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劝活
“我们并不会阻拦你,”奚翎叹息一声,“只是何苦要殉情?”
邓先梧垂首:“娟娘去了,我也不想在世上混混沌沌过一辈子,倒不如一起上路。”
“用你们俩的命搭上何廉的命,不值当,何况娟娘希望你这么做吗?”奚翎苦口婆心劝道,“娟娘泉下有知,会同意吗?”
“……”邓先梧闻言,痛苦的捂着脸跪在地上。
奚翎望着烧了一半的香烛道:“你也去了,娟娘的坟谁来扫?”
邓先梧哽咽道:“可是我好痛苦啊……娟娘不在,我也就失去了活在世上的念头。”
一滴滴混着泥血的水从邓先梧指缝中流出。
奚翎望着木质墓碑上的字,轻声道:“此事我未曾经历过,不能感同身受,但我想,倘若你也随她而去,世上记得娟娘、爱着娟娘的人便没有了。”
他蹲下,将肉菜放在墓碑前。
“倘若在坟中的人是你,你会愿意让娟娘自我了断、随你而去吗?”
跪着的人身体晃了下,奚翎见状继续道:“我觉得娟娘比较愿意每年清明能见到你,而不是看到你与她共赴黄泉。”
“……奚小兄弟说的在理。”
邓先梧把手拿开,奚翎见他满脸都是水、血、泥,糊作一团。
他佝偻着身跪坐在地上,囫囵吃完奚翎带来的肉菜,而后身体往后倒,睡在他亲手为自己挖的坟坑中。
“我就这么睡一夜,倘若黎明到来之前梦到了娟娘,我便在世上苟活一阵子吧。”他安详的闭上双眼。
奚翎能劝的话也说尽了,点头道别:“好梦,明日再会。”
镖栈厢房内,北煜与腾家兄妹皆默不作声、不约而同的望着窗户。
他们在等奚翎回来。
奚翎刚翻入窗户,就被三人团团围住。
“都坐下,慢慢听我说。”奚翎赶他们到桌边,来不及喝口水,屁股一挨到凳子马上讲。
……
“希望明日还能见到巧舌如簧的邓兄。”腾赤云双手合十,不断祈祷。
腾碧霞眼眶通红,叹了好长一口气。
奚翎看着他们俩,无奈的扯了扯嘴角,北煜将一杯暖茶塞入奚翎冰凉的手心。
见北煜这么贴心,奚翎温柔的对他笑了下,慢慢抿水。
北煜微不可查的点头,对兄妹俩道:“邓兄的事我们尽力了,就不要在多想了。今日习武疲惫,咱们早些休息,就能早些到明日。”
“好,那我一觉睡到天亮,天亮我就爬起来去找邓兄!”腾赤云打了个激灵站起身,风风火火的跑回厢房。
兄长走了,腾碧霞也起身告辞。
剩下的北煜奚翎隔着屏风草草沐浴一番,快速洗漱完毕躺在床上。
北煜吹熄烛火躺下来后,奚翎小声道:“殉情,我只在话本上看过,不曾想有一日我也能碰到。”
话本上的殉情很感人,可现实中遇上,便只剩下无尽凄凉。
奚翎想起那道为自己挖的坟坑,身体不住的发凉,热水浴与被子都无法暖热。
北煜温声道:“没了共度余生之人,下半生也是枉度,对于他们来说,殉情是最好的解脱。翎兄莫要自责,世上有许多事是强求不来的。”
奚翎闷闷的嗯一声,他居然有些害怕明日的到来。
进被窝这么久,手脚还是很冰凉,奚翎小声道:“阿煜,我手冷。”
谅他这会也不会耍什么花招,应当是真怕了。
北煜将左手伸过去,指尖摸到奚翎细细凉凉的手指,大掌随之覆上去。
北煜身体炽热的温度从手心从传递过来,奚翎发自内心的笑了下,忍不住往他那边挪,顺手也把枕头也挪过来。
这下两人的枕头彻彻底底的挨在一起。
“阿煜真好。”
奚翎嘟囔一声,心满意足的放松心神。
这小子越来越贴心了,之前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北煜合上眼,嘴角不自觉挑起。
哼,得寸进尺。
第二日,奚翎与北煜洗漱出门,腾赤云扶着二楼栏杆朝城门口处眺望,可惜被层层屋顶挡住了。
奚翎丢下一句“我上去看看”便翻身上屋顶,镖栈离城墙近,奚翎能在此处能清楚的瞧见城门口动向。
之前是进城严出城易,如今恰恰相反。
腾赤云在下方探头,“翎兄,如何?”
“可以出去,不过要被盘查一番。”奚翎轻巧翻身落地。
北煜:“可以出就好,咱们吃过早膳便出发吧。”
出城门自然是要准备些说辞,比方说踏青之类的。
问过镖局管事,他说城西南方有大片野杜鹃盛开,是个踏青的好去处。
于是他们准备了四人份的酒水糕点,腾赤云甚至拿了一架燕子纸鸢,几人佯装神情惬意的出城门。
在城门口又遇上了“熟人”胖瘦官差。
胖官差道:“你们又、又出城?”
