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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探
一周过去，李东亮的假期休完，带着李萧龙回南城。
李萧龙带着很深的黑眼圈，跟着李东亮在弘船大学门口等待，在稀稀拉拉的人流中坐上了回南城的车。
“你这两天休息不太好啊。”李东亮让他坐进靠窗的位置，打量着他。
“嗯。”李萧龙打了个哈欠。
昨晚他也没怎么睡好。
“看来你不太适应郊区。”李东亮评价。
虽然在郊区挺无聊，李萧龙自己清楚他不是不适应郊区。
因为其他的原因，最后两天他过得神魂不舍。
他低下头，胃有点不舒服，叹口气。
“等回南城就好了，随便你玩。”李东亮误解了他的叹气。
李萧龙也不知道他想不想回南城。
回去可能会见到窦欲达。
一想到这，他就心神不宁。
去了郊区一周，结果一点用都没有。他该怎么苦恼还是怎么苦恼，甚至那苦恼在无聊里还生根发芽，比之前还厉害。
而见到窦欲达会怎么样呢？
没等李萧龙想清楚，车厢口传来短暂的喧闹。
李萧龙抬起头看了看，好像是两个乘客发生了口角。
“挤什么挤啊？”女乘客好不容易给完乘务员钱，回过头瞪一眼。
她刚刚走入车厢，她身后的人就窜入了车厢，疑似说了一句粗口。
那男人看上去阴郁而暴躁。尽管他的身材并不高大，脸上还戴着金丝眼镜，却第一眼就给人这样的印象。他刚进来，就横扫了车厢，接着，才低下头，不耐烦地从裤兜里掏出钱包和身份证。
“姓名？”乘务员声音又尖又细。
男人回答了，出乎意料地，他的声音听起来低微、无力得多。
他好像说邹，还是豆什么。
李萧龙也没在意，靠回了他自己的座椅。
过了一会，人都上了车，公交车缓缓起动，从小道上一路行驶而去，将一片又一片田野甩在身后。
李萧龙望着，心越来越砰砰地跳，尽管南城还离他很远。但焦急感像呼吸一样，灌入全身。
“你要打电话给解冻吧？”回到家，李东亮放下行李，从卧室出来，问刚洗完手的李萧龙。
“嗯……”李萧龙一愣，没想到李东亮还记得。
李东亮看他有些犹豫，啧了一声：“打吧，最好一回来就告知你可以工作了，做人要诚信，不要让人家觉得你这人怎么不讲信用。”
“知道了……”李萧龙咬着嘴唇，双眼放空地看客厅里的电话。
他们走了一周，电话上都积了点灰。
他走过去，拿起电话筒，按了几个键，又放下去。
他心跳的那么厉害。
想了一会儿，他再次拿起电话，飞速地按下几个数字，几乎不给他自己思考的时间。
他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打这个电话。
“嘟——嘟——嘟——”
电话响了几声，时间显得如此漫长。
他缠电话线缠得乱七八糟，时间越长，他就越受不了。
过了大概三十秒，他终忍不住“砰”地挂了电话。
他低下头，以还震荡的心情，无意识地抠着指甲。
他再次拿起电话，这次他拨了另一串电话，也平静很多。
“喂？”对方很快接了。
“喂，昆哥，我是李萧龙，我回来了。”他说，
“哟！你玩的好不好？”昆哥的态度像以往一样亲热、友好。
“还可以吧。”李萧龙赶紧说，“我从今晚开始，也可以回来继续打工了。”
“那太好啦！”昆哥由衷地说，“我们等你。”
“好！……对了。”李萧龙犹豫了一会，还是问，“昆哥，窦欲达今晚在吗？”
昆哥在电话那头愣了一下，接着笑了：“你放心！当然在啦！少谁也不能少他啊？”
窦欲达会在啊。
李萧龙心像被抓紧了，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
“……行，那我晚上过去啊。”李萧龙说。
他挂了电话，一屁股坐在地上。
地板贴着大腿，最开始凉飕飕的，很快又变热起来。
