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客录

　　擒贼先擒王，是兵法最基本的道理。

　　可是烈长宇没有想到，西皇都擒拿的王，竟然是远在东皇都，高堂座位上的那个人。

　　一下子，有些措手不及。

　　他怎么就失策了呢？光顾着眼前的战事情，却忘了最重要的一步。

　　他思前想后，决定独自一人前去营救，此步棋，九死一生，也不得不试。开门的时候，他看到了一个人。

　　那个他在烈日下救过的小孩。

　　门是被突然推开的，烈日踉跄地退了一步，烈长宇伸手，稳住了他。

　　掌心触碰肩膀的那一刻，少年脸上闪过了一丝惊恐。
　　“将军，您又要一意孤行吗？”

　　烈长宇的手僵硬了一下。

　　“别人触碰到我的时候，我会知道他在想什么。这也就是，那些村里人讨厌我的原因。”
　　这也是，他虽然身手不够好，但是却依然能在战争中发挥自我价值的原因。

　　刚刚，自己碰到了他啊。

　　烈长宇转身，蹲了下来，像往常一样，伸手捏了捏他的脸：“小东西，这是我们的秘密哦，不准告诉其他人。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少年带着哭腔问：“如果……如果……你没回来呢？”

　　烈长宇想了想，笑道：“那就告诉军师，计划不变，让二狗接替我的位置，他是个难得的人才，还有你，晚上不准蹬被子，好好吃饭。”

　　烈日有一种，他莫名其妙地在告别的感觉，就仿佛如今说的话都是最后的遗言。

　　言闭，烈长宇站了起来，恍若千万次的出征一般，仿佛他身上的每条伤疤都在熠熠生辉。

　　他不知，他的传奇即将落下帷幕。

　　烈长宇来到了城门，本以为要一番纠结，结果发现城门大开，就像是专门知道他会来一样。

　　一路上，他畅通无阻，从城门，到长长的走廊，再到最辉煌的建筑。

　　根本没有一个人出来拦着他的道路。

　　事出反常必有诈，他保持着警惕，放在腰间的刀死死握在掌心，皮肤上展露肌肉血脉偾张的青筋脉络，在如此安静的环境中，连脚步也不由得变缓，以至于推开大殿大门时发出的咯吱声格外响亮。

　　然后，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

　　那个人不再坐在大殿的王座上，而是被五花大绑扔在地面。

　　“烈将军！救朕！救救朕！”看见烈长宇，地面上的人像虫子一样扭动起来。

　　烈长宇上前，挥刀，斩断绳索，把他扶了起来。

　　就在这时，一阵笑声传入耳畔，穿着黑色衣衫绣着红色蛟龙的男子缓缓从幕后，走到了台前，然后坐在了那诺大的龙椅上。

　　“他、他……他来了！”见到他，萧棋叫起来，精神紧绷，仿佛又回到了被人折磨不堪的样子。烈长宇把萧棋护在身后，抬头望去，这人就是西皇都的尊上慕紫行吗？

　　见他打量自己，慕紫行笑道：“怎么，烈将军不认识老臣了吗？”

　　顿时，烈长宇觉得头皮发麻，全身血液倒流，这笑声，这语气……完全和那个人如出一辙！

　　“启明坤！”

　　“呵呵……烈将军好久不见。”

　　烈长宇用了几瞬才消化完这个信息，心中满是疑惑。

　　如果说启明坤就是西皇都尊上慕紫行，那他又何必加入东皇都，为东皇都出谋划策，甚至攻打自己的国土呢？甚至不惜、不惜……害死自己的百姓？！

　　毕竟，抛开私人恩怨来说，此人的确是个聪颖之人，也为东皇都奉献了不少的力气。

　　“你为何要这么做？”烈长宇大吼。
　　慕紫行笑道：“烈将军是问本尊，为何化身启明坤加入东皇都？还是问为何把陛下绑过来呢？”

　　烈长宇瞠目而视，直觉头皮发麻，此事若所追究下去，必然非同小可。

　　慕紫行笑道：“一切的一切……当然是……一统天下！”

　　从小，他就被人视为天才，人们都说他会是西皇都伟大的君主，可是，这不够，这是别人已经做过的事了，他要成为上苍的君主！

　　一说到“一统天下”这四个字，慕紫行有些激动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习惯转动手中的核桃，忽地回过神来，看着自己的手中空空荡荡，倒是有些不习惯了。

　　“可是后来我发现，东西皇都盘踞上百年，势均力敌，一方想要搞垮另一方并不容易，按照这样发展下去，哪怕我老死，恐怕局势不过有丝毫改变。于是我决定……先搞垮西皇都。”说到这，他顿了顿，“你知道的，搞垮自己的东西总比别人轻松些。就像你让别人洗澡总比让自己洗澡要困难些。”

　　烈长宇呼吸开始变得急促：“你个疯子！”

　　慕紫行悠悠道：“天才拥有凡人不曾匹配的才华，所以被称为疯子。”

　　“后来嘛，后来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那是十年前的事情，西皇都尊上以东皇都的某个地名与西皇都的重要城镇相同，逼迫东皇都改名，并赔礼道歉为由，开始攻打东皇都。

