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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恨
皇统九年(1149年),完颜亮二十七岁,正月兼都元帅,三月,拜太保、领三省事,所谓的至高权力都已经顺利握在自己手里,而幕后帮助他的沈穆乐也随着他的升迁而得到了相应的官职,离自己所要的目标越来越近,他也愈发张狂,可是却依旧没有忘记曾在他心内刻上了印记的那个女子。
所有人皆说他八面玲珑,和有权势家族来往密切,野心巨大,却不知道这些谋划幕后的真正策划者是沈家三公子沈穆乐,他坐收渔翁之利可谓是如鱼得水,他本应感谢他这个同父异母的亲弟弟的,可是每次见到这个弟弟心中的那个疙瘩却依旧不散,虽则外表没有显露丝毫,可是他自己知道他依旧还是在意的。
手中的权势迅速膨胀,而野心也随之膨胀,他想要的迟早有一天会得到,即使是用抢他从未想过要放弃,没有人知道他的想法,即使是沈穆乐也没想到他想要的竟包括她,若是知道是否就能阻止后来的事情发生呢?世上从来没有如果,如果这词不过是一种假设,而假设从来只是想象而已,没有人知道会如何,也许即使是如此这一切也依旧是那样的结局。
“小乐乐,在兵部可习惯?”他径直来到沈穆乐的书房,不出所料那人正站在窗前看着密报,见他进来了也不多加理会,只是对他随意一点头就继续看手中的密折,那随意的态度让他又爱又恨,忍不住就想去招惹他。
随手把沈穆乐手中的密折拿开,却见沈穆乐并未像往常那样和他争辩,只看着地板发呆,他觉得不对劲,也低头看了一下那密折的内容,一看之下也大吃一惊。
“什么?衣宛失踪?”他惊讶地问道,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衣宛一直都在金王府,而此时却忽然失踪,这意味着他们和金王府的同盟结束了吗?如若真是如此那么就糟糕了,可是最糟糕的还不止如此,就怕完颜律会把气撒在他们身上,那么计划可就受到不小的影响了,还有这个幕后的指使者更是个大麻烦,到底是谁这时候来捣乱呢?
白衣的少年已经不再,现在的沈穆乐已兼任兵部侍郎的二品官职,身上白衣早已被藏青色的二品官服所替代,昔日的少年也成为了青年,二十二岁的沈穆乐成了众人口中的青年才俊,前途一片光明的当朝驸马爷。
而这样一个让人羡慕的人此时却露出了一丝苍凉的笑意,那笑很苦涩,两眼盯着地面看,仿佛神思不属,让人忍不住猜想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青石地板上倒映着自己藏青色的身影,而他却想起了那个三年未见的女子,那个密报中提及的人,他名义上的四妹——衣宛。
而此时的衣宛正和罗泽在一内间见面,此时衣宛脸色蜡黄,双目无神,浑身穿着的也是宫中年纪比较大的嬷嬷所穿的衣物,哪还有半点完颜亮初见时的惊艳夺目?
“果然是青木堂堂主,置之死地而后生,原来把我救出来竟还有着好去所。”她虽是容颜大变,但声音却依旧清冽动人,只衬得她愈发怪异,可她却似乎并不在乎自己变得这般丑样,笑得甚是真诚,即使是罗泽也不由觉得她绝非一般女子可比,不过如果不是她这般特别他也不会冒这个险把她从金王府救出来了。
“明人不说暗话,这么些年,我们也算是熟悉了,虽然见面不多,但是我却从未把你忘记,并且三番四次地帮你,你可知道是为何?”他本不是个善良之辈,更兼手段毒辣,身居高位,也从未想过要当什么大善人,所做之事自是皆有所图,却也甚少这般开门见山地谈话,也从未想过要骗衣宛什么,施恩与其说是另有所图,不如说是伺机而动,顺势率性为之,却也不缺算计,但此时却是要坦言相告了。
衣宛心内感念,虽知初见时两人已是各怀算计,到后来更是各取所需,可是这几年他却是帮了她不少,即使是有所图也不为过,况且此番救她定是花了不少心思,更要冒着得罪金王爷的风险,可他却也不隐瞒自己的目的,只觉得眼前这人比世上许多沽名钓誉之辈更多了不少坦荡磊落,对其更多了几分敬意,只静默着等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眼前不是以往清澈见底的眸眼,双目无神,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又怎会知道眼前之人便是昔日那个明眸靓丽的金王爷侧妃,沈霖希的四女儿衣宛?而他正是为她改变容貌之人,虽也有惋惜,却并不犹豫自己所为。
“你是宋朝公主柔福公主的后裔,身怀皇族血统却在金王府长大,一出生就背负着数十条生命的债,你的养母也就是青衣更是不惜用自己的亲生女儿来换你的周全,而沈穆乐的母族也因此牵涉进去,你就难道没想过这是为什么,这中间又有怎样的内幕吗?”