他猛地站起来，深呼吸一口气，给自己打气。
下午六点的时候，他出了门，朝‘解冻’走去。
路上当然和一周前没什么两样。他走在河边，拍着栅栏，看到两岸的电灯已经一盏接一盏地升起。
他穿过马路，现在‘解冻’应该还没多少人来，因为门口没堆积烟头。
老曹像以往那样，坐在沙发上翻报纸。
他听到声音，抬头露出惊讶的神色：“哟，小朋友回来啦。”
李萧龙朝他嘿嘿笑一下，有些不好意思：“晚上好啊。”
像李萧龙预估的那样，这时候‘解冻’的人来的还不多。他一眼就看到坐柜台前的昆哥：“昆哥！”
昆哥侧过头来，一下高兴地站起来：“啊！回来啦！”
他仔细地看看李萧龙的脸：“唷，怎么去郊区玩一周，还有黑眼圈了？”
有那么明显吗？李萧龙眨眨眼，摸摸自己的眼角下方：“可能有点不习惯吧。”
昆哥遗憾地叹口气：“你们城市孩子哟，我小时候在郊区一向睡得很好。”
正说着，那扇通向后台的门缓缓打开，谢飞飞从里面走出来。
看到李萧龙，她的神色是惊讶的：“李萧龙？”
李萧龙被这么突然喊，反而吓一跳：“哎——”
她已经欣喜地走过来，像姐姐一样拉起他的手：“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都不说？”
昆哥拍拍李萧龙的肩，咧着嘴：“我没告诉他们你回来了，想给他们个惊喜。”
还没等李萧龙给谢飞飞说什么话，她又高兴地拉着他朝后门：“走，我们上楼去，我们还在排练呢。”
李萧龙还在恍然的时候，他们已经穿过楼梯间，走到了二楼。光线从门缝里一丝丝透露出来，伴随着的还有一阵阵的说话声。
谢飞飞笑嘻嘻地推开门：“窦欲达，看看谁回来了？”
李萧龙听到这个名字，不由自主地瑟缩。好像面临根本不熟的考场，他想要立刻跑出去，但似乎又有一些期望紧紧地攀延他，让他在原地没法动弹。
“是谢飞飞吗？”光叔调侃地说。
“不是我！”谢飞飞气恼地说，她朝李萧龙招招手，“来吧。”
李萧龙僵硬地没动。
她见状拽着李萧龙进门：“是萧龙回来啦！”
李萧龙迅速地抬起眼，扫了屋子一圈。
光叔穿着汗背心，坐在鼓架旁。璐姐随意地坐在地上，手里拿着把他不熟悉的乐器。
窦欲达在他们两个间，拿着把吉他，左耳戴着个绿的金属耳环，听到谢飞飞说话，正抬起头来。
李萧龙和他的目光相交叠。
一下，李萧龙刚刚脑海里的想法全忘光了。
他的心立刻跳的那么迅速。
窦欲达看起来和一周前一模一样。
“小朋友回来啦。”像是过了好久，他听到璐姐惊喜地说。
李萧龙才反应过来，还没说话，他的脸就变得通红：“璐姐……”
“怎么一星期过来变害羞了。”璐姐敏捷地注意到。
“是啊。”光叔接话，“郊区好玩吗？”
李萧龙挠挠头：“还可以，我都是乱晃悠。”
没等他再说什么，谢飞飞抓住他的肩膀，把他朝前推：“去去去，到窦欲达那里去。”
排练室本来就没多大，没几步就到了窦欲达面前。
李萧龙感觉到他在不断接近窦欲达，头越来越低，根本不敢看面前的人。
但他感觉到别人都在他看他们，如果不打招呼，看上去太奇怪了。
他只好飞快地瞥了窦欲达一眼，其实根本没看清：“窦、窦欲达……”
他无从见得窦欲达是什么样的表情，只在几秒钟的沉默后，听到窦欲达那轻柔的回应：“萧龙，回来啦。”
李萧龙在梦里曾经听过这样的声音。而这时它变得清晰、坚定，让人无法怀疑它其实是想象。
李萧龙脑袋嗡嗡的，一片空白，甚至不知道他自己回了他什么话。
谢飞飞在旁边看热闹，盯盯李萧龙，又盯盯窦欲达。
她有些奇怪地：“两个好朋友……怎么拘谨得像刚认识啊。”
“原来好朋友见面也会紧张啊。”一个熟悉的女声，在很近的地方接话。
李萧龙本能地在紧张里抬起头，才发现除了窦欲达他们，还有别人在。
说话解围的是凯莉，她也好奇地看看他，又看看窦欲达。
她刚刚在李萧龙紧张的视野里缺失了，现在才缓缓浮现。
