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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若只如初见
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赏心乐事谁家院。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一九〇八年,大清,杭州城。许伊涵八岁,姜铁柱十岁。
许伊涵是两江总督府的小少爷,姜铁柱是杭州街头的流浪少年。
初遇,姜铁柱抢了许伊涵的钱袋。
许伊涵带着几个随从一路追过去,随从不如他跑得快,他将几个随从远远甩在后面。
姜铁柱第一次见比自己跑得快的人,这个身着绫罗绸缎、长得精致可爱的小少爷,竟然将他堵在了一条小胡同里,他比自己高出半个头,瞪着大眼睛,气势汹汹。
姜铁柱退到无可再退,上气不接下气地停了下来,手里紧紧握着钱袋望着他。
许伊涵歇了一歇,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气定神闲地上前一步,向他伸出手:“还我钱袋。”
姜铁柱倔强地望着他,摇了摇头。
许伊涵又上前了一步,盛气凌人道:“信不信我报官抓你?”
姜铁柱只是瞪着他,不说话。
许伊涵想,难道是个哑巴?他走到他跟前,仔细端详了一下他,黑黑瘦瘦,五官却很好看,精神的丹凤眼,纤薄的嘴唇,骨骼清瘦,手长脚长,穿的衣服破破烂烂,倒也不脏。“你为何要抢钱?”
姜铁柱望着他眨眨眼,理直气壮,“我……我饿。”
原来不是哑巴。
“那你为何不像其他人那样去乞讨?不知道抢钱是犯法的吗?”
姜铁柱撇了撇嘴,“吃不饱。”
许伊涵忽然笑了,眉眼弯弯,神情飞扬,就如这初春的阳光一样灿烂。
姜铁柱看呆了,世界上怎么会有如此好看的人?许伊涵笑了几声,趁他发呆的功夫就从他手里抢回了钱袋。
姜铁柱一惊,手足无措地望着他。
许伊涵道:“你走吧,以后不要再抢东西了,不然被官府抓了关到监狱里就惨了。”
姜铁柱道:“那我怎么办?我没有钱,我饿。”
许伊涵刚想开口,就听到呼喊声,几个随从上气不接下气地跟了过来,一把抓住了姜铁柱,他挣扎了一下,没有挣扎过几个大人,被狼狈地按在了地上。
“就你这个臭要饭的抢我们少爷的钱?看我们怎么收拾你!”说着就要打他。
“住手!”许伊涵喊了一声,几个随从停了下来,一齐望着他。“你们放开他。”
随从愣了,问:“少爷,对待这种小混混,不用太心善了!”
“我让你们放开!”许伊涵上前掰开了他们的手,把他拉了起来,“不如你来我家做工,管吃管住,还有工钱拿。”
姜铁柱揉揉被他们捏疼的手,看了看旁边几个盛气凌人的随从,问:“就像他们一样?”
许伊涵点点头。
姜铁柱不满地撇撇嘴,“我才不要做奴才。”
“哎你这个臭要饭的还敢骂人!”几个随从又要挥手打他,被许伊涵瞪了回去。
他望着他桀骜的眼神,“他们并不是奴才,他们只是凭自己的力气赚钱。”
姜铁柱看了他一眼,“你要抓我去官府就抓吧,不需要啰嗦这么多。”
一个随从喝道:“我们少爷这是看得起你,你别不知好歹!”
许伊涵又瞪了多嘴的人一眼,对姜铁柱道:“既然你不愿意,那我也不勉强,”他伸手到钱袋里掏出了二钱银子,放在了他手里,“你拿去吃一顿饱饭吧。”
姜铁柱从未碰触过这样白皙细嫩的手,他的指尖划过他的掌心,仿佛留下了他身上清香的味道。他惊讶地对他眨眨眼,“你为什么不抓我去官府?”
许伊涵只是笑笑,他笑起来的样子,在姜铁柱的眼里是闪闪发光的。“不必了,我这不是追回来了吗?你走吧。”
姜铁柱狐疑地看了看他,赶快朝巷口走去。
“喂!”许伊涵又叫了他一声,“你叫什么名字?”
姜铁柱回过头,望着在阳光里的他,他笑起来的样子真的很美。
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初见的这天,许伊涵站在小巷里盛气凌人又温暖如春的样子。他长大后在西洋学堂学到一个词——天使,他觉得许伊涵就是自己的天使。
“我叫姜铁柱。”
“我叫许伊涵,我家住在西湖畔南山路二百一十二号,你若是改变主意,可以随时来找我。”
姜铁柱看了他一会,那一瞬间,他很想点点头,可他想了一会,还是转头走了。
再见,是一个月后。
许伊涵跟着母亲和姐姐去庙里上香。他趁母亲和姐姐跟庙里的和尚求签问解的功夫,一个人偷偷跑到了后山去玩。
他在后山发现了一个废弃的小殿,不像前山那样香火旺盛,而是破破烂烂,像是废弃了的一样。
他拨开遮挡的蜘蛛网,刚走进去就闻到了一股潮湿发霉的味道,他皱皱眉用衣袖挡住鼻子,却碰翻了破旧的烛台。他听见里面有窸窣的动静,好奇地走了进去。
他看到一个孩子躺在地上奄奄一息,围着他的是几个比他还小的孩子,衣衫破旧,一看就是流浪儿。几个人看到他的出现,纷纷惊讶地望着他这个身穿华服的小少爷。
一个孩子问:“你是谁?”