一怔间她只觉得寒彻心扉,早知道自己的生牵扯了不少人的命运骤变,早在五年前沈霖希告诉了她之后她就知道沈穆乐与自己是有仇恨的,可是亲耳听到第三人说出口却还是觉得冷和无可奈何,明知公子无缘,却到底还是深陷过去,不是不想知道那其中的内幕,却害怕知道内幕后会更加绝望。
可是现在真相就摆在眼前,若是不问却未免过于自欺欺人,故很快她便答道:“你若是知道就直言吧,衣宛洗耳恭听。”声音依旧清冽动人,却是颤抖着带着不自觉的紧张,两眼直盯着罗泽,却是不退缩的光华迸溅,哪怕被施过药也掩不住其中眸光璀璨如星。
不堪继续对视,罗泽转开了眼,看向桌上的琉璃灯盏,缓缓地把二十年多年前的事娓娓道来。
1123年,完颜宗干随阿骨打攻辽,擢国论勃极烈,与完颜杲同辅政。太宗初,参与议礼仪、正官名、定服色、设选举、兴学校。熙宗即位,拜太傅、领三省事。任用汉人,推行改革,与完颜宗磐等发生党争,天眷二年(1139),捕杀宗磐,诛其党徒,进太师,封梁宋国王。
这样一个身居高位的权臣却犯了一个不可饶恕的大错,偷偷和南宋的臣子来往,其中就有当时的南宋丞相简轩和琅琊洛氏的族长洛彦曦。而洛渝的女儿正是沈穆乐的生母——洛南嫣,一切的悲剧由此开始。
洛南嫣,汴京典型的名门淑女,作为洛氏家族的嫡长女,她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和使命,顺理成章地嫁给了简轩的嫡长子简子研,却不想在一次宴会中被完颜宗干看中,所谓英雄难过美人关,美色当前,完颜宗干失去了理智暗暗地就对洛南嫣起了心思,奈何身份摆在那里,让他不容易得手,直到帝姬靖康之后,南宋王朝一步步地堕落,皇族贵女也被送到金国,其中就包括衣宛的生母柔福帝姬。
靖康元年(一一二六)冬天,金兵第二次围攻汴京(今开封)。靖康二年(1127年),金军将徽、钦二帝以及妃嫔、皇子、公主、宗室贵戚、大臣约三千余人押送北方。
贵为天之骄女,却可惜生不逢时,两人皆是身份贵重之人,奈何却生在王朝濒临灭亡之际。柔福帝姬,小名嬛嬛,为宋徽宗第二十女,生母是极受宠爱的懿肃贵妃,被掳北上时才十七岁,为宋徽宗未出阁公主中年纪最大者,金兵因而对她格外重视,打算将这一处女公主进献给金太宗,而在北上途中却惨遭金将侮辱,而凌辱她的金将也为擅自动了留给皇帝的女人而被残酷杀死,至金国后被郑重其事地献给金国皇帝金太宗吴乞买做侍妾。
不知何故,金太宗对她没产生任何兴趣,而是直接将她送到了上京浣衣院为奴。而所谓“浣衣院”,其实是一个金人寻欢作乐的官方妓院。其高贵的出身并没有让她得到厚待,只让她过着更加屈辱的生活,几年后其又被盖天大王完颜宗贤所得。
而衣宛则是完颜宗贤的血脉,只可惜从出生就注定是个悲剧,完颜宗贤并不承认她的身份,甚至在柔福帝姬怀孕的时候,从安置在五国城的汉人中选了一名叫徐还的男人,将柔福帝姬嫁了给他。