她看到李萧龙看她，友好地朝他挥挥手：“好几天不见啦。”
李萧龙直愣愣地点头：“嗯……”
他才发现他面对的是两把椅子。其中一张坐着窦欲达，另一张坐着凯莉。
两把椅子紧紧地靠在一起，甚至能算是依偎。
“对了，谢飞飞，汽水呢？你不是下去拿了吗？”光叔突然问。
谢飞飞一拍脑袋：“啊！我看到李萧龙，一下就忘了。”
她说着，想再去一趟。
“我去帮你们拿吧。”李萧龙赶紧说。
他没等谢飞飞答话，已经从门口钻到黑暗的楼梯间。
为什么跑的这么快？他也没想过。
他轻轻地掩上门，叹一口气。
他不在的这一周，凯莉和窦欲达都呆在一起吗？
他在郊区担心的好像一下成了泡影，但这却带给了李萧龙一些无名的失落和苦闷。
不同于刚刚进来时的紧张，他觉得他的心沉沉的。
他在原地呆站了几秒，才开始下楼。
但还没走几步，背后的门突然又开了。
李萧龙回过头随便看了看，心跳一下又加快了。
“你怎么也下来了？”李萧龙不自然地问。
窦欲达走到他旁边：“我也要下去拿个东西。”
“哦。”李萧龙摸摸鼻子，“你和我说一声，我帮你拿不就完了吗？”
“怕你认不清。”窦欲达简单解释。
“哦……”李萧龙说。
他们没再说话，两个人沉默地走下楼，又沉默地走出后台。
李萧龙在柜台前蹲下身，拿了合人数的汽水。
等他站起来时，发现窦欲达还站在他面前，没动。
“你不是要拿东西吗？”李萧龙问他。
窦欲达垂下眼睛：“拿了啊。”
李萧龙跟着看过去，原来窦欲达抓了一把柜台上放的水果硬糖。
“就这啊？那你还不如让我帮你拿呢。”李萧龙忍不住嘀咕。
窦欲达好像笑了，抬起头来看他。
他的目光也许是无意的，没有什么其他的含义。但刚一对上，李萧龙的呼吸就变得紧促、微弱。
李萧龙感觉脸发烫。
一定是‘解冻’没开风扇的原因！
“你把这些汽水拿上去吧，我要在下面守柜台。”他胡乱地把刚放上桌的汽水瓶拖到窦欲达前面。
窦欲达愣了一下：“你不是下来拿汽水瓶的吗？”
“现在你不是下来了吗？正好拿上去呗。”李萧龙摸着鼻子，没敢看窦欲达。
“……那我幸好下来拿水果糖啊。”窦欲达轻声调侃，“不然这些水怎么办？”
他说完了，接过所有汽水瓶，又随手将水果糖都揣在衣兜里，朝后台走去。
李萧龙做贼似的扫了扫窦欲达的背影。
窦欲达轻盈地从走进后台。进后台时还顺便关上了门。
李萧龙发呆地看了一会儿，趴在了柜台上。
‘解冻’甚至还没有拉开彩球灯，却让他觉得那么目眩神迷，连最基本的判断也好像变得困难。
他眨眨眼，感到身体里充满了仿佛高一上学期还没分科时，他困倦地做物理题时的那种无助和忐忑。
发呆不知多久，后门忽然再次拉开了。
他本能地看过去，又飞快地移开眼睛。
又是窦欲达！
窦欲达走到柜台前，询问的语气：“李萧龙。”
“嗯？”李萧龙摸自己的耳朵，小心地看他一眼，“你怎么又下来了？”
“今天的排练完了。”窦欲达简短地解释，“我们下来休息。”
“不表演吗？”李萧龙刚刚说完就想起来，“哦，今天不是周末。”
窦欲达手臂放到柜台上，下巴搁在手臂上，商量的语气：“我想在柜台这里坐会，行吗？”
他的声音很轻，大概是刚排练完，他脸上还有些残留的汗水，有些疲惫。
李萧龙小声嘀咕：“你想坐就坐，这又不是我开的店。”
“那要麻烦你给我个椅子。”窦欲达不急不缓，指指放在柜台下的椅子。
李萧龙侧过头，从柜台下拉出一个塑料板凳给他。
正好有个客人来买汽水，李萧龙站起来，把汽水递给他。
他收了钱，又坐下来。
窦欲达已经坐到他旁边。
李萧龙侧过头看他，他也看李萧龙。
“璐姐他们呢？”李萧龙不太自在地移开眼睛。
“也下来了。”窦欲达看向柜台外。
李萧龙跟随他的目光，看到在不远的人群里刚刚二楼的人们的身影。光叔和昆哥站在一起，谢飞飞拉着凯莉、璐姐。
……似乎在各说各的。
