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敌要当正人君子

　　慕槐上一世在俱晓城住过一阵子，他对这城市最大的印象约莫是无数千奇百怪的邪派人士，还有那些黑夜中的鬼市。

　　他不知道鬼市还有没有，但那些邪派的人怕是见不到了。

　　俱晓城城门进门不难，慕槐随意选了一家客栈住下，此刻已经暮色四合。

　　他抱臂在窗前，看着每一个灯盏亮起，直到整座城渐渐变得灯火通明。

　　莲蓬跟着圣女，大约也吃不了什么苦。泽未这种人，真能把林岱南拐到手吗……况相带着秦示朋，秦山派大约也不会把秦衣明怎么样。

　　俱晓城已经完完全全没入黑夜之中，慕槐熟能生巧地将窗合上，在窗边闭目养神。

　　片刻之后，齿轮的运转声似乎在城中响起，传入慕槐中时已经所剩不多。

　　“公子……公子？”

　　店小二？

　　慕槐倏然睁眼，把着门一拉：“何事？”

　　店小二一愣，他常年躬着腰，此刻只习惯抬头望他：
　　“公子，您是江湖人，晓云市开，可不要忘了关窗。”

　　慕槐“嗯”了一声，随即将门合上。

　　俱晓市的老套路，只要在这城中呆到晚上，运气好就会遇上这样的人，他们会说“晓云市开，忽忘关窗”，若有人不知晓规则又想了解，只有用身上物什才能换来解释。

　　晓云市……其实就是每月五日的鬼市。

　　前世的鬼市危机四伏，而慕槐拉着窗上的灯玉，猛地用力一拉。

　　窗外情形映入眼帘，街上几平完全变了样，无数戴着黑斗蓬，戴着鬼怪奇鲁面具的人走着。

　　木牖一开，便见有人停步，鬼气森森地望着这边。

　　他在深黑的大路上看到很多个奇怪的摊位，有装着野兽的笼子，有形状各异的瓷瓶。

　　慕槐镇定站着，看来如今的鬼市温和了不少，再看不见那些装人的铁笼了。

　　窗前悠悠飘来一张纸，慕槐伸手一抓，转身四了房内，房中桌上一直供着一支笔，慕槐轻车熟路拿了起来，思忖刻，手腕下压。

　　［五十两银晶，混沌。］

　　慕槐往外一挥，那纸就渐渐消散，不多时，又飞来块木牌。

　　只见那上面，有一串字迹清秀的小字：“东南，第十户。”

　　慕槐挂上牌，背上剑，出了这小小厢房。

　　鬼市的规矩都爱杀生，上到入市下到找摊，没有一处不要钱的，可惜慕槐上一世对这种东西感兴趣得很，一切都莫得清清楚楚，店小二眼巴巴看着他大步走出了客栈，一点没有要过来问的意思。

　　他找到了纸条上的地方，是个书摊。

　　看摊子的是个老妪，她没有吭声，只是垂着头伸出手。

　　慕槐把木牌放到她的手里，不小心碰到她手掌心已经光滑到没有掌纹的手。

　　慕槐面不改色地收回手。

　　老妪颤颤巍巍从身边的一沓纸里翻找，终于找到慕槐先前那张纸。

　　“混……沌……”

　　老妪说话的声音啥沙哑，还带着浓重的乡音。

　　她没等慕槐回答，在摊里准确无误地找到了一本蓝皮的书。

　　“你的……”

　　慕槐从腰侧拿出银晶，随手拿了一大块，肉眼可见地超过了他在纸上写的五十。

　　“多谢，”慕槐说，“不必还了，老人家还知道什么关于北辰泽芜的事吗？”

　　老妪盯着他看，似乎在想他说的话。

　　慕槐也没着急，安静等着。

　　良久，老妪指了一个方向，又慢吞吞道：“十四……户……”