“可不是,在城内可憋死我了。”腾赤云向他们展示手中黒翅白身的燕子。
瘦官差仔细检查他们手中的食盒,笑得满面春风,说的话却意有所指:“要不是你们未带香烛纸钱,还以为你们要去上坟呢。”
奚翎呵呵笑:“咱们初来乍到,在此地又没有亲朋,怎么可能去上坟呢。”
“倒是大人您看上去眼角眉梢皆是喜意,可是遇上什么好事了?”北煜笑着反问道。
瘦官差给他们一个心领神会的眼神,“嗐,瞎说什么呢,不过今日吃到好吃的早膳罢了。你们可以出去了,走罢走罢。”
他们对两位官差拱手致谢,而后往西南方向走去,要装就装得像一些。
绕了半圈马不停蹄的赶到娟娘坟前,几人凑到未填土的坑前往里看,邓先梧裹着一身带着露水的泥,弓着身子,像婴孩一样蜷缩在坑底。
看到他身上还有起伏,几人心安了,轻手轻脚的在不远处歇脚。
这一路片刻不缓的赶过来,骡子都受不住。
腾家兄妹俩坐在一棵树下小声地谈论什么,奚翎与北煜则盘坐在大石头旁边的草地上讲话。
奚翎揪草编小人儿,北煜原本眺望远处,见到草人成型后,便专注盯着看。
“阿煜,听闻你的爹娘感情很不错,出门在都是形影不离的。”奚翎瞅北煜一眼,闲闲道。
“不错。”北煜帮他揪草,整整齐齐的堆放在一处,“平日在家没看出来,但每次出门必定是要一起的。”
趁这时机良好,奚翎问:“他们有没有跟你讲过他们年轻时下江湖遇到了什么事?”
“父亲少言寡语,母亲只是偶尔提到,未曾细讲。”北煜掐断一根狗尾巴草,“翎兄很好奇?”
奚翎开始编草人的衣裳,“师傅也并未说过什么,自然是有些好奇的。师傅她一直闷在谷里静修,可我感觉她并不开心,只有收到你爹娘的来信,她才高兴些许。”
是那种有点复杂的高兴,还稍微掺了点悲痛、嫉恨。
有次奚翎恰好撞上师傅收信,便躲在灌木丛偷看,见他师傅站在梨树下直接拆信读了,她面上是笑着的,可拇指指甲时不时碾着食指指腹。
“爹娘亦如此。”北煜揪秃了旁边的草,停下来看奚翎编织。
奚翎手指不停,面露担忧,“其实我是想问,师傅年少时是否曾喜欢过谁,我见她总是对一副画像暗自垂泪。”
北煜摇头,“未曾听爹娘说过,不过我归家时可以问一问。”
“不要太刻意了,作为小辈打听长辈之事,实在不妥。”
“好。”
这个草人的衣裳才刚做完,邓先梧便醒了。
他颓然的坐起来,怔怔望向墓碑,“昨夜,我梦到娟娘了。”
听到此话,几人心里一喜。
却听邓先梧又道:“可我忘记她对我说的话。”
他们走上前,盘坐在地上,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
要准备轮番上阵开导邓先梧了。
邓先梧看他们这幅模样,苦笑道:“不要这样看我,一想到每晚都能梦到娟娘,我就不想死了。”
他们齐刷刷问:“当真?”
“当真。”邓先梧用手掌抹了一把脸,发现脸更脏了,于是又抬起胳膊擦,擦了几次都没擦干净。
腾碧霞正打算掏出自己的手绢,就见邓先梧伸手从怀里取出一方雪白整齐、绣着鸳鸯的巾帕,小心翼翼的擦起脸。
“这是娟娘亲自绣了送给我的手帕,她说这个巾帕代表她的手,想念她的时候,便拿这张帕子擦脸。”
邓先梧眼角湿润,温柔的笑道:“其实她是见我不舍的用这条手帕,故意说这番话的。”
“还说用坏了再绣便是,不要过于宝贝这条手帕。”
“可如今,我只剩这方帕子了。”
腾碧霞问:“娟娘喜欢你送的东西吗?”
“喜欢。”
“那她舍得用吗?”
“舍得用,但每次用的时候,都很小心。”
腾赤云:“邓兄每次回来都会给她带礼物?”
“正是。”
奚翎和北煜隐约明白兄妹俩要如何劝他了。
“她一定很期待你这次回来给她带的新奇玩意。”腾碧霞微笑道,“我未出江湖前,爹娘每次出门回来都会给我带好玩的东西。”
邓先梧愣了下,“这次我未曾带东西回来。”
“下次带双份的罢。”腾赤云提议,“世上还有好多娟娘没见过的新奇玩意,她一定很期待邓兄能带给她。”
“……没错。”邓先梧释然的望着蓝天,“我还有好多好多东西想送给娟娘。”
大家纷纷跟着看天,假装没看到邓先梧流到下巴的两行热泪。
邓先梧下定决心活下来后,大口吃完他们带来的食物,将坑填好,整整衣衫对几人抱拳,“此番多谢诸位朋友了,我会易容成另一个人,以新身份闯荡江湖。”
一来能摆脱官府的“黑锅”,二来能躲避隐刃的追杀。
奚翎心里复杂,“还需要我们带些什么吗?”
腾赤云问:“想好化名了?”
邓先梧摇头,“之前给的胭脂水粉还有,化名暂未想到。”
他们开始给他出主意,名字反着念,或者取他与娟娘的姓氏之类的。
最后邓先梧定下“武狷”这个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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