许伊涵没有理他,他看到那个躺着的孩子正是那天抢自己钱包的姜铁柱,他快步走了过去,拨开他们几人,看了看他的面色,他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滚烫的,他似乎已经神志不清,嘴里喃喃念着什么。
许伊涵问:“他这是什么了?”
一个孩子卷起姜铁柱的袖子,手臂上赫然一道血肉模糊的伤口,在初夏的季节里已经化了脓,很是狰狞。几个孩子边哭边说:“铁柱帮我们去偷东西,被人发现划伤了手臂,我们没有钱去请大夫,只能给他包上,血是止住了,可他的伤势越来越严重,这几天已经起不来了。”
许伊涵拍了拍他的脸,他费力地睁开眼,却又迷糊着很快又闭上了。
许伊涵摇摇头,对他们说:“你们在这等着,我马上回来。”
他飞快地跑了出去,回来的时候带了一个大夫。老大夫被他拖着,踉踉跄跄,上气不接下气,进了破殿差点跪在地上。
他来不及顺一口气,就被许伊涵逼迫着开始给姜铁柱把脉、处理伤口。几个孩子就这样静静地围在旁边看着,忙活了一会,老大夫说:“这孩子伤得倒是不重,但是拖得时间久,再加上暑气侵体,伤口化脓,这手臂只怕……只怕未必能保住。”
许伊涵忙问:“那要怎样才能治好?”
老大夫见这少爷虽年纪小,说起话来却颇有气势,也不敢怠慢,“以老朽之力,也只能做些简单处理,还需找更高明的大夫,再用些好药,或许……或许还有恢复的可能。”
许伊涵气得叹了口气,给了他二两银子,就打发他走了。
几个孩子一听说姜铁柱的手臂要废掉,纷纷吓得哭了起来,许伊涵烦躁地吼了他们一声:“哭什么哭!他又没死!”
几个孩子吓得不敢出声。
许伊涵叫了他们当中最大的那个孩子,给了他二两银子:“你下山去集市上雇一顶轿子上来。”
孩子迷茫地望着他,“雇轿子做什么?”
许伊涵指着躺在地上的姜铁柱:“把他抬去我家。”
姜铁柱醒来的时候,感觉自己躺在一张柔软的床上,身上穿的衣服是细棉的,盖着的被子是绸缎的,床边挂的纱帘是蚕丝的,空气中飘着茉莉的清香。房里两个漂亮的小姐姐在说话,她们看到他醒了,惊喜地跑了过来,然后一个又跑了出去,边跑边叫:“小少爷!他醒了!”
他感觉到自己的左手臂有些疼,低头一看,已经用干净的纱布包扎好,是清凉的草药渗入身体的刺痛感,他伸出左手,轻轻碰了碰。
“你别碰,那是大夫刚包好的。”抬起头,就能看到那张粉嫩精致的脸,正关切地望着自己。“你的伤势很重,大夫说再不救治,就要危及性命了。”
姜铁柱舔舔干裂的嘴唇:“是你救了我?”
许伊涵点点头,“这里是我家。”他回手让丫鬟递上汤药,端在手里,用勺子舀着吹了吹,“给你熬的药,趁热喝吧。”
姜晴风伸出右手要接过来,“我自己来吧。”
许伊涵不肯给他,“你的手不方便。”
身边的丫鬟立刻接了过来,“小少爷,我来吧。”
小姐姐很耐心地喂姜铁柱喝药,边喂边说:“这可是杭州城最有名的大夫开的方子,药材也是小少爷吩咐了最好的,按照火候熬得足够了饮下效果才能最好。”
另一个小姐姐接着说:“是啊,那天小少爷突然把你抬了回来,因此和夫人、大小姐走散,回来被老爷罚跪了半天呢,幸好大小姐求情,老爷才消气。好在这段时间府上都忙着大小姐的婚礼,也没人再提起这事了。”
许伊涵就站在一边清咳了一声,“就你们俩话多。”他笑了笑,介绍道,“晴川姐姐和芳草姐姐都是我的贴身丫鬟,你有什么需要跟她们说就好。”晴川和芳草也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长得玉雪可爱,穿着也很讲究,倒比寻常大户人家的丫鬟更气派些。
姜铁柱被这突如其来的幸福惊吓得说不出话来,他看看许伊涵,又看看两位姐姐,擦了擦嘴边的药,怯怯地问:“那……我想吃烧鸡可以吗?”
晴川和芳草噗嗤笑了,一齐望向了许伊涵,许伊涵也憋不住笑,“可以是可以,但是大夫说你现在伤还没好,不宜吃油腻的食物,等你好了再给你吃好不好?”
姜铁柱舔舔嘴唇,期待地点点头,又红着脸挠挠头,“我还没谢谢你救了我,要不是你,可能我现在已经死在破庙里了。”
晴川收好了药碗,对他说:“那你还真是谢对了,我们小少爷就是心善,平日里看到路边流浪的小猫小狗,他都要买个肉饼喂给他们的。”两位姐姐收拾好了东西,说说笑笑就出去了。
姜铁柱重新躺好,看着许伊涵坐在他的床边望着他。
姜铁柱问:“我们萍水相逢,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许伊涵歪头看着他,“方才晴川姐姐不是说了吗?我心善。”
姜铁柱不解,“难道你经常带人回家医治?”
许伊涵笑着摇摇头,“大概是觉得你有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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