
　　在她的认知里，出轨的男人在自己身心不洁的情况下，往往还会要求自己的配偶身心纯洁。
　　不过她好像猜错了。对面这个年轻男人，好像确实一点都不在乎自己的妻子。
　　之前陈巧说起他自称的open，不屑且不信，认为这无非是他在婚姻外花天酒地时的话术和借口。江思当然也不信，毕竟当前的社会应该并不会认可这种婚姻关系。
　　没想到自己不认可的猜测，也许确实存在。

　　小焦总笑道：“哦，那我就没见过了。我太太应该没把他带回家过。”
　　“您太太会把‘男朋友们’带回家？”
　　“嗯…偶尔吧。我们在上海的家比较大，她会带几个人过去，我也带几个人吧。”
　　“包括陈巧？”
　　“不会。”小焦总一口否定，“我带的那些都只是玩玩。跟陈巧是认真的，我不会把她带到那种场合去。”
　　“所以你跟陈巧谈恋爱期间，一边存续着婚姻，另一边还有其他的女性情人。”
　　“可以这么说吧。但我的真心只给了陈巧一个人。”
　　“你跟她谈恋爱的时候，告诉她这些了吗？”
　　“这种没什么意义的事没必要告诉她吧。”
　　“嚯。”江思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那她揍你这一顿算是轻的。你这样的情况，根本就不算是什么狗屁open relationship，就是感情骗子。”
　　“我从来都没有想过欺骗巧巧。只是她不问，我也没必要扫她的兴。”
　　“你既然知道这样会扫兴，也就是说，你知道巧巧是没有办法接受这样的关系的，不是吗？说白了，你就是个榨取他人感情的渣男。”

　　江思把话说到这，小焦总还想反驳两句，刚好waiter送来了咖啡。
　　热腾腾的水汽洋在桌面上，模糊了两人的视线。
　　小焦总轻咗了口滚烫的咖啡，话到嘴边，还是转了口。
　　“江编剧，你和你家人什么时候去的上海？”
　　“上周末。”
　　小焦总这就笑了：“哦。鲁鹏还说上周末程野祭拜老丈人去了，原来是不想跟我去喝酒找的借口。也是，你有程野这么好的老公，肯定理解不了我这种酒池肉林的混账。”
　　他在自我戏谑，江思却从他的话中捕捉到了什么。

　　老丈人？
　　程野的老丈人，也就是她的父亲？
　　这是她穿来这个世界后，第一次想起原主的原生家庭。
　　除了儿子和丈夫之外，在这个世界里，原主江思一定也有父母亲和娘家人。但是，她穿来之后，不必说见没见过他们，便是连他们的消息都没有听说过。
　　从来没有人提起过她的娘家人，导致她穿来这么久，自己也从来没有想起过他们。
　　没想到第一个在她面前提起他们的人，是小焦总。

　　“江编剧，我为你父母和你孩子的事感到痛心。”小焦总叹了口气，“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你们家是这样，我家也是这样。如果可以选的话，我不会选择和我太太结婚。”
　　江思拿回了自己的手包，放在身后。
　　她也喝了口咖啡，给自己一点时间，飞速地整理一下小焦总刚才那句话的信息量。
　　放下咖啡，忽然问道：“你跟程野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三四年前？记不太清了。那时候你们家还住在杭州呢，有一回喝酒，整个桌上除了我，就你老公最能喝。那时候就认识了。”
　　“那时候，你见过我和我儿子吗？”
　　“啧……”太久远的事，要回忆起来总有点难度。小焦总喝口咖啡，摸了摸下巴上的绷带，一拍桌子：“哦，你那时候好像怀孕来着。我们让程野把老婆叫上一起去唱歌，他说你怀了孕不方便出门。至于你儿子…我去程野他们杭州的分公司时见过，他抱着你儿子在玩。”
　　“那时候我儿子多大？”
　　“两三岁？我不是很确定，总之那时候他会说话了。”

　　这场有预谋的交谈忽然变成了没有什么预备的审问。
　　无论江思是否预料到了，有些事情莫名便开始变得诡异起来。在这张咖啡桌上，小焦总出现在这里的目的是跟她套近乎，想让她作为中间人，去和她的闺蜜陈巧说上话。而她坐在这里的目的则是为了陈巧取得一些录音证据，好让渣男尝一尝身败名裂的滋味。
　　出于这样的目的，小焦总没有必要在跟程野有关的事上欺骗她。
　　三四年前的小焦总就认识了程野。那时候，乐乐应该还没有出生，他描述中怀孕着的江思，肚子里的孩子应该就是程慕江。
　　那他所说的，另一个孩子，是谁？
　　那个三四年前就两三岁会说话了的孩子，程野的孩子，也是她的孩子吗？如果是的话，那他现在在哪里？
　　还有，他为什么会说，为她的孩子和家人痛心？他们身上，发生了什么让人痛心的事？

　　种种疑惑围绕着江思。
　　浓郁的咖啡味一阵阵从冒着热气的杯中升腾，灌入她的口鼻之中。太实，太满，充斥得她欲作呕。
　　那种感觉又来了。
　　那种与整个世界剥离，感觉自己并不身在其中的不真实感，让她坐在柔软垫椅上的身体虚虚浮浮，落不到实处。
　　她下意识地将手向后探去，想要摸到自己的手包。轻软的皮革碰触到冰凉的指腹，终于让她有了一些实感。
　　她很想再问小焦总几句，但涨晕的大脑已经不支持她的任何出于逻辑的开口。
　　江思想逃离这里，可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逃。