这是官方的说法,而事实上呢,完颜宗贤并非是衣宛的生父,她的生父是那个偷偷送柔福帝姬北上的南宋贵族后裔简丞相最小的亲弟弟简穆卿,他本不是这次被押送金国的皇亲国戚,但是为了柔福帝姬却甘愿受这样的苦楚,而简丞相为了自己的亲弟去求完颜宗干的庇护,甚至不惜献上自己的媳妇洛南嫣,于是才有了沈穆乐的出生。
他的出生从一开始就注定是一个屈辱,哪怕有再多冠冕堂皇的借口也不过是一场肮脏的交易,而为了隐瞒衣宛的身份,他们更是煞费苦心,最后甚至搭进了整个家族的命运。
当时的沈霖希本只是南宋的一个派往金国的使者,但抓住了那个机遇节节攀升,笼络着各式贵人权臣,结识了简研,结识了简穆卿,结识了金朝上下所有的王爷世子,为他们谋划着,而自己也从中得利,对简穆卿的请求也并未拒绝,不是因为欣赏惋惜那么简单,而是他当时的势力尚不足,需要他们的帮助,简穆卿来到金国后成了金国的琴师,地位低但却有机会见到柔福帝姬。
衣宛的父亲是简穆卿,一个惊才绝艳的男子,可是却爱上了柔福帝姬,为了她来到金国,只为了守护她,这样的爱情本应受到最好的祝福,奈何在这么一个乱世,即使是最纯粹干净的感情也无法脱离世俗的牵绊,他留下了送给柔福帝姬的定情信物给他的亲生女儿,为她安排了最安全的身份,可却无法为她保证平坦无灾的人生,他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也在担忧着柔福帝姬和他女儿的安危,到底还是保全了她们,却没想到为了这个承诺而死去的人会那么多,那么多,偌大的一个家族就这样陨落,到底是谁的错呢?
也许这些被牵扯进来的人都没有错,可是这些人命又该向谁去讨呢?那些无辜的冤情又该向谁去诉?这样一个乱世里,连最基本的生存都是问题,可是谁又能说谁比谁要低贱,这些无法诉说的冤屈又到底怎样才能减少,那些无法消弭的仇恨又该从何纾解?
如若一定要找个缺口,那就是靖康之乱了,一切的一切,若没有那场战争,若不是在这样一个乱世,那么悲剧就不会发生了吧?
脸颊已布满晶莹的泪痕,父母在自己出生不久后就相继去世,她本就知道自己的身世却不只是皇族后裔那么简单,却没想到自己的出生牵扯了那么多条人命,虽不是她能左右的,但她到底是一个契机,一个悲剧蔓延的契机,就连沈穆乐的人生也因此被彻底打乱,她忽然明白沈穆乐要做的是什么了,他想报复的并不是个别几个人,而是整个金王朝,他要毁灭的是一个国家,那个毁了他们原来家园的金国。
国仇家恨,在十三岁以前都离自己很远,哪怕那时候在金王府的地位低下而尴尬,也没有这样的沉重,因为到底只是自己一个人的事情,再难过挺一挺也就过去了,而今一切的真相展露无疑,身上的担子是真个家族和国家的仇恨,不管她作为柔福帝姬的女儿,还是简家的后代,又或者作为一个普通的南宋子民,她都无法推却身上的责任和使命,再痛苦再艰难也无法再继续逃避下去了。。。
她衣宛,从此时起,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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