　　对，就是这么荒唐的理由开始，后来东皇都召集士兵，开始反击，拉开了门客混战的序幕。

　　为了打入内部，慕紫行化身为启明坤，加入了东皇都，在西皇都留下了个傀儡皇帝，可事实上还是比自己想象中困难许多，毕竟这世上从不缺少爱国之人，从不缺少爱国的人才与门客。

　　慕紫行知道，自己的计划一旦被臣民知晓，定会引起轩然大波，他们想和别人斗、想死，那就去吧，他不拦着他们。自己的目标可是比他们的要宏伟许多。

　　于是，凭借着这批人，西皇都在风雨摇曳了硬生生撑了近十年。

　　撑的这么久，也该消停消停了。

　　“那如果东皇都赢了呢？”烈长宇问道。
　　“烈将军，你错了，不论是东皇都赢，还西皇都赢，我都不在意，只要最后的赢家是我就行。”

　　烈长宇沉默着。

　　“本来，一切都该如此，可是后来发生了意外。”慕紫行眼神突然变得凶恶，“后来我听到了消息……他们说皇帝昏庸，尊上无能，不如立你为皇帝！”

　　烈长宇心里咯噔一跳。

　　那时，他在皇城上的一段话，不仅是说给萧棋听的，也是说给自己听的。

　　“倘若不是本尊运筹帷幄，烈将军，你怎么可能在短短十年，占据这么大的土地，成为这么赫赫有名的将军！是我——成就了你！”慕紫行努力地压制内心的不满，“你受到这么多年的崇尚已经够了，所以……只要杀了你！一切就会回归正常。”

　　烈长宇手握砍刀的手青筋更加明显，若不是身后的圣上拉住了自己的衣服，他一定会在此刻冲上去。

　　“别、别杀他！你杀了他，他会杀了我的！”萧棋死死拽着他的衣服，哭嚎着，“烈将军，我可是皇上，我不能死，能不能……委屈一下你。你不是最衷心的人吗？你不是不怕死吗，这点小事，难不倒你的。对吧？”

　　说出这话的，是自己效忠了十年的君主，是统治了故土二十余年的君王。

　　他掏心掏肺，不顾一切，守卫着他的江山，最后换来一句劝死的言辞。

　　君主想让臣死，衷心的臣子又该怎么办呢！

　　雪呼呼地下着。
　　良久，那个苍老的将军忽然抬起头来，他没有再看身旁的圣上，提步后退几步，背部挺直，从大门口走去。

　　或许他效忠的从来不是什么君王，而是自己热爱的故乡。

　　可是……
　　明白了又能怎么样呢？

　　“下一场战争，我要你亲自在战场自刎，否则，我就把东皇都所有士兵的亲人，赶尽杀绝，一个不留！”萧棋大吼。

　　为帝王者，有常人所不能及，心狠之，也为常人所不能及。

　　在慕紫行将萧棋掳到西皇都之前，萧棋说，只要他放了自己，他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干掉烈长宇。

　　站在一旁的慕紫行笑了笑，又仿佛回到了他爱卿的模样，他道：“为了活着，你这人啊，心可比我狠多了。”

　　大雪纷飞，世界寂静。

　　他出现在门口，等待良久的少年早已为他倒好了酒。

　　他没有了选择。
　　或者说，他只有一个选择。

　　翌日。
　　号角响彻天穹，最后一战拉开序幕。就在所有人等待着他们将军下令进攻的时候，那位将军把刀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位于远处的少年看着他，看着那个曾经教导自己“死亡，是需要勇气的，而活着更需要勇气”的人，选择自刎。

　　顷刻间，欢呼不止，杂乱不止，愤怒不止，有人笑了，有人哭了。

　　少年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他哭了，他哭的撕心裂肺，哭得嗓子嘶哑，最后失声得只能发出啜泣声。他知道，再也没有一个人会捏捏自己的小脸蛋，再也没有人会给自己烧饼吃了。

　　这场战争，一片混乱。

　　后来，有人说他见过烈将军进过西皇都，却毫发无损地出来了。

　　有人说，他早就是安插在东皇都的奸细。

　　有人说，他在大战的时候选择自刎，就是为了动摇军心。

　　兵戈铁马，战旗飞扬，盖世将军，身披战甲，长剑飞舞，血染沙场，护他身后千千万万人，无人知晓。

　　只有那个少年，在满是尸体的战场，找到一具无头尸体时，才知晓一切。

　　可是，已经没有人会相信他的故事了。
　　曾经威震八方的将军从此凐灭，唾弃不止，骂声多如尘埃。

　　偶尔也有些幽怨之声，花楼戏台的少年少女们再提到他时，只道一句“少年曾许一流志，白骨他乡无人知”。

　　少年又回到了幻影沙丘，没日没夜地看着沙子拼凑成的一个熟悉的人影。

　　沙子散落，沙子幻化，反反复复，没有尽头。

　　那之后少年失去了方向，整个人浑浑噩噩地过着，后来他听说西皇都即将大获全胜的时候，突然，一个人出现了，一个和烈长宇相似之极的人，他叫做君奏，他的出现，令东西皇都的门客们、战士们，再次混乱。

　　再回过神时，天下二分的局面已经结束，一统天下的幻影已经散去，如今，是群雄割据的……世家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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