李萧龙低下头，把钱放进柜子里：“哦……”
他们沉默了许些时候，有些尴尬。
“你在郊区玩的怎么样？”窦欲达发问。
“挺好的。”李萧龙飞快地扫过他，顿了一顿，“就每天散散步，乘乘凉吧。你呢？”
“我啊？”窦欲达手在自己头发里一下下无意识地插着，“这一周的话，主要就是排练吧，因为也没什么好玩的。”
李萧龙的目光茫然地跟着窦欲达的手和头发走，等窦欲达望向他，他才眨眨眼，将目光重新移开。
“……凯莉也经常来玩吗？”李萧龙顺嘴问。
“啊？”窦欲达一愣，想了想，似乎记不太起来，“你问她啊，这两天好像是常来找谢飞飞吧，我忘了……”
李萧龙挺不舒服地扭了扭：“哦……”
两个人一时又不知道说什么了。
窦欲达问：“郊区有没有什么好玩的地方？”
“就那样吧……”李萧龙垂下眼，他突然想起来，顺便一提，“哦，不过我去了弘船大学。”
窦欲达听到这学校的名字，顿了一下：“……怎么去那儿了呢？”
李萧龙告诉他：“因为我家就在那附近，就去看看。”
“那你进去逛了吗？”窦欲达问。
“没能呢。”李萧龙想起来，“我只是在附近散步，有一次保安叔叔还让我离学校远点。”
他说完撇撇嘴：“我还不想进呢，谁放假还想进学校。”
窦欲达听到他这么说，轻轻地笑了。
李萧龙听到他这么笑，不太好意思地红了脸。但与此同时，心情好像也放松了些，没刚才那么不知所措和紧绷。
窦欲达侧过身，递给他一块糖：“吃吗？”
李萧龙想说柜台上还有呢，但窦欲达正看着他。
李萧龙想了想，还是接过糖，剥开糖纸吃下去。
糖是草莓味的，李萧龙嘎吱嘎吱地咬了两口。
窦欲达突然说：“你过两天……”
“嗯？”李萧龙抬起头。
窦欲达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又多出一颗糖，这次是喂他自己：“过两天有没有空？”
窦欲达漫不经心地说完这句话，糖送入了嘴唇。
和李萧龙直接咬糖不一样，他用舌头含着糖，牙齿偶尔在上面不太在意地掠过。
李萧龙咽了一下口水，不知道窦欲达怎么突然问这个。
他不自然，还有些小心翼翼地：“有是有……”
窦欲达肩膀依着墙面，让人看不太清他的表情：“……想不想去游泳？”
李萧龙没立刻回答，还在咬糖，这糖有点黏牙，让他说不出话来。
他侧过头，想对窦欲达指指嘴巴，这是他说不出话的缘由。
窦欲达似乎刚刚就在看他，李萧龙一转头，和窦欲达的目光立即撞上了。
窦欲达若无其事地移开了视线，使人怀疑那试探的目光是不是错觉。
“……我们可以多几个人一起去的，叫上张巡他们。”窦欲达轻声解释。
李萧龙总算吞下了糖：“行啊。”
窦欲达的喉结轻微地动弹一下。
李萧龙尽量克制他自己的紧张：“行啊……到时候你和我打个电话，我再问问张巡他们。”
他不自觉地重复了两遍“行啊”，声音还有些抖。
窦欲达似乎不介意他这么说，也可能完全没察觉：“那好，我等你电话。”
说完，他稍稍抬起头，看着李萧龙。
李萧龙有些局促地回看他，还抿着嘴唇，没来得及朝窦欲达笑，就看到窦欲达微笑了。
那笑容被舞厅明晃晃的大灯，染上一片浅浅的黄色。
这笑容和窦欲达以前的没什么区别。但李萧龙莫名其妙感觉到窦欲达挺开心的。
李萧龙心跳得挺厉害的，感觉头晕晕的。
而且不知怎的，他看着那微笑，心情也比刚刚要好点。
“喂！窦欲达！”站得离他们稍远的昆哥，忽然在人群里招呼窦欲达，他看到窦欲达转过头，卖力地朝他招手，“过来下，需要你帮个忙。”
窦欲达站起身，简短地对李萧龙说：“我去下。”
“哦，好。”李萧龙说，看着窦欲达走进人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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