　　慕槐拱手作揖，而后大步走了过去。

　　慕槐原本正大步走，他对自己知情的事无比了解。

　　可惜这鬼市并不是这么简单的。

　　一阵妖风大作，慕槐了然地停下脚步。

　　上一世出现妖风迷雾的时候还会有人从黑暗里跳出来攻击，慕槐如今带上了警惕，在迷雾中看到几个和自己一样的人，还有一些恍如无头苍蝇的旅人。

　　这警惕过后无事发生，慕槐笑了笑，却没有再继续找那个和北辰泽芜有关的摊位。

　　迷雾会改变鬼市上的摊位摆放，如果还想要继续找下去，那就只能回到客栈去重新写纸。

　　慕槐跳上了鬼市，望向自己下来的客栈，而后大步轻功飞过。

　　他今夜没有心思查了。

　　老妪给的那一本有关混沌的书其实有些慕槐都知道，这本书已经老得破损了，不过鬼市里的东西，真真假假都不一定，缺页掉页的也正常。

　　买到的人只能自认倒霉。

　　［混沌生于天地之初，九尾白狐相伴而生，千年万年永不分别。］

　　［混沌本性恶极，其后天地间无不受难，天下大能者汇集与混沌之下，封印，绞杀。其后九尾死，天穹大雪，天幕云垂。］

　　其实大部分的东西都一样，但慕槐却从这本书里看见一页地图。

　　那是九尾山所在。

　　这大陆和以前已经不相似了，但不难看出所在与西北。

　　混沌吸纳天下这么久的灵气，而后被大能封印，难道混沌会无动于衷吗？
　　九尾于混沌而言又究竟是什么？

　　慕槐放下这本书，想了片刻，把书径直放到火苗上方，那火沿着书页开始燃烧。

　　火光才燃动不久，慕槐驱动灵力，那火立即消散不见。

　　鬼市还是很热闹，慕槐一道灵力打过去，窗已经关了起来。

　　*****

　　鬼市之夜很快结束，慕槐睁眼就是天光大亮。

　　慕槐收拾好行囊，又顶着店小二满脸迷茫的目光走了出去。

　　没有谁遇上鬼市之后第二天还能这样步伐挺直地走出门，也没有人这么着急走的，明明门外的日光才刚刚升起，鬼市还有些残留的东西在大街上。

　　慕槐瞥见店小二的目光，淡然颔首，而后向着城门而去。

　　往北走像是要起风雪，大风已经压抑不住，慕槐懒得抽出包里的衣服，于是顶着寒风继续走。

　　他本来以为没这么快下起雪，路上有些零散的小屋能供他暂避，他在里头披上了一件大氅，暖汤在屋外，要自己去盛。

　　他在门口驻足，便看见外面一家人和和满满坐在一起，其乐融融。

　　他踌躇犹豫好久，终究还是没有迈出这一步，他推开了形同虚设的小木门，轻轻放下一块他们大概够用的银晶，而后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行程依旧是他一人独行，风雪肉眼可见地大了起来。

　　天空一碧如洗，慕槐喝完那家人的暖汤，身体好像还真的热了起来。

　　他一个人脚程快，俱晓城又在雁栖门附近，他虽然绕了后山，但还是很快见到了雁栖门的影子。

　　雁栖门的后山，是不宽不窄的一长条石阶，这石阶竟然已经有了点点的雪沫，远远看过去已经是一片被装点了地毯的大道。

　　慕槐扯了扯大氅，忽然觉得身上热得有点过了头，但他灵力在体内环绕一圈，没发现有什么奇怪的。

　　他又看了一眼在雪中的雁栖门，终于开始拉扯缰绳。

　　原本以为来去都是相差无几，慕槐越走越远，终于开始发现不对。

　　身上的燥热越来越明显了，但是吹着大冬天的风却好像还是没有什么好转。

　　慕槐后知后觉察觉到什么。

　　他下了马，而后在树边站定了脚步，他嗅到了四周传来来者不善的气息。

　　他总算知道是什么毒了。

　　慕槐笑了笑，这种情形，当然是强压下情毒药效，把该杀的人杀干净再说。

　　周边开始涌现人影，慕槐瞥了一眼，体中灵力大转，把那个找不到的药效并着一切的不适都压到了底下。

　　白榆剑身颤动，感受到主人无边杀意。

　　上古名剑的低鸣震慑住那些靠近过来的部分人，慕槐眼神低垂，直到白榆饮血而凶意暴露。

　　慕槐自己身上也沾了伤，雪已落大，寒气逼人，他的水系天赋在其中如鱼得水。

　　这些冲上来的人之后还有人站着，慕槐歪了歪头，倒是想看清楚是什么主谋，蠢到做这样的事。

　　那人似乎已经打退堂鼓，慕槐没有追上去，而是按住了白榆剑。

　　所有灵力和杀意尽数收回，他被冲撞得喉头充血。

　　直到人影彻底消失不见，慕槐终于把口中那一口血吐了出来。

　　随之而来的，是被压制而后愈加强盛的药效。

　　双眼开始模糊。

　　身体依旧燥热难忍。

　　他没有犹豫，翻身上马，调转奔向雁栖门的方向。

　　他第一次知道中了情毒有多难受，慕槐要集中全部灵力和精力才能让药效勉强平复。

　　那郁知津呢……当时不也是和如今相差无几。

　　他们，还能相提并论吗？

　　慕槐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爬到雁栖门脚下的，石阶就在眼前，马匹不受控制，他从马背上滑落，把马匹牵着。

　　药效压得屈了膝，慕槐弯腰撑着石阶，沾了一手雪。

　　兴许爬着爬着就解毒了，慕槐想。

　　这台阶好苍白。

　　不想落进别人手里。

　　慕槐在原地坐下，难耐地撑着额头。

　　他到底还抱着什么样的心思，如果郁知津到头来什么也没做……那他这算是什么？

　　郁知津是一门之主，雁栖门的顶梁柱。

　　当年的记忆呢？溯梦珠为何不起效？他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记得起来？

　　洁白的地毯上落下一滴血，是这冰天雪地里第一朵腊梅。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