　　小焦总看着江思苍白的面色，渐渐明白自己的话也许戳到了她的痛处。
　　他本无意于此，无非是想借她家的事援引自家的事。
　　“江编剧，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提起你伤心事的意思。我就是想…”
　　江思一摆手：“先别说话。”
　　她的头晕乎乎的，千百种情绪同时在脑海里酝酿。
　　太多事情被她瞬间想起。
　　照片上与自己相似的孩子，程慕江幼儿园班里不曾出现过的“女主角”白茗，上了锁的抽屉里那些看起来像病例的本子，提起车祸路口时陈巧说的那句“别想太多”，带来剧痛的惨烈梦境，还有种种与原著《爱上妈宝男》之间的出入。

　　佛说人生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阴炽。江思向来能够理解前七种，偏偏想不明白为什么五阴炽也是八苦中的一种。
　　此时此刻终于明白，当心中涌动着太多的回忆、情绪和感情时，苦会像烈火焚身，炽热地烧走理智，又炽热地将肉身烧作灰烬。
　　她对于这个世界的最底层的认知在崩塌。那些向来坚定相信的，忽然便变得脆弱起来。

　　“江编剧。”小焦总放下了咖啡杯，“你没事吧？”
　　江思微微张嘴，身体随着呼吸上下起伏，嘴唇翕动，是她在汲取氧气。
　　“闭嘴。”
　　她的耳朵现在听不来任何人类的声音，因为她的心此时过于吵闹。
　　江思在试着让自己的思绪回到正轨。她想给自己对于世界的判断增加正面的证据。
　　她在想，在穿越到这个世界之前的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叫做江思，大学就读戏剧影视文学专业，以写剧本为生，自幼生长在浣江市，说得一口标准的浣江话。她爱吃薯片，所以宿舍的抽屉里也会放上很多薯片。她习惯于在写剧本时带上耳机，但耳机里什么音乐都不会放。
　　这是她的生命的细节，也是她存在于世的方式。
　　然而江思惊恐地发现，这些细节构成的这个人不仅仅是她，同时也是被她视作另一个人的书里的原主江思。她与她的存在，可以近乎完美地重叠。
　　那个人叫江思，写剧本为生，土生土长浣江人。而她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就在家里吃了本属于那个人的薯片。
　　她混淆了自己和她，也混淆了哪个世界是真实，哪个世界是虚幻。

　　呼吸使人活着。
　　大口呼吸使人冷静。
　　江思冷静下来时，内心里的她已经精疲力竭。
　　“焦总，不好意思。你想说的话我会传达给陈巧，今天我要先离开。”
　　她抓起手包，手撑了撑座椅站起来，想从包里拿出纸币付咖啡钱，又想到这种富二代不至于一杯咖啡都付不起，便朝着门外走去。
　　小焦总站了起来，对她的背影说道：“弟妹，告诉陈巧，我这辈子只爱过她一个人。”
　　江思回过头，告诉他：“这辈子很长。”
　　“但爱她就够了。”
　　“……”江思略略沉默，然后为他的这句话点头，“我知道了，会转达的。”
　　她拿着手包出了门，伸手拦下一辆出租车。
　　“省儿保住院部，谢谢。”

　　在江思的出租车回到省儿保的路上，本着人道主义原则，小焦总给程野打了个电话，告诉他江思的状态不太妙。
　　程野慌忙挂了电话，给江思打去。
　　“思思，你在哪里？”
　　江思看着窗外西湖的柔波：“回去的出租车上。”
　　“回医院吗？”
　　“嗯。”
　　江思的疲倦在电话里显而易见。程野放心不下她，叫来护士拜托暂时照顾程慕江挂瓶，自己下了楼，在住院部门口等她。

　　出租车稳稳停下，江思见到了大门外站着的程野。
　　他与往常的程野并没有什么不同。一样的高壮，一样的黝黑，一样干净朴素的寸头，一样闪烁着光芒的眼睛。
　　但江思总觉得他哪里变了，像是有什么苍老的东西一下子覆盖在了他青壮的皮肤上，让他与她带上了同样的惫态。
　　她快步向他走去，结结实实撞在他怀里。
　　“程野，我好累。”
　　她说。
　　程野拍着她的背，安慰道：“没事的，没事的，思思，全都过去了。”
　　“没有过去，程野。”
　　忍了一路的泪在拥抱他的那一刻夺眶而出，泪水氤湿了他的衣服。她声音在发抖，精神亦然：“程野，我来到这个世界，我一直以为我很明白我是谁，我要做什么。但今天，我突然发现我不明白了。我好像弄错了什么，或者是忘记了什么……很多事情并没有以我曾以为的姿态出现，你也是，我也是。程野，我，我怕……”

　　在医院里相拥而泣的年轻男女，一看便有故事。
　　有行人路过，投来同情的目光。
　　江思紧紧拥住程野，想要从他身上获取自己真实存在于这个世界的感受。
　　温热的皮肤，结实的胸襟。几天前，她和这个人在柔软的床上肌肤相抵，深沉的夜里，他轻呼她的名字，像是想把她融入了自己的身体里。
　　此时此刻，他再次呼喊她的名字：
　　“思思，别怕。”他低头轻吻她的额发，“无论发生什么，你只要